莫欺少年穷,这句老话真他妈的有道理。到那个时候,自己跟华艺的合同也到期了,如果也回法国的话,说不定两个人还能凑一起经常见面呢。
徐向北哪里能想到言幼宁这一会儿工夫心里头转的那些念头,他闷头吃完了自己的一盒烧卖,又伸着筷子从言幼宁饭盒里夹了两个吃了,这才想起来问他,“你说你有别的收入,还是坐家教吗?”
言幼宁摇摇头,“家教我再也干不了了,我现在特别没有耐性,根本坐不住。”
徐向北好奇了,“那干什么?”
“我跟娱乐公司签了三年的合同。”言幼宁想起自己跟凌傲谈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条件,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当艺人呗,过两天还得去试镜。”
徐向北这回是真愣住了,“当艺人?就你那个臭脾气……”
“忍得了就忍,忍不了就不忍。”言幼宁对他的说法满不在乎,反正他也没打算把自己打造成个温良公子。
“你啊,”徐向北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公众人物,哪里能像你想的那么任性呢。夹着尾巴做人吧,啊。”
言幼宁笑而不语。
徐向北看着他,旋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对了,这马上就期末了,放假了你住哪儿?有安排吗?”学校放假是要封宿舍的。在以前言幼宁就直接回家了,可现在他家房早就不姓言了,又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靠,要租房子也得提前下手。
言幼宁抿了抿嘴唇,“经纪人说替我申请宿舍。”
凌傲提议他住华艺的宿舍时,言幼宁是真心不愿意。在他看来,自己一个打酱油的半吊子货,又不打算吃这一碗饭,住着人家的员工宿舍多少会有点儿心虚。再者,自己最多就住到合同期满,到时候还得搬出来另找地方,实在太折腾。但是另外一方面,他上哪儿租房子人家也不可能租给他一辈子,他和他妈的一些东西还寄存在原来房子的地下室里,他迫切需要一个私人的地方,能够让他安置这些东西。当初卖房子的时候,言幼宁跟人家商量好的,这些东西最多半年就会拿走。如今这时间也算着差不多了,他怕再不去领出来的话,人家会给私自处理了。思来想去,言幼宁发现自己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之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便重新活了一遍,他面对着自己的生活时,也依然是个被动的局面。
徐向北没想那么多,听见他有宿舍还挺高兴,“有宿舍多好啊,你们那里肯定没有门禁吧,以后我赶工要是太晚了就上你那儿去蹭一宿。免得回来了还得翻厕所窗户。”
言幼宁揉揉脑袋,又开始感到心烦,“这他妈的都是什么鬼日子,什么时候才能随心所欲的让老子说了算呢?”
徐向北哈哈笑了起来,“快了,快了,等你成了大神就能横着走了。”
言幼宁的第二次试镜跟第一次完全不同,他直接被凌傲带进影棚拍了一组硬照。直到这个时候言幼宁才知道这是给珠宝公司拍广告,女主角是丁蓉。丁蓉在内地的影视圈也算是一姐级的人物,四川人,小模样明艳动人,性格却火爆得点火就着,寻常奶油小生根本压不住她的场子。渝凡也因此才想到要启用新人,利用言幼宁那张吸引人的漂亮脸蛋来柔化丁蓉在镜头前过分犀利的感觉。当然,这也跟丁蓉的知名度有关,混到她这个程度,已经不需要一个势均力敌的伙伴来跟她一起撑场子了。
言幼宁也算是有过拍广告的经验了,他是个不会紧张的特殊体质,搭档的一姐又是个有经验的老手,很容易就把他的情绪也调动起来了。一段剪吧剪吧播出来之后只有短短一分半钟的广告一天的时间也就拍完了,剩下的就是后期的事儿了。丁蓉也觉得这小孩虽然是个新手,但是在镜头前面的表现真心不错,临走的时候还拍着他的肩膀跟他逗,“哎,你赶紧跟渝导争取争取吧,我刚接了个新戏,还指着咱俩再搭一把戏呢。”
言幼宁这边还没开口,就听身后一个人沉沉地咳嗽了一声,“你刚接的不是李成然那个古装戏么?你瞅瞅他这张洋鬼子脸,能演的了那个?”
是导演渝凡。
丁蓉跟他熟,语气也是满不在乎,“怎么演不了?你看小言这一双眼睛,这异域风情,可以演那个西域来的商人么。”
渝凡斜了一眼言幼宁略有些尴尬的小脸,摇了摇头,“他去演商人,等拍出来男一男二还有人看么?”
丁蓉拍着言幼宁的肩膀哈哈大笑。言幼宁也分不清渝凡这话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但是当面被人说,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渝凡又说:“你那个古装戏真不行。不过我手里正筹拍一部新戏,有个角色小言挺合适的。回头我跟凌傲打个招呼,你让他下周带你过来试试妆。”
言幼宁只觉得一颗心嗖的一下堵在嗓子眼上,好半天才又落回去“谢谢渝导。”
渝凡不在意,摆摆手走了。
丁蓉也不闹了,一本正经地握着拳头给小孩儿打气,“小言,加油吧。说不定下次咱俩就能搭戏了。”
言幼宁点点头,眉眼弯了起来,笑得一脸纯良,“谢谢丁姐。我会努力的。”
其实真正让言幼宁激动的,是渝凡这个人的赏识。凌傲说过,渝凡这人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傲,但是他眼光好,凡是被他看中的人后来都红得一塌糊涂。言幼宁没想那么远。他只是单纯觉得高兴,自己在一莲的潜移默化之下学来的一点儿东西能被这样的人认同,这其实是对一莲变相的肯定。
别的,他真没想那么多。
凌傲给他申请的员工宿舍在六月底的时候就批下来了,在距离华艺总部不到两站路的星海花园。顶楼,四十来平的一室一厅。这是言幼宁自己要求的,哪怕自己住的偏一点儿、小点儿,他也不想跟别人同住。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谁跟谁都是潜在的竞争者,谁看谁都挺不顺眼,住一起还不够别扭的呢。
期末考完试言幼宁就把行李搬过来了,又抽空去了一趟原来的家,把几个大箱子都搬了回来。因为这里也是暂住,言幼宁也就不打算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倒腾出来了,只是拆开封条看一看,书和相册一类需要晾晒的东西都翻出来透透气。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言幼宁光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条肥肥大大的短裤在屋里忙活,正折腾得一脑门子汗,就听外面防盗门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停顿片刻之后,又敲了两下。
知道他住所的人除了凌傲就只有徐向北和李翱,不过这两位爷杀到他这里来的时候从来不会这么斯文地敲门。言幼宁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一把想着会不会是凌傲那个有点儿腼腆的小助理,一边走过去拉开了门。
房门外是栏杆式的老式防盗门,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门外,正伸着手打算敲门。言幼宁的视线从两根栏杆之间穿了过去,还没看清他的脸,先看到了他抬起的手腕上一块桂圆大小的浅褐色胎记。
言幼宁傻了似的盯着那块胎记,脑子里啪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瞬间绷断了。
“你这里怎么有一块胎记?”
“我这胎记可是狮子形状的。你仔细看,这里是嘴,这里是爪子……你看像不像你那爱挠人的小爪子?”
11、穆坤 。。。
“穆坤……”
言幼宁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出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疼痛的来临突然而猛烈,刺得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个人明明……明明应该几年之后才出现,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成功地避开了关家这个是非窝,应该远走高飞,再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个男人。这一辈子,他应该会走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与这个男人再没有半分的交集。
言幼宁眼前一阵发黑,不由自主地弯下腰,用双手撑住了膝头。铁门外的男人仿佛说了什么,但是他耳畔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清楚。他与这个男人一场相识,一场相恋,对于他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初遇时的砰然心动、不是缠绵到极致的欢愉,而是临死之前,关宇森居高临下看着奄奄一息的他,冷笑着甩出来的那几句话。
“你还想着穆坤?你真以为穆坤看得上你?他要是心里真有你,你觉得以他的身手,会查不到我把你关在这里?他要真想救你的话,你会现在躺在这里等死?你真以为就这么一个破仓库,几个小喽啰,他会搞不定?”
“你以为自己是他心尖上的人吧?笑死我了,言幼宁,你真傻的可以。你就没发现他那串檀木手链上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么?他是不是从来不让你碰那东西?那可是他的宝贝,是他的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
“我来告诉你吧,他每个月飞去英国,不是去公司分部视察工作,而是去看望他的未婚妻。怎么样,这样一个秘密,他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吧?”
“穆坤一开始就知道你在关家屁都不是,所以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你拎上床玩一把。你在他眼里就是个不要钱的鸭子,还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
“上个月他的心上人已经查出来怀孕了,言幼宁,你知道吗?等我把你的事儿处理完了,他那头就可以摆酒结婚了。”
“……”
“……”
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言幼宁的额头滑落下来,浸湿了睫毛,渗进了眼睛里,刺得眼底一片火辣。
“他妈的……”言幼宁像个睁眼瞎似的扶住门框,顺着墙壁出溜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前阵阵昏黑还没有散开,脑海中的轰鸣声随着某种莫名的规律一阵一阵地收缩,挤压得脑仁生疼。
“他妈的……”
这他妈的这叫个什么事儿,老子到底是被谁捏在手心里耍着玩呢?本来想着自己已经死了,命都没了,什么爱不爱,恨不恨的,还有什么关系?穆坤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一身轻松地跑去跟未婚妻结婚,跟自己还有个屁的关系?那一段着了魔似的旧时光,早该随着自己的死,一起消逝在了那段梦靥般的岁月里,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言幼宁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冷汗,把脑门靠在膝头不住地喘着粗气。听力慢慢恢复,他听见防盗门被拍的啪啪响,穆坤站在门外心急火燎地喊他,“言先生,言先生,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喊救护车?”
言幼宁唇边浮起苦笑。你看,即使在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时候,穆坤也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周到细致的绅士。就算他是装的,也装的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原来的自己,在他面前,确实太嫩了。
这个跟头栽得不冤。
言幼宁不自觉地转过身望着门外,穆坤也已经蹲了下来,隔着一道栏杆,十分担心地望着他。还是那张脸,眉毛、眼睛、每一道线条都与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言幼宁蓦然间心头悸痛。
“言先生……”
“抱歉,我今天不舒服。你有事的话可以找我经纪人凌傲去谈。”言幼宁费力地用脚把门勾了过来,轻轻阖上。
他不能见这个人。
哪怕发生天那么大的事他也不能和这个人谈。
言幼宁闭上眼,额头压在膝盖上,把自己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言幼宁觉得穆坤会来找他,十有八、九是为了他和关家的事儿。穆坤是关政安的助理,救过关政安的命,手里有一部分华航的股份,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股东。而且他和关宇森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是同学。当然,这些内情都是他后来才知道的。穆坤在他面前谈国外的风土人情,谈自己上学时候的趣事,就是不谈关家的事。有关这对父子的任何事情,哪怕是生活上的小小细节,他都闭口不谈。
他是关政安父子俩真真正正的心腹。
穆坤到底找没找凌傲,言幼宁猜不到。因为转天凌傲来接他去渝导那里试妆的时候表现得特别平静,除了提醒他试妆的时候需要注意的细节,多余的话一句没有。言幼宁的舌头尖上滚过去几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无论关家人还想打什么主意,无论打发谁来拦着他,都不可能把他拉回头了。
言幼宁闭上眼,心底一片冰凉。
他也曾经心软,真的心软,实心实意地信任着、等着、盼着,最后把自己熬死了。这一回,谁爱死谁去死吧。
现代剧,上妆,换衣服,在镜头前面走几场,该有的感觉就都看出来了。说实话,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渝凡反而犹豫了。
言幼宁的外形实在太抢眼。这么一个小配角,短短几分钟的戏份,台词加起来不到两百个字,却能让观众忘记了所有的剧情、忘了男主女主,只记住他这么一张脸——尤其这孩子还要命地放松,他站在镜头前面,根本不用做准备就能入戏。
他这戏还怎么拍?!
渝凡纠结地瞟着身旁洋洋得意的凌傲,说话的声气都透着哀怨,“你从哪儿寻摸这么一个打眼的孩子?”
“迷人吧,”凌傲抱着胳膊轻笑,“你要真不用他,能舍得?”
渝凡不舍得。光是那么一想,他都觉得抓心挠肝。
凌傲察言观色,笑得一派温良,“要不让他演男二吧。”男女主角是制片方定的,导演自己定一个男二,这不过分。
渝凡认真地想了想这个提议,很是遗憾地摇摇头,“不行,男一压不住他。”
“换。”凌傲的语气四平八稳,眉梢眼角却透着一股子傲气,“你上次不是念叨想请林君出演么?林君年龄比小言大,外形合适,气场也压得住。我看比你这个男一强出好几条街了。他俩搭配,你想想……”
林君刚在国际影展上拿了奖,声势如日中天。有他加盟,这部戏不用做宣传就能火得一塌糊涂。渝凡顺着他的说法神游了一会儿,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林君人在国外呢。经纪人那边说林君错不开档期。”
凌傲恨铁不成钢,“这事儿找他经纪人能行吗?他那个经纪人根本做不了他的主,得按着他本人去说!”
“你的意思……”渝凡琢磨了一会儿,“不过我跟他的交情也就是互相都听说过,说不上话啊。”
凌傲哼了一声,下巴翘了起来。
渝凡看着他,摇着头笑了起来,“我说你小子,该不是要把林君也一起算计上吧。”
“什么叫算计,”凌傲对他的措辞十分不满,“林君刚出道的时候是我带的,后来他闹着跟华艺解约,要不是我从中周旋,违约金得赔死他。所以他一直欠着我一个人情。”
渝凡伸出指头点了点他,“我这都分不清你到底是在算计谁了,八成我也在里头。不过咱们话说回来,你能给我把林君请来,小言我这头就定了。”
一个小时之后,凌傲的车上,言幼宁捧着剧本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