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败在此一举,又有什么不能做的。”莫斐看着镜中的自己,轻轻道,“他喜欢什么,我便扮成什么。总之……只这一次了……”
最后一次了。
莫斐从梳妆台的密格里拿出一把簪子,在桌面上依次摆开。
“帮我梳一个扇髻吧,既雅致又不酌情,他瞧着一定喜欢。”
容止拿着木梳的手几乎不能紧握,而镜中的莫斐却依然笑盈盈的,看不出什么主意。若不是知道他心中怀着海一般辽阔的深仇大恨……
几乎以为,他会心甘情愿的,扑向那灯火。
灯火深处。
王爷饮了许多美酒,正自欢畅。这时传令的仆人从门外进来,一边唱喏道:“启禀王爷,戏院班主带着小斐及一帮清倌已在门外等候。”
“嗯。”上官眼中已有些许醉意,一挥手道:“叫他们都进来吧。”
过不多时,只见一群人远远走了过来。上官抬眼望去,不由自主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就此,怔在了当场。
只见当前一人正是莫斐。也不见他做了甚,忽然整个人都完全不同了。他头上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鬓角旁斜斜插着一把呈扇子状打开的簪子,古朴幽雅又不失稳重。身上穿的是件大红华服,质地厚重,上绣花鸟,看上去十分奢华。待这行人走到近前跪下后,上官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叫了平身。那莫斐抬起头来,一张素白的脸,只在唇上略微作了点红,眼角扫了两条线,要说妆容是淡的不能再淡,但是……但是……
就是眉眼忽然都灵动了起来。
煞是风情。
上官缓缓将玉杯放在酒案上,歪着身子故作慵懒道:“带了新鲜玩意儿没?本王已经有些乏了,轻易怕是不能开怀。”
班主跪在地上砰砰磕了三个头,对曰:“启禀王爷,清倌们新排了一场扇子舞,还没见过人,特请王爷指点指点。”
上官撑着头略点了点,于是乐师、琴师各就各位,把个中间约五十步的大圆留了出来。而这时,莫斐不知从那儿拿出一把描金绘红的大扇子来,足有半人高,随着乐曲缓缓起舞。只见他时而把那扇子做水袖般在身前舞得眼花缭乱,时而借着扇子做犹抱琵琶半遮面。那风情的眉眼,诱惑的笑容,全都在半遮半掩之间,让人不禁想冲上去一把撕了那扇子,再捉他过来,好好欺负一番,然后……
上官正看得入迷,忽然之间莫斐一个转身,口中呼喝一声“着”,只见那转盘般飞旋着的扇子中忽然飞出数根扇骨,风驰电掣般飞了过来。上官双目精光瀑涨,抓起面前的酒案往前一挡,那些暗器全都射在酒案上,扑扑有声。与此同时,莫斐也已经冲到了近前,抓起头上的簪子一抽,一甩,那簪子呈扇状直奔面门而来。上官一声冷哼,挥起袖袍一兜,一卷,所有簪子都被袖袍卷走,一个不剩。只是,还没等他喘息片刻,莫斐已经持着一把刺骨的刃铁贴到了近前——
这正是西府叶红冷的必杀技“燕子三击”,木扇、竹簪、匕首,一式比一式快,一式比一式急,就算有人躲得过前两击,也会被匕首抹了脖子。而此刻,莫斐使出浑身解数,只待一击必杀,力斩上官白于刀下,却不想那厮出手如电,居然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自此,再不能前进半分!
上官哈哈一笑,抓住手腕往下一拍,撞在桌角上几欲骨折。莫斐剧痛之余,自知功力差上官甚远,却还是不想放弃,用另一手掌用力拍向对方面门。上官把两只手都抓住后,忽然一把拉了过去,拖着他直奔内屋。莫斐好容易挣脱开来,正要夺门而逃,被上官自后面一把抱住,就连两只手都被制住动弹不得。莫斐大怒,一边挣扎一边喝道:“上官白!你这狗贼!快放开我!”
上官哈哈大笑,双手越发紧了紧:“莫斐,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不怕本王治你死罪么?”
自此一句,莫斐就浑身僵硬地住了手。
只因他刚才口口声声说的是——
莫、斐。
10
10、惊天阴谋 。。。
既然能叫出名字,那是不是连出生来历也一应全知?
莫斐巨震之下,只觉得浑身脱力,而抓住自己的手硬得跟冰铁一样。他脱口而出道:“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哼哼,这府中发生的一切又怎会瞒过我的耳目?”
上官忽然放开束缚,踱至窗前,对着外面低声道:“英雄,替我把守住这间屋子,无论何人企图接近,一律格杀勿论。”
“遵命。”
只听见窗外不知是谁应了一声,立刻办事去了。上官站在窗前凝神听了一会儿,已知四下里都布上了眼线,这才回转身走到桌前坐下,依然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莫斐。
“西府叶红冷的‘燕子三击’,果然名不虚传。若不是早有准备,只怕今天本王也着了道。”
连叶红冷的名字都知道?!莫斐脸越发白,心越发灰,进而越发觉得面前此人……深不可测。
“这么说来,你早就知道我们今日会采取行动?”
“呵呵。”上官笑了一会儿,这才懒洋洋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因为密令本来就是我下的。”
暗杀的密令居然是上官白自己下的?!
“莫斐,你在府中受训多年,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么庞大的一个秘密组织,需要多少财力,多深的背景才能够维持?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影卫是我的,我就是东西两府真正的主人。”
此话一出,上官白浑身迸发出王者霸气,就连那样细致的眉眼,似乎……也已经不同了。莫斐忍不住退了一步。
上官抬起眼睛扫了一眼,淡淡道:“怎么?现在开始觉得害怕了?”
莫斐忍不住道:“王爷难道不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吗?为何会……会成立这样一个组织?”
“最亲近的人吗……”
上官冷笑道:“世人皆称我上官白是保皇党,谁又知道真正的缘由?百余年前,我上官一族原也是一国之主,坐拥川中富饶鱼米之地。卓飞彦垂涎我川中良田,派兵攻打多年未果,便派来使者议和。当时我祖上虽然强硬,但毕竟国小民弱,常年征战耗尽国库,更使得千里川中变荒野。为了黎民百姓,他只好负荆出城,归降于卓飞彦,同时也受封铁券,许诺我上官一族永据川中,异姓为王。天下人皆赞卓飞彦仁慈怜悯,才比三皇,德比五帝,却没有人知道,那贼同时还把一块铁券给了翼中军,诺:若上官一族怀有异心,见此铁券,力斩不赦。”
莫斐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昔日那金戈铁马、血雨腥风,都似扑面而来。
“原来我族的归降,也不过换来这么一块不靠谱的铁券。”上官哈哈大笑,笑声里全是凄凉,“尽管如此,卓飞彦却依然惧怕我上官一族。我族诞生的第一个王子,总是要被送到帝都以质子身份长大。我祖父去了,父亲去了,我也去了。也正因为此,我从小便受天子学说,学那帝王之术。也正因为此,我成为了太子伴读,与卓不群一起长大,也最终……获得了皇室的认可。”
莫斐忍不住插嘴道:“既然卓不群已经完全信任于你,为何你还要反他?”
“这样的信任,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却是灾难。”
上官望着莫斐,目光灼灼,如火燃烧。“八年前的四皇子之战,人人都道我上官白带着王府亲兵赶到东宫,救出卓不群,打败谋逆叛党。可是他们又怎会知道我此举也是被迫的?我从小就被作为太子伴读长大,早就是太子党中的一员。若换了四皇子坐江山,我这脑袋还立得稳当吗?什么叫异心?这就叫异心!这就可以格杀勿论!”
上官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自那一刻起,我便醒悟,要救我上官一族,就只有把这江山握在自己手中,谁也不靠!”
莫斐默默看着面前的王爷,忽然觉得这世间原来有这么多的不如意。奴籍有奴籍的悲,帝籍有帝籍的苦。
上官闭上眼睛略养了养神,然后才道:“现在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想问的?”
莫斐只觉得心中一紧,不由迈上一步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望王爷解惑——”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被选上的人是我?”
上官看了他一眼,忽然站了起来。
“莫斐。男十九岁。曾在宫中侍奉一年有余,因小事得罪了当今皇上,被命掌毙抛尸渠水。后被温宁救起后,九死一生,终于堪堪好转。因其立誓杀卓不群,遂投身影卫东府,受训四年有余。后被叶红冷带至西府,以风月之事调教。莫斐,本王所说的,可有半点差错?”
莫斐心中冷战,甚至连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只能勉强道:“王爷好记性。”
“既然如此,你我目标便是一致。”上官一撩下袍,劈开腿在椅子上坐下后,铿锵道:“难道你不想亲手把利剑插人那狗贼的胸口?”
这……难道就是你选中我的理由么?
莫斐双目闪烁,缓缓道:“既然要杀的人是卓不群,王爷为何又以身试险?”
上官亦看着他,眼中神色不定,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答道:“只因我还需确认……你是否具有一个杀手的资质。”
“是怕我以风月之事接近卓不群后,反被其诱惑,故而坏了大事么?”
“正是。”
“这么说来……王爷之前,也是有意诱惑在下了?”
“……”
上官忽然站了起来,走开几步后,这才淡淡道:“我上官要用的人,须得抛弃七情六欲,忍得了世间最难的苦,受得了世间最大的罪。你既立志要杀皇上,须过得了这关,才能放心让你前去。”
莫斐懒懒道:“在下要刺杀皇帝,与王爷引诱在下到底有何关系?在下实在是想破头也想不通……”
上官冷笑道:“你以为你要对付的是普通人么?”
“卓不群号称五百年来倾国倾城第一人,本王虽然样样都不服他,这一点,却还是认的。”上官走到莫斐近前,捏住他的下颌抬起来,居高临下道:“若不是有万全的把握,本王怎么可以把如此重大的任务交付与你?”
莫斐高昂着头,眼睛里全是上官白那异常英俊的面孔。
你所谓的万全把握——
到底是要我冷酷无情?
还是要我爱上的人是你?
莫斐凝视着面前这个仿佛永远带着面具的王爷,轻声道:“所以,在下十分不明白,为何王爷明明看不上我,却还是选了我?”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似乎有些不稳,甚至有微微低下头来,仿佛要吻上一番,在极近的距离里凝视着莫斐。
“我并没有看不上你。”
“正是因为看上了,所以要求不同。”
有那么一刻,莫斐以为他真的会吻上,而后他却忽然放开手,转身走开数步。
自此后,他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若再无疑义,你可以退下了。今日之事本王很满意,也很放心。到了明天,你归人本王直属,让本王来亲自调教你罢。”
夜风如水,透心凉。
容止左等右等,好容易等到一身冰凉的莫斐回来,连忙一把抱住。
“小斐,我听说任务失败了……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
莫斐疲惫地摇摇头,对容止强笑道:“无事,我好好的,他并没有为难我。”
“可是……”
容止本没想到莫斐还能回来,甚至之前自己还大哭了一场,满心琢磨着要怎么去大牢里救他。却不想他居然自己回来了,还是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
莫斐淡淡一笑,忽然道:“容止,你还记得那封密令吗?”
“明日家宴,刺杀王爷。”容止记得清清楚楚。
“正是。”莫斐略顿了顿,然后道,“你没有觉得奇怪吗?如此重要的任务,却没有考虑退路?”
“!!!”
“因为根本不需要退路。”
莫斐笑了起来,面色苍白如纸。
“昨天晚上,整整一夜,我就已经想通了。”
所以,人性凉薄,莫过于此。
“小斐……”
容止心中悲凉,唤了他的名字,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莫斐低了眼睛,轻轻道——
“无事。”
“我真的无事。”
11
11、风月相长 。。。
第二日清晨,莫斐便来到王爷的书房内。
上官拿着一个棋本自己打棋谱,见他进来,嘴角一丝笑容隐而不化:“莫斐,昨儿晚上睡得可好?”
莫斐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这才笑嘻嘻答道:“回禀王爷,原以为必死的任务忽然就这么轻巧地揭过去了,是故小人昨晚睡得极好。”
得到这个回答,上官似乎有些意外,他又问道:“难道不是还有更危险的任务吗?”
莫斐乖巧地回答道:“刺杀卓不群是我毕生的心愿,如今能人选成为任务中最关键的一环,小斐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睡不好?说起来,还要谢王爷如此看得起小人呢。”
话至此处,莫斐再次盈盈下拜。上官看了他半晌,缓缓将手中的一粒棋子摁人棋盘之中,又沉喑了半晌,这才开口道。
“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这到底“如”了怎样的“此”,才叫“甚好”?然而王爷既没有解释,莫斐也没有问。上官放下棋本转过身来,危襟正坐道:“莫斐,从今以后,便由我来告诉你该如何去引诱皇上。你昨日那扇子舞本是极好,但要想拿住皇上的心,还太过稚嫩。希望在未来的半年里,你能够脱胎换骨,至少够得上一代名伶,才能计划下一步。”
莫斐微微失望道:“还要半年啊……”
上官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我知道你性子颇为自负,对自己的才能也很自信。但我须告你一点,这皇上绝不是好对付的一个人,就你昨天的表演,哄着玩玩倒还可以,要让皇上对你一见倾心,那就想的太简单了。”
“卓不群此人,贵为一国之主,拥享天下绝色,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什么样的事他没经过?只那偌大一个后宫,已是莺环燕绕,妃嫔无数。这些人也都不是傻子,为了能留住皇上的心,她们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比起这些妃嫔,你并无一点优势,所幸有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密友在,对他的喜好还算略知一二——”
上官忽然转过头来,正色道。
“莫斐,你须记住。卓不群是一个真正的强者,所谓强者,就有自己的专属怪癖。”
“其一,不是独一份儿的,他不喜欢。”
“其二,不是别人抢的,他不喜欢。”
“其三,轻易就能得到的,他不喜欢。”
“要想得到男人的心,下等办法是百依百顺,中等是若即若离,上等是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
莫斐喃喃重复着,似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