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眯着眼打量着林臻,然而话却是在问炎译:“炎二啊,你来干什么?”
炎译道:“尤舜,萧陵怎么样了?屋里就你一个长老吗?”
“没什么大碍,其他人都走了,我留下来采一味药。”尤舜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给炎译看,“趁他的鳞还没褪完,我采了一片下来。”
尤舜手指间捏着一片青色的龙鳞,在阳光之下透亮发光,末端还有未全干的鲜血。
林臻的脸一下子就变了。
炎译颇为尴尬,他这个叔叔就有个大毛病,那就是药痴,一见到稀罕的药物就按耐不住了,就算是拼掉老命都要去采集,更别说是如今触手可及的龙鳞了,要他放过萧陵简直比登天还难。
其他长老都走了,惟独尤舜留了下来,采药之心人尽皆知,他炎译刚刚怎么就没立刻反应过来?
炎译看到林臻变了脸色,兄弟之间的情义瞬间当头,他的好兄弟被别人这样对待,他怎么能忍呢,别说对方是自己的干叔叔,就算是亲叔叔也不能饶过啊。于是他清咳一声,正义凛然道:“尤舜,你趁人家苍龙不省人事时干这事,都不觉得羞耻吗?”
尤舜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有啥羞耻不羞耻的,你知道龙鳞是多么可贵的药材吗?全戚国可能就我这一份,其他人手上要是有,也多半是几百年前苍龙不小心掉的,哪有我手上的这份新鲜?”
炎译:“……”
尤舜笑得像个精明的商人,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我还顺便取了些龙血,只可惜瓷瓶不够大,等明日我再带一口大的来。”
林臻的脸色白得来和宣纸一样,他的目光冷冷的,像是一把把尖刀,要不是炎译扶着他,说不定他早就冲上去和尤舜拼个你死我活了。
炎译赶忙瞪道:“你快老实交待,你还拿啥了没?”
问完他就后悔了,要是尤舜像变法宝一样从衣服里再拿出一只犄角,说是从萧陵脑袋上掰下来的怎么办?林臻会不会当场翻脸然后变回今早上那副力量慑人的模样?
还好尤舜摇了摇头:“没有了。炎二啊,这事你知我知,可不要告诉别人啊,要是让苍龙知道了,还不得扒了我的狐狸皮啊?”
炎译:“……”
尤舜一向聪明,但一进入药痴状态,脑袋就像是灌了海水一样。
这时候,林臻凉凉地开口道:“这件事我也知道了。”
尤舜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他看向林臻,问道:“对了我刚开始就想问了,年轻人,你是……?”
“哈哈哈哈尤舜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臻。”炎译一看势头不对,赶快出来做和事老,“他是萧陵的师兄。”
说这话时,炎译一直在朝尤舜使眼色,示意他赶快说点好话。
没想到尤舜眼睛放光,他把龙鳞和瓷瓶收好,握住林臻的手,竟然十分喜悦:“明日估计苍龙就醒了,我也取不到龙血,炎二啊你怎么忽然那么聪明了,介绍个苍龙身边的人给我帮我取血?”
炎译:“……”
林臻慢慢地回握尤舜的手,从掌心飞出几片鸦羽,他微笑道:“我是萧陵的爱人。”
这话的含义再清楚不过了:在我面前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贪欲都给我收回去,我不会允许你伤害萧陵的。
然而尤舜欣喜过头,理解错了,他哈哈地笑了起来:“枕边人就更好了!小林啊,我看好你!”
林臻:“……”
炎译:“……”
忽然,炎译的眼前有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只见一把剑就已经抵在了尤舜脖子旁,剑身白亮如日,锋利可削坚石,剑刃散发着一丝丝怒气,带着威严与压迫感。
林臻将“幽雨”从体内幻化而出,架在尤舜脖子上,双眸翻红,表情冰冷。
“你要是再敢觊觎萧陵身上的东西,哪怕是一根头发,我都扒了你的狐狸皮!”
这话说得狠戾,尤舜微怔后算是清醒了过来,他看着林臻手中的这把剑,只觉得分外熟悉,再又仔细看了看林臻的脸,心里一惊,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男子并不简单。
但尤舜若是此时服软,就不会是本家里最难搞定的老狐狸了。
尤舜眯着眼笑道:“年轻人啊,干嘛动气呢?既然我们帮你治好了你的爱人,那你起码得拿点东西回报我们啊,就这样吧,这片龙鳞和这瓶龙血就算是苍龙的治疗费和你俩住在这里的住食费了。”
不愧是狡猾的老奸商!炎译心里犯嘀咕,光是一片龙鳞恐怕都够林臻在他们这里大吃大喝到老了。
‘
放走了尤舜,林臻和炎译进入到屋子里,看到了萧陵。
萧陵安安静静地平躺在床上,脸上的龙鳞已经淡了不少,被尤舜拔掉的那片龙鳞的地方已经洒了白色的药粉。他安详地睡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影子,脸色没有之前那么白了,微微起伏的胸膛是活着的证明。
炎译帮林臻拉来一把椅子到床边,林臻坐了下来,双手握住萧陵的手,手心里传来熟悉的冰冷,但他能感知到冰冷之下有血液正在流动,这让他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刚刚看到你用刀指着尤舜,真的吓了我一跳。”炎译坐在桌子旁,翘着二郎腿,压低着声音道。
“对不起”林臻自知刚才冲动了,炎译好心帮助他,而他竟然对着炎译的家人拔刀相向。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吓到我了……我二叔那人就欠收拾,嘴贱手贱,活该。”炎译顿了顿,“我吃惊的是那把剑,原来真的在你手上。”
林臻道:“你认得这把剑?”
炎译笑道:“怎么不认得,去年十一月之前,我可是一直替萧陵保管这把剑。”
林臻恍然,原来炎译就是颜镜口中所说的那个“暂存宝剑的故人”。
他用脸贴着萧陵的手背,痴痴地盯着萧陵的脸,舍不得眨眼。
把他从无名的地宫带出来的那一天,萧陵是不是也曾这么凝视过他呢?
那时他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是像自己现在一样,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吗?
林臻吻了吻萧陵冰凉的手心,然后趴在了床边,与萧陵十指相扣,眼睛仍然定定地看着萧陵,好像眼前只有他一般。
炎译看着林臻这个样子,知道他是不打算离开了,于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为两人带上了门。
他想起了去年萧陵来戚国问他那剑时的模样,虽然依然冷峻,但憔悴之色难以掩藏。然而当他提起林臻时,整张脸都会不由地柔和起来。
百年前他认识的萧陵,从来未曾有过这种神色。
第五十一章 前尘往事
说起炎译和萧陵的初识,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具体是多少年,炎译也记不清楚了,只知道那个时候炎久还在当着族长,雷厉风行,把十个长老都收服得妥妥帖帖的,就算风流人间,也无人敢说他半句,那时候炎久还未认识梅寒卿。
炎译那时比现在还要闲,整天吃了玩玩了睡,无忧无虑,小日子过得丰富滋润,炎久也不管他。当然,这也不是因为炎久不重视自己的这个弟弟,炎译虽然贪玩,但有个极好的优点,那就是不和别族同龄的小少爷们厮混在一起,虽然吃喝嫖赌都沾过一点,但都明白适可而,若不是必要的应酬,炎译也不会再去碰这些东西。
尤舜曾经当着炎久说过,炎译是这整个狐族活得最聪明最干净的狐狸。当时炎译正变回狐身蜷在不远处的桌子上晒着太阳小憩,午后的阳光照在红狐狸的皮毛上,懒散而幸福。
如果不是认识萧陵,炎译根本不会想到,世上会有人如此无趣。
这天狼族族长设宴,邀他哥哥和他赴宴,他打心底里讨厌这种应酬,再甘醇的美酒喝到嘴里都不是个味儿,但为了维护炎久的面子,他还是跟着去了。当时是狼族族长的寿辰,这种场面少不了碰见其他同龄的妖族少爷,掌事的哥哥和其他族长谈得欢,而他也只有跟着其他族的皇子们一块儿出去玩。
一群少年跑到海边上玩,这里是无人的小岛,四下里没有别人,他们你追我打,正玩得疯时,忽然听到“哗啦”一声,平静的海面绽出一个巨大的水花,溅得他们衣服上都湿了。
少年们都愣住了,他们呆呆地看向大海——只见一条青龙立在海水中,露出水面的身子起码有十米高,居高临下,正低着头看着他们,一双暗蓝色的龙眼冰冷漠然,浑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将身上的海水瞬间冻结成冰。
当场的妖族皇子们虽然都活了好几百年了,但几乎没有谁真的在现实中见到龙,就算有,也可能是羽兽一族偶尔会不经意地在云层之间遥遥地看过龙的身影。
狼族的一个少年壮了壮胆子,仰着头道:“你是谁?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不知道吗?”
苍龙的眼睛没有移动,但少年就是感觉得到对方在看自己,一股寒气顺着脊背爬了上来,就在这时,地面忽然生长起一排足有两米高的冰刺,如屏障一般,将兽妖们隔在了外面,众人看着锐利的冰尖,都冒了冒冷汗。
兽妖本就敏感,要是连这种逐客令都看不出来,就太眼拙了。
不知是谁先带头,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走!”少年们纷纷变回了原形,迅速地离开了那里,留下海面上的庞然大物。
等那群小妖们都走了,苍龙身上围绕起一圈又一圈的光芒,使它庞大的身躯越来越模糊,直至不见,随后只见海中走出一名身材颀长的男子,幽蓝色的战甲流转着寒光,他取下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五官轮廓很深,就像是刻下来的英俊。
他坐在海滩上,将头盔按在地上,仰头看了看天,又远眺大海。期间一直面无表情,一语不发,深邃的双眼幽暗难测,好像在想着很多事情,但又好像根本什么都没想。
炎译看着他的身影,竟有些呆了。
他炎译活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当然不是因为这人长得好看而呆的,让他吃惊的是这个人身上浓郁的孤寂感。
好像天地之大,万物之盛,独独他孑然一身。
炎译变成红狐狸,看着那排排冰刺儿,心里还是有些发怵,但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他咬了咬牙往前一跃,越过了那道冰刺儿,有惊无险。
炎译的动作很小,但轻微的声音还是漏进了那人的耳朵。那人敏捷地飞来一团青火,声音清亮,情感平平:“谁?”
炎译一个激灵,躲过了龙火,看着那龙火从他耳旁飞过,打碎冰刺,甚至将远处的一棵大树击断,不禁心有余悸,不敢想象要是自己被打中会是什么样子。
一出手就是要命,哼,小爷倒是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炎译朗声道:“在下炎译,是狐族的二皇子,敢问阁下贵姓?”
男子看了眼他,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又转过身去,继续坐在海滩上看海,似乎是知道了炎译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所以可以把他放着不管。
嘿,你脾气还挺大的,敢不理小爷?
没事,炎译心想,有的是耐心跟你耗,反正他也不想回去跟那群太子爷玩,还不如待在这里逗眼前这块冰木头有趣。
炎译摇着尾巴,胆子打了起来,他索性跑到了男子身旁,又问道:“阁下贵庚啊?”
男子无动于衷,充耳不闻。
炎译又跑到了男子的另一只手边,问道:“有心仪的姑娘没啊,那家姑娘芳龄几许啊?”
“……”男子斜了炎译一眼,寒气逼人,仍然不说话。
然而炎译自己玩得高兴起来,哪里会被吓退,他又跑回原来的方向,继续问:“难道说你喜欢男的?对方知不知道?”
“……”
“你不回答……莫非你有隐疾?”
男子终于正视炎译了,但他没有发怒,好像在他的身上不存在任何情绪一般,连冷漠都没有,他道:“滚。”
炎译在地上打了两个滚,站起来后抖了抖红毛上沾着碎砾,笑道:“我滚完了,你要不要也来试一试?”
炎译以为男子要么把他当空气,要么冷言冷语,却没想到男子淡淡道:“不,看起来很可笑。”
可笑?!
你看着一只小狐狸在你面前打滚不说可爱也就算了,竟然说可笑?
炎译瞪道:“哪里可笑了?小爷我可是全族里最漂亮的一只红狐狸!”
男子不置可否,紧抿着嘴角,望向远方。
炎译见他又不说话了,赶快又没话找话说,他用爪子拍了拍男子,没想到爪子刚一碰到盔甲,就被一股力量弹了开来,他吃痛地摔在了地上,掌心已经被灼伤了。
炎译呲牙咧嘴着倒抽冷气,有些生气了,他冲着男子嚷嚷道:“你有什么了不起?我是看你孤孤单单的,好心来陪你说说话,你有必要这样吗?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烫坏了我的手可是要负责任的,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手,这是我炎二少的手!你烫坏了我的手,让我吃不了好吃的,玩不了好玩的,你你你你你赔得起吗?”
男子看着炎译道:“不是我做的。”
“啥?”炎译气急,没想到眼前这个竟然是个无赖,“不是你做的是谁做的?你别以为没人看到你就可以抵赖啊!我告诉你,呃……有大海作证!你要是不承认,我就咬你!”
男子道:“这是神甲,你是妖,自然是碰不得。”
“你别给自己找借……”炎译这才反应过来男子说了什么,“你说什么?神甲?”
炎译大吃一惊,他不是没有感受到男子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只是他从没有见过神,心里虽然奇怪,但也只能勉强认为对方是一只法力高强的……呃,好像确实没听过有龙妖这个族。
是一条神龙?
炎译记起很久以前在尤舜的案头看到的一幅画,当时他还好奇画上这条蛇怎么会飞,之后才被告知了龙的存在。
天地之间,唯有一条龙。
那就是天界的四灵二十八宿之首。
炎译喉咙有些发干:“难不成你就是那条传说中的苍龙?”
苍龙眼色一沉,“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接近我?”
“我以为你是……”炎译舔了舔嘴唇,“蛇妖。”
“现在你知道我不是了,你可以走了。”
“傻子才走呢。”炎译凑到了苍龙跟前,伸出自己的爪子,“交个朋友吧,我叫炎译。”
苍龙看了看那毛茸茸的狐狸爪,问道:“为什么?”
炎译笑眯眯地说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炎译声情并茂道:“天地之大,你我相遇,必是缘分!聪慧如我,怎会不懂天意?苍龙大人,你我一见如故,不做知己,就对不起这片大海!”
“真话呢?”
“你真的要听吗?”
苍龙颔首,意思不明而语。
炎译道:“认识一个天界的人,以后出门都觉得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