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做了些什么啊?”
好个痛心疾首,好个悔不当初。
英雄忽然间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下,尘埃腾起若雾。
“我……对不起主公。”
上官静静看着他,居高临下地。
“还有你冤死的父母。”他轻轻补充道。
“上官白!你这是要逼死英雄吗?!”
莫斐只来得及大喊出这一声,却已见英雄倒转剑尖,对准胸膛插了进去。他的宝剑是如此的锋利,曾多次爱不释手地擦拭过,炫耀过,而今它夺走的最后一条生命,却是它的主人。
英雄一剑扎在死穴上,瞬间倒地毙命,就算大罗金仙在场也回力无天。他死得如此坚决,就好像谁在用鞭子抽着他的灵魂一样,将他对尘世的最后一点留恋都抽得干干净净,连个渣滓都不剩了。
莫斐泪水汹涌而出,对着上官白大吼道:“你逼死了他!”
“住口!”
上官白原本一直低头看着英雄,此刻却忽然抬起头来,眼中喷出怒火,对莫斐厉声道:“你明知道他有忠义之心,还逼他带你逃走!你只为自己活命,却让他身负道义煎熬,违背父母遗命!他的死,根本就是你害的!”
莫斐只觉得浑身精血倒流,一股一股的血气猛烈冲击着头部,天地一片摇摇欲坠。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英雄决定带他逃亡的时候,就已经明了死志。
“把他拿下!带回去!”
上官白一声令下,立刻四面八方出现无数侍卫,一个个虎视眈眈地望着民居屋顶上的莫斐,谨慎前行。
在莫斐悲怆悔恨、虚弱无助之际,就已经失去了最后逃走的机会。如今天罗地网铺下,似乎……除了束手就擒,再无去路。
51
51、风起云涌 。。。
这便是我的归宿了?
莫斐逆风望向对面琉璃瓦上的上官白,那个让他又爱又恨,如今却只剩下咬牙切齿的男人。他是一切事情的起源以及终结,自己的生命与他而言莫若蝼蚁。
莫斐退一步,再退一步,他蹲□,手指已经抚上脚跟处利刃的边缘。
“要生擒,别让他有机会自尽!”
上官白目光如炬,立刻便看出莫斐的意思。在他一声令下,小心靠近的影卫们立刻用一种天罗地网的方式飞扑过来,莫斐虽有武艺,但不算精通,在东府中只算中等,如今面对十几个东府高手如何偷生?他眼睛一片血红,心中已有必死的决心,手指捉住利刃正要抽出,忽然背后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突袭过来,力量之大闻所未闻!莫斐心中一惊,顿感“我命休矣”,而那不过是脑海里霎时的闪电一划而过,身体便如同风筝般飘了起来,稳稳地落在了另一片屋宇之上!
什么!
莫斐瞠目回望,与此同时上官白一声断喝:“裘冲!你这叛贼居然还敢回来!”
一个豪迈的笑声响了起来:“贼喊捉贼啊上官白。如今你已成天下共檄之乱臣贼子,竟还敢乱吠!”
莫斐抬眼望去,满头妖异的小辫烈烈而舞,高大魁梧的身影立于天地之间,周身充满威严、桀骜、豪气顿生。
那是神!
莫斐端视着不远处被世人名为战神的男子,口中喃喃低语着。
那是救世之神!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上官白已下令围剿。裘冲孤身一人,面露冷笑:“魑魅魍魉,竟敢苟活于青天白日之下!”
说话间,他手肘外翻,后发先至,将身后一名偷袭者的喉咙击成粉碎。
之后他轻舒猿臂,缴过那名影卫的长刀,往前猛力一挥,身前一名影卫的流星锤顿时断成两截。裘冲左拳正面击中失力乱飞的流星锤,倒飞如剑芒,以更快的速度和更重的力量击中胸口,将他推下屋梁。
“还要打么?”
裘冲淡淡微笑,同时手下不停,随手缴兵器,掷兵器,随心所欲,畅快淋漓,只一人也打出千军万马的阵势!围攻他的影卫不仅没讨到半点好,反而丢下了数具尸体,人人为之胆寒。而裘冲一边率性而为,一边不忘微笑着挤兑上官白:“上官白,你叫这些狗崽子过来送死干嘛?来来来,还是你我二人好好叙旧,切磋一番吧。”
上官白脸色铁青,闻言忽然清雅一笑:“朕与牛犊子何来叙旧,不过有人却想与你叙叙旧,就是不知牛犊子有没有功夫……”
说话间,上官白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有两人分兵出来,冲向旁边的莫斐。
“尤那奸贼,哪里去!”
东府中俱是好手,尽管裘冲武功盖世,一时也不能冲破包围圈。他情急之下,随手缴了旁边一人的长剑,抬手一掷,长剑如流星赶月直追敌人背后。而东府影卫也不是吃素的,回首双手扶住刀背全力阻挡,将长剑拨开,与此同时他口喷鲜血,虎口震裂,重伤之下依然扑向莫斐。眼见着两人的兵器就要向手无寸铁的莫斐身上招呼,忽然风中箭响,一柄乌黑金亮的长箭透过第一人的侧身穿入第二人胸膛,将两人做了个对穿——莫斐猛然回头,但见卓不群立于民居二楼窗前,手中弓弦亦作嗡嗡之声。而他身旁,无数刀光剑影。
不!那并不是民居,西便门外不远处本来就是镇国将军府,而自己阴差阳错,竟逃到了这里!
卓不群!
莫斐一时间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处,作声不得,作色不得,他只是那么看着,就好像已经看了千百世一般,身子变成了石头。
虽然早就知道他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可是……在这样的境遇下相见,莫斐依然觉得胸膛里像开了油锅一般,炸疼得厉害。
他还是出手救了我。
就算……心中有那么多的怨恨。
他还是出手救了我。
莫斐心中反反复复全是这样的话,顿时人也傻了,目光也滞了,只望着那边不说话。而卓不群放下弓后,再不看莫斐一眼,只对着面色苍白的福王爷略抬了抬下巴。
“而雅,你这些下三滥的手脚,可全然对不住朕的期望啊。”卓不群奚落道。
上官白远远落了一个目光过来,远到天地苍凉。而后,他微微一笑,浅到云淡风轻。
“暎哥儿。果然还是你厉害,竟瞒过了我的耳目。”
“你若有耳目,又怎会众叛亲离?”卓不群淡然轻语。
上官白身子摇晃了一下,他低头看看血泊中的郝英雄,又抬起眼睛看了看趴在屋宇上的莫斐。那个目光,如岩浆一样能洞穿身体。
“众叛亲离的人真的是我吗?难道不是你?”上官白转过眼睛,烧灼的目光让卓不群的身子也为之一震!
“笑话!天下正义之师俱在此处,正是要收拾你这群乱臣贼子!”
“卓不群,你胜过我的,唯有出生时便标记好的这个身份!”
卓不群冷笑道:“窃国之人,还敢嘴硬!”
“哈哈!卓不群,你我易地而处,你还有胆子窃国吗?你会吗?会吗?!”
在上官白的狂笑声中,莫斐忽然觉得身下一轻,不由自主坠入屋内,落入一名影卫怀中。莫斐仅来得及看清他黑布上一双晶亮冷酷的眼睛——
叶红冷!
叶红冷出手如电,瞬间劈向莫斐颈侧。
“暎哥儿……江山归你,美人归我……咱俩后会有期……”
在锋利的掌缘刮过颈侧之后,莫斐只来得及听见头顶屋宇上落下的这句话,就此昏迷不醒。
莫斐,莫斐,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头顶上一直飘荡着一个声音,带着焦急、无奈、忧伤、失落。像极了裘冲的声音。莫斐好想伸出手去抓一把,抓住哪儿都行,只为了回答他——“我在这儿,我就在这儿啊……”
“哼!死到临头了还一副风花雪月的样子,不愧是离合酒肆大当家啊。”
这又是谁的声音,仿佛牙尖上咬着刃,冰寒一片冷光。
莫斐被惊醒转,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洞穴之内,洞外天色昏暗,似已入夜。周围围坐着几个人,有叶红冷,也有宣羽。更有一人远远坐于火光背后,目色阴沉,只望篝火。
不是上官白又是谁?
莫斐看见他整个人坐在阴影里,只有面部被火光映着,阴晴不定的样子,越发冰寒刺骨,煞气遍身。而这时,不知他是不是也有感觉,竟缓缓抬起头来看了莫斐一眼。
明明还有一段距离,但莫斐就觉得有一只冰凉的鬼爪子在抚摸着自己的颈项,一遍一遍地摸过。
“主公。”
这时,从洞外窜进一条黑影,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跪倒在上官白面前。
“我刚刚从涿州回来。老夫人她……她带领全体家眷奴仆奋击抗敌……以身殉国!”
黑衣人将满脸血污的面孔重重地磕在泥土上。
上官白身子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然后他缓缓抬起眼睛,朝着莫斐看过来。
那目光,竟生生从莫斐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方才还围着火光的那批死士蹭的一下全站起来了,一个个激昂澎湃,满脸悲色。宣羽唰的一声抽出长剑,以剑做刀,对着莫斐左臂挥舞过去。宣羽为东府府主,天下能挡住他必击之剑的不超过五个人。莫斐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长剑划着剑芒流星般落下,只是躲不开。而这时忽然一声暴喝“住手”,竟让宣羽生生顿了手,随即吐出一口鲜血来!
“主公!”“主公!”“主公!”影卫们纷纷喧嚷起来。而上官白也只是稳稳地坐在那里,除了脸全身都隐藏在黑暗之中。
“此人与我等有重大关系,不可伤他。”
宣羽激愤道:“若不是因为他当上了奸细,主公又怎会失败?就算拿他跟卓狗做交易,断一手一脚也无碍!”
上官白只不说话,他深深地看了莫斐一眼,望向宣羽一字一句道:“我之败,败于轻敌,莫要迁怒他人。”
“主公这时候还要包庇他?!”
上官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时脸侧牙关紧咬,项上青筋。
“我只是不想给自己的过失找借口。”
宣羽一时无语。这时候,叶红冷劈手夺下他的长剑,双手递到上官面前:“宣左使鲁莽行事,请主公降罪。不过莫斐罪大恶极,倘若把他毫发无损地交还卓狗,吾等也是一百个不答应!”
此话说得恩断义绝,令人齿寒。而莫斐除了苦笑,也再也做不出别的表情了。
上官注视着面前的长剑,看着那秋水般的利刃上透出红红的火光以及自己浓黑的双眸。他忽然出手,贴住剑身一转,一柄神兵利器如臂指使,就此对准了莫斐——
莫斐忽然大叫起来:“我有话说!”
众人烈焰似的目光又全都集中了过来,只有上官白的目光依然浓黑如墨。
莫斐努力咽了一下唾沫,做出一副十分害怕的表情。
“我知道一个宝藏,一个很大很大的宝藏,可助主人……王爷东山再起……”
与此同时,他虽浑身僵直,手指却在地上轻轻蠕动着,缓缓划下一个一杠穿一圆的记号。
52
52、蛰伏千里 。。。
一杠穿一圆。
裘冲曾经说那是糖葫芦。
莫斐却坚持那是肘子。
糖葫芦还是肘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裘冲还记得这个。
只属于二人的标记。
好在上官白一行为了避人耳目,也是昼伏夜出,行走缓慢,使得莫斐有机会留下记号。数十个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一处高山入云,烟笼泉涧之处,上官白抬头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北邙山入口。
迎着上官白探寻的目光,莫斐急忙解释道:“当初我在这里逗留不下三月,石石草草都摸了遍,才知此处原有宝藏。”
宣羽冷笑道:“这里荒无人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怎么会有宝藏?”
莫斐恭敬答曰:“因多年前曾有一伙马贼在此安营扎寨,留了不少抢来的财物。后因朝廷绞杀,来不及搬运,是故俱留在了此处。府主倘若不信,可到北峰上一探究竟,上面应该还有些骸骨可寻。”
此话一出,众人俱望向了同一个方向。上官白这一路行来话都很少,此刻也依旧是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他望向宣羽,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宣羽得令后,仗剑在手,徒手摁石,几下就撺掇到高处,奔着北峰而去。他武功与郝英雄不相上下,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如苍猿般返回,跪拜道:“主公,上面果然有一处废弃山寨,有若干残破武器乱掷于地。”
上官白坐在一块山壁的缝隙里,三面环石,仅留正面对人。他细细听得宣羽报来,又提了好几个问题,这才放下一颗犹如惊弓之鸟的心,望向莫斐道:“如此,有劳常在带路了。”
他缓缓道来,语气生疏克制,如有三尺冰墙在外。自从败逃以来,他似乎……连笑都不会笑了。
通常时候,他都独自处于阴暗之中,背后一定有壁,似乎不这样,他就无法安然处之。莫斐有时候会想起别苑里的上官白,细致的眉眼,细致的笑容,说话总没谱,做事更没谱。但,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
莫斐一边想着,一边朝着山崖上爬。他武功不及宣羽,爬得自然慢了许多,而上官白则带着众人轻松跟在一丈之外,丝毫没有要催他或帮他的意思。待莫斐爬到北峰顶,已是天色渐晚。上官白皱皱眉,终于走到莫斐身侧,压低声音道:“此地不宜火光,你还认得路吗?”
莫斐心道不如明日再行,但看着上官白那比夜色还浓黑的眼睛,他干涸着嗓子点点头。
“保持肃静,抽出兵器。”
上官白一声命下,身后一片兵器出刃之声。一时间,数十枚兵刃反射着清冷月辉,映得人的脸都是青白青白的。上官白自己拿着一柄如秋水明月般的弯刀,一把拖住莫斐的手道:“前面带路。”
这十余日来,两人距离从未近过三尺以内,这一下不提防被他捉住了手腕,莫斐只觉得胸中“怦怦”两声,竟莫名气闷了起来。
而且,这种气闷随着伴行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他后来忍不住喘息出声。上官白回转头,黑夜中也看不清颜色,只觉得一双眼睛灿若明晖。
“怎么了?”
莫斐苦笑。我若真知道怎么了,只怕你也不愿意听。
于是借口道:“陛下英明神武,目光如炬,走这道自然如履平地,只是奴才眼浅手低,不提防就……哎哟!”
正说话间,莫斐踩在一块尖石上,脚跟一崴,情不自禁倒向上官白。事出意外,上官白那久久绷着的神经终于做出了最忠实的反应——只听见黑暗中“砰”的一声,一人身子如断线纸鸢般斜斜飞出,眼看着就要坠崖而亡,而这时,又有人突飞如鹫,抢过那道身影,双双落在地上。
“怎么回事?”
众人连忙抢前,却见莫斐躺倒在地,唇有血迹,而上官白负立在旁,面色阴沉。
“别做多余的事情。”上官白皱着眉头,语气越狠。
莫斐费力地转过半身,趴在地上呵呵的又咳又笑,只笑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