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长老言下之意,少尊在豁出性命与血魔决一死战的同时,还不忘将对族人的伤害降到最低。众人意识到这一点后,突然都沉默了。
【注】须弥藏芥:借用佛语中“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一句。须弥是一座山,芥子是一粒种子。
风音与血魔决战于一片苍茫的幻境之中,须臾间已过了两百多招。
在一次天崩地裂般的对掌之后,两人都被对方的掌风击得连连后退,拉开数十步距离才堪堪停住脚步。
血魔的双瞳中因为激烈战斗而燃烧起来的兴奋之火越发炽烈,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溢出的鲜血,恻恻笑道:“看来,你尚未拼尽全力嘛。”
风音轻轻抹去自己嘴角同样溢出的血丝,淡淡望向血魔:“你不也是一样。”
“让我瞧瞧你的高端咒术,究竟有多厉害吧。”血魔调笑道,“你们皇甫家族的高端咒术,五百年前我曾见识过一次,皇甫弥那张精致的脸蛋,配上一头染了鲜血的银白色长发,美艳之色无与伦比,每每回味起来都令人食不甘味啊……”他提起那件事,又舔了舔嘴唇,一副回味无穷的猥琐表情。
……这个变态!风音在心底恨恨唾骂。五百年前的皇甫弥为压制住血魔不惜耗尽最后一点生命值,从而换来了芒宿子民五百年平静安逸的生活,他是皇甫家族中令人尊敬的一位先祖,岂能容忍这魔头如此言语亵渎。
风音压抑住内心的怒火,问道:“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对你使用高端咒术吗?”
“哦,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言灵一脉若两次将宝贵的高端咒术用在你这垃圾身上,实在是太浪费了。”
血魔听他嘲讽自己是垃圾,脸上的表情果然变了一变。
“不过,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风音又道,“上一次的高端咒术虽然迫使你在五百年间乖乖远离芒宿,但我觉得那还不够,像你这样的垃圾,应该彻底消失才对。”
血魔渐渐眯起了双眼,浑身肌肉暴涨,赤发飞扬,这是他发怒的先兆。渐渐的,有血色风暴在他身后凝聚而成,随着他长臂挥出,便呼啸着朝风音所在的方向狂飙而去。
同一时刻,风音十指结印,闭目吟唱言灵咒,整个人渐渐陷入了静止的状态,原本随风翻飞的发丝与衣袂也渐渐服帖地垂落下来。
随着咒力逐级加持,静止的范围逐渐扩大,不仅他本人,他近身处所有事物也都渐渐陷入了静止,与周围飞沙走石般的混乱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眼见血色风暴呼啸着席卷而来,风音蓦然睁开双眼,指尖轻弹,唇齿微启,低喝一声:“逆”
那风暴在半空中凝滞了片刻,突然反方向原路逆袭而去。
血魔露出惊诧之色,下意识往一旁闪去。不料风音的一字真言再度响起:“逆”他在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竟不受控制地朝反方向移动过去。
血色风暴迎面袭来,只听血魔一声哀嚎,风暴过后,留下满身满脸的血瘤脓疮,惨不忍睹。
血魔顿时暴怒起来,再度向风音发起攻击。
风音依然立在原地岿然不动,七情六欲皆已闭合,无喜无悲的脸上未泄露一丝情绪。
“逆”字真言再度启动,血魔恍然回神时,已经被自己发出的攻击轰出百步之远,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这不……可能……”他满口鲜血,不可思议地瞪着缓步向他走来的风音。
五百年前,皇甫弥也曾试图对他用言灵攻击术,但是那次他失败了,因为他的灵能力压制不住血魔强大的戾气。而这一次,皇甫风音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尊,却轻而易举地启动了“逆”字真言,这怎么可能?
况且,他所发出的攻击,皆是针对灵媒族的软肋而创的,这样的攻击若是落在自己身上,效果会大打折扣。但是现在,他却几乎被自己攻击致死,这怎么可能?!
风音来到血魔面前,低头俯视着他,目光清冷寂静,仿佛看穿了他心底的疑惑,淡淡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
“要我解开你心中疑惑,可以。但是你必须先告诉我,与你做了那个约定的人,芒宿现任尊主,他究竟在哪里。”
血魔张着嘴,发出“嗬嗬”的讥笑声:“那个人,实在太狡猾了,他完全是在利用你,你明白吗?”
风音神色未变:“他有没有在利用我,我自己心里最清楚。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其实他一直都在,我并没有将他藏匿起来。你若想见到他,除非他自己愿意出来见你。”
风音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于是点了点头,开始解释血魔心中的疑惑:“这一次你会败落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五百年前你的能力的确与言灵咒术不相上下,逼得先祖不得不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压制住你,但正因为如此,你的血液中混入了言灵之血,血液纯度降低,从而导致能力水平下降。
“所以现在,并不是我比先祖的咒术更强,而是你比以前变弱了。你曾十分得意地说,你从此不再惧怕辟邪炼化术,因为你体内融合了言灵之血,但是你可曾想过,你专门针对灵媒族所创的那些杀伤术,在攻击自己时同样也会造成致命的伤害,因为,你的体质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更接近灵媒族了。”
血魔怔怔式神,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但是此时才想通个中关节,却为时已晚。
随着口中不断有鲜血涌出,血魔的瞳孔渐渐涣散,身体也渐渐僵硬。
风音静静站着,确认血魔已经死透,才缓缓舒出一口气,低声自言自语:“先祖,如您所料,血魔在五百年后必死无疑。如今,您终于可以瞑目了。”
第一章 分道扬镳(十三)
身后有滞重的脚步缓缓踏来。风音听见足音,背影蓦然一僵。
那人在距离他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风音并未转身,已能猜出脚步声的主人是谁,他微微眯起的双眸中透出一丝冷光,赌气般紧紧抿住双唇,亦不说话。
过了半晌,那人开口道:“风音,在生我的气么?”
“不论如何,您赢了,父亲。”风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过身来望着那人,“我输了这场赌约,依照之前的约定,我会继承尊主之位,并接受自己的命运。”
皇甫暗律淡淡看着风音,坦然接受风音眼中的怒火,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事已至此,只要你愿意开口询问,我必不会瞒你。”
风音沉默片刻,问道:“血魔说,之前你与他有过赌约,如果没有人能打败他,就将整个芒宿拱手相让,这是不是真的?”
皇甫暗律颔首道:“是真的。”
“为什么?”
“为了能让你回归正轨。”
“……只是这样?”风音不可置信地向前踏出几步,“父亲,那只是你我之间的约定,您为了逼我现身,非但对血魔的残暴行径袖手旁观,还拿整个芒宿做赌注,您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这是儿戏么,我并不这么认为。”皇甫暗律摇了摇头,眉间神色很淡,看不出一丝情绪,“我倒觉得,只要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回归正轨,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风音噎了半晌,有些悲凉地看着皇甫暗律:“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心?”
“不,这是因为我对你有信心。”皇甫暗律道,“你看,我舍得拿自己的子民作赌注,而你却舍不得,这说明你比我更怀有一颗仁慈之心,也比我更适合做芒宿的尊主,难道不是么?”
风音摇了摇头,神色凄楚:“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么,父亲?我记得您曾经对我说过,新一任尊主继位,必须在前一任尊主去世之后。可是现在您仍身体健朗,您何必如此急于逼迫我继承尊主之位?”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继续等待下去了。也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你比我更果敢、更决断,也更能直面自己的使命与罪孽。”
风音露出迷惘的神色:“我不明白。”
“你现在自然无法明白,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到那个时候,也许你会讨厌我的优柔寡断,会憎恶我的懦弱逃避,但不论如何,我相信我的决定不会错。你可能注定无法成为芒宿国最英明的尊主,但是你一定会成为我们皇甫家族最令人自豪的子孙。”
风音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皱起眉道:“父亲,我不希望您这是在对我交待遗言。”
皇甫暗律笑了:“你还是这么敏感呢,风音。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在你的选妃大典上,我究竟在雪花中看到了什么。当时我没有回答你,如今,你还想知道答案吗?”
风音犹豫了一下,还是诚实地回答:“想。”
皇甫暗律道:“当时,我看到了自己的归宿。风音,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会是我最终的选择……”
皇甫暗律话音未落,突然高举右手,手中落下一柄短匕,直刺自己天灵穴。
“父亲!”风音脸色大变,疾奔上前,但已经迟了一步,匕首已经刺穿了他的天灵盖。
“父亲,您为什么……”风音托住皇甫暗律缓缓滑落的身体,泣不成声。
“风音,不要为我流眼泪。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不论遭遇怎样的不幸,都不要轻易流眼泪,因为眼泪会令人变得软弱犹豫、踌躇不前。”皇甫暗律说着,伸出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风音的脸颊,“风音,记住,你是我骄傲的儿子,是芒宿最终的王者。”
由于风音强行将血魔掳去了芥子镜像的世界,使原本笼罩在祭场内的强大魔气骤然消失,许多晕厥的弟子也渐渐苏醒过来,纷纷聚集在晶珠周围,密切关注风音与血魔之间的战况。
当血魔终于倒下时,众弟子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祭场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但随即,有第三个人影出现在镜像中,缓缓向风音走去。
那人只露了一个模糊的背影,令人无法看见面容,众人不由感到惊疑,正想再细看,却见晶珠突然一黯,镜像中的人影顿时消失不见。
众人愕然:“这是怎么回事?”
“不会有人想暗算少尊吧?”
“这镜像结界可是少尊自己设下的,有谁能如此轻易地进入他的结界之中?”
大家突然都沉默了,因为他们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在芒宿,没有谁的灵能力能够超越少尊,除了尊主。
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其实,我觉得那背影看起来挺像尊主的……”
立即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没把握的事情,别瞎猜!”
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有同样的猜测,但随之而来的疑惑是,既然尊主依然健在,为什么刚才一直不愿露面,直到血魔被杀之后才肯现身?
他们不相信尊主会如此薄情冷血,也不敢相信。
祭场中的气氛变得十分压抑,众人都在殷切等待,希望少尊能尽快从镜像中出来,让他们明白事情的真相。
不知过了多久,风音终于从镜像中脱身而出。
众人刚要迎上去为他的凯旋归来而庆贺,细看之下,却顿时傻了眼,只见他一手拖着血魔的尸身,一手挽着皇甫暗律,一经踏出镜像,便因体力不支而跪下身去。
立即有眼尖之人迅速从他手中接过了皇甫暗律的身体,发现他的肢体已经僵冷,不由惊恐失声道:“少尊,尊主他……”
“尊主力战血魔,不敌……身亡。”风音低垂着双眼,声音压得很低。
众人都不敢置信,但皇甫暗律头上致命的创口还在,他们都瞧得一清二楚。
有人小声问道:“难道……难道尊主之前就已经身负重伤?”
风音没有答话,只是望着皇甫暗律的遗体,悲伤地沉默着。众人只当他痛失亲人,心情沉郁,也不敢再多嘴询问,而有些弟子已经围在皇甫暗律遗体周身,伏地痛哭。
风音沉默了良久,才又重新站起身,将血魔的尸身交予端木花楹,拜托道:“为免夜长梦多,请尽快将他的魂魄渡化了吧,让血魔之魂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端木花楹擦干眼泪,郑重地点了点头,命人将血魔安放在祭台中央的棺木内。这棺木原本是血魔用来藏匿端木明晔的,此刻却成了血魔自己的永眠之地,这不啻为对他自己最大的讽刺。
风音交代完这些事后,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了片刻,最后落在人群之外的某个角落,终于找到了他心中一直牵绊着的那张面容。
此时的花嫁,只是静静站在远处,无声地注视着他,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悲伤。除了心疼风音的丧父之痛,更心疼风音自身。
当风音一走出镜像,花嫁便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发色又淡了一层,原本还是栗色的,现在更接近于茶色了。这意味着什么,花嫁心中不言而明。
虽然早在风音决定正面迎接血魔的挑战时,他便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但当亲眼证实了这样的结果,他还是忍不住心里难过。
风音看见花嫁这样的脸色,便已猜到他心中所想。
他整理了一下心绪,再度开口道:“各位,尊主为了保护芒宿,保护他的子民,献出了他自己的生命。从今往后,我将接替尊主之位,继续执行他未完成的使命,守护芒宿,守护灵媒族人。希望大家也能节哀,能谨守尊主遗愿,更加保护我们的国家,爱护我们的子民。”
他这一番话,很快将众人从哀思愁绪中拉了出来,大家又恢复了激昂亢奋的情绪,恭贺新一任尊主的继位。
端木朔站在人群中,看了看风音,又看了看远处的端木花嫁。他略一思量,觉得花嫁此时露面,对自己而言终究弊大于利,如不抢占先机压制住花嫁,恐怕……
如此想着,端木朔上前一步,高声道:“尊主,属下有一事……”
“端木长老,我正有话要对你说。”风音未等他把话说完,便抢过了话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朝远处的花嫁伸出了手,示意他过去。
端木朔心中“咯噔”了一下,有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花嫁见风音当着众人的面招呼自己,便基本猜到了他的想法。他有些犹豫不决,之前当他还是阿错、风音还是阿寻的时候,他们相处得随意而融洽,但如今,风音已经不再是他的阿寻,他又能做谁的阿错呢?
风音见花嫁双眉微蹙,半晌没有反应,于是开了口:“花嫁,过来。”
花嫁没法再推脱,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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