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两位将军领命而去。
曜紫微垂下双眸,目光落回到魖的尸身上,神色又变得忧伤起来。
他默默注视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至于军师之事,暂时不宜对下公开,以免乱了军心。”他顿了顿,唤道:“天枢。”
“末将在。”
“传令下去,让所有知晓此事的将士,必须闭紧自己的嘴巴,不得再私下传播、议论此事,违者,斩。”
“是。”
天枢刚要转身,忽见一名士兵跑过来道:“陛下,大事不好!”
“怎么?”
“军营中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士兵们私下都在传,说军师已确证被皇甫风音所杀,尸身已经找到了,死状惨不忍睹。现在军中人心惶惶,都说皇甫风音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如果落入他手中,一定会比军师死的还惨……”
曜紫微一掌拍在了担架上,削下了担架的一角。只听曜紫微怒喝道:“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站出来!”
在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只见曜紫微向前走了几步,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审视过去,目光锐利如刀,被他扫视过的人,无一不是面色惨白,全身颤抖。
曜紫微怒极反笑:“看来,你们对军纪的重要性认识得还不够。天枢。”
“末将在。”天枢忐忑地应道。
“让在场每一个人,去你那里领五十军棍,你自己也一样。我要让你们牢牢记住,在军营中,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什么说了,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众人,包括天枢自己,全都面色惨白,却不敢有一句怨言。因为这就是曜紫微的铁血作风,宁错杀万千,也不放过一人,就算是曜紫微身边这七个最受信赖的将军,也一样免不了一视同仁的处罚。
同一时刻,在芦芜河的另一边,帅帐中的风音一边看着桌案上的军用地图,一边听着长老的汇报。
当听说曜紫微派出两支轻骑绕过己方主力军队往北而去时,他微微一怔,抬头问道:“那两支轻骑,大约有多少人?”
长老道:“先锋部队是一百人,后续部队还不清楚,不过估计人数不会太少。”
风音下意识地用指尖敲击了几下地图中芒宿以北的区域,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这么快便被发现了……不知道月刹和花楹他们,究竟撑不撑得住……”
花嫁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按住他无意识敲击的手,朝他笑了笑:“风音,相信你自己的判断,他们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风音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长老又道:“尊主,还有一事。我们根据您之前的吩咐,秘密安排线人进入敌营内部,传播军师被杀的流言,果然收到了不错的效果。听说曜紫微为了稳定军心,将现场见过军师尸身的人,每人赏了五十军棍,估计现在还有人在挨军棍呢。”
风音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依着曜紫微的脾气,赏五十军棍完全在我意料之内。”他顿了顿,对那长老道:“让那线人再传一则流言出去,就说,陛下得知军师死讯泄露,大为震怒,甚至失去了理智,不顾旁人劝阻,将在场所有人各打一百军棍,以泄心中怒气。”
长老听了一怔:“一百军棍?可是他只打了五十……”
风音笑了笑:“流言的特点,就是夸大其辞,不夸张的事情,反而没有人会感兴趣。按我说的去办吧,即便说已经打出人命了也无妨,传得越骇人听闻越好。”
第三章 七世血咒(七)
当天权和开阳终于追上芒宿族人远迁的队伍时,却遭到了濮阳月刹率领的一群不要命的灭灵死士的伏击。
双方激战了几个时辰,当大曜的后援兵力刚到时,他们终于将这些灭灵死士全都消灭殆尽,却发现远迁队伍早已走得不见了踪影。
他们不甘心,又往北追出了几十公里,发现这里已经是芒宿北面的边境了,再往北的话,已经不是九玄大陆的范围了。
望着边境线以外白皑皑一片冰雪世界,开阳犹豫了:“他们难道迁出了九玄大陆?不至于吧?”
天权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难道说,我们追错方向了,他们是不是在某个分岔口上改道了?”
“很有可能。”
“回头再找找吧。”
于是两人又率军折了回去,不放过每一个分岔口,认真搜索了几日之后,依然没有找到芒宿族人的踪迹。
而就在这段时间,大曜军中也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变故,起因是一个关于曜紫微乱棍打死士兵的传言。
要说曜紫微军纪严苛,那是在大曜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若是在以前,用军法杀一儆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不过是叹息某个士兵比较倒霉罢了。
但是这一次,情况却有所不同。
先是面对强弱悬殊的芒宿人,大曜军队没有像以往那样无往不克,反而受伤士兵剧增。而曜紫微的暂时收兵休整,也让军中将士心有不安。
紧接着,军中流传起了军师被杀的流言,这一流言尚未平息下去,立即又传出了曜紫微为了堵住众人之口,对所有主要将领和现场士兵都进行了体罚,甚至造成无辜士兵被乱棍打死的谣言。
这一下,全军上下都躁动了起来。军棍打死士兵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件事的背后,究竟藏了怎样见不得人的内幕。
当然,也有一些保持理性的士兵,开始四处求证这则流言的准确性。虽然无法确证是否真的有士兵被打死,但几位主要将领全都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养伤,那是不争的事实。
顿时,底层士兵们炸开了锅,军师之死已经让他们对大曜的无可匹敌产生了怀疑,而曜紫微粗暴掩饰的手段,更是加重了他们的恐惧心理。
此时又有人传出,芒宿人才是曜神真正的后裔,曜紫微和他的七位将军,不过是冒牌货,所以大曜人的几万大军,在面对芒宿人区区一万人的时候,才会变得疲软乏力,久战不胜。
这一条流言,比起之前的那些流言,显得更震撼,也更有说服力。很多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内心已经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以至于再次回顾曜紫微的铁血军纪时,就觉得他的一系列做法都显得那么不近人情。
就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芒宿人却首先对大曜军营发动了一次夜间偷袭。
潜入大曜军营的不过是个十人小队罢了。他们与线人接上了头,悄悄摸到大曜人的粮草仓库,点了一把火之后,便迅速撤离。
当大曜人发现粮草仓库起火时,火势已经蔓延了大半个仓库,好在他们就驻扎在芦芜河岸上,立即组织士兵们就地取水灭火,如此忙碌了一个晚上,终于及时灭了火,救下了一半了粮草。
但是此时主帅营帐中却传来一声惊呼——他们的陛下曜紫微不见了踪影!
曜紫微是在睡梦中被人套入麻袋趁乱扛走的。
当他终于从麻袋里挣脱出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敌军营帐,而端坐在对面椅子上的那个银发男子,不是皇甫风音又是谁?
曜紫微用了极短的时间分析完敌我形势之后,便迅速镇定了下来。
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风音,开口问道:“军师真是你杀的?”
风音想了想,道:“算是吧。”如果他口中的军师只是指魖的那具皮囊的话。
曜紫微又问:“军中的流言是你让人传播出去的?”
风音故作惊讶:“被你发现了。”
曜紫微冷哼:“事到如今,如果我还发现不了,那岂不是太蠢了?”
风音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没有多做辩驳。
曜紫微又道:“你竟敢说自己才是曜神后裔,真是恬不知耻。”
“你又如何能证明,我不是呢?”风音说着,站起身,缓缓走到曜紫微面前,颇有压迫性地低头俯视着他,“要不要跟我单挑一次,看看究竟谁更厉害?”
曜紫微噎住了,其实他自己很清楚,虽然他怀着斗数之主的命宫,个人实力却是平平,甚至连七将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更不要说跟眼前这个能打败军师的皇甫风音一较高下了,他肯定是必输无疑。
风音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道:“其实你自己心里也已经产生了怀疑了吧,数千年来,大曜人身为曜神的后裔,却没有承传到半分灵力,反而是九玄大陆上五个国家中,能力最弱的一个。若不是因为军师的辅佐,以及七位天生异能的将军的出现,你也不可能成为如今的曜紫微吧?”
风音说着,眸色略沉,低声道:“其实你的内心深处,也是非常惶惑不安的吧?这份成功来得太过容易了,其中究竟有多少是完全靠你自己努力得来的,又有多少是军师双手奉上送到你面前的,你心里是最清楚的吧?所以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看到军师惨败,受到打击最重的,其实是你自己吧,曜紫微。”
曜紫微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因为风音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芒刺一样精准地扎在了他的死穴上,让他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是多年的征战生涯,使他不论面临怎样的逆境,都能迅速让自己镇定冷静下来。他沉默了片刻,抬头迎上风音的目光:“没错,军师的死,的确让我感到非常悲痛。军师是我的恩师,这一路上他对我帮助良多,我感激他、敬重他,那是必然的,但是要说我因此而受到惨重的打击什么的,那可就有些过了。”
他顿了顿,好整以暇地望着风音:“所以呢,你此次如此大费周章地将我‘请’来此地,只是为了单纯奚落我?还是等奚落完之后,再杀了我?”
曜紫微说着,冷笑了一声:“我劝你还是不要太天真了,就算我被你们杀了,我手下还有七位将军,他们可都不是泛泛之辈,我们几万大军灭你区区几千人,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你想太多了,”风音说着,笑了笑,竟俯下身来,亲手解开了曜紫微手脚上捆绑着的绳索,“我‘请’你来,是为了邀请你欣赏一出好戏的。”
“好戏?”曜紫微戒备地看着他。
“为了增加这出戏的趣味,我就暂时保密一下吧,等到那人到来,你就明白了。”
“那个人?”曜紫微露出更加迷惘的神情。
但是风音却不肯再多透露一个字,而是命人端上一壶酒,邀请曜紫微对饮。
虽说风音遣退了众人,独留曜紫微在营帐内饮酒,但花嫁还是担心那个曜紫微会对风音不利。
他在营帐外徘徊了一阵,见端酒的士兵退了出来,便叫住他问道:“里面情况怎么样?曜紫微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那士兵想了想道:“那曜紫微还真是沉得住气,尊主请他喝酒,他也就毫不客气地喝了,好像一点也不担心酒的问题。我刚才退出来之前,还听他和尊主谈论什么大曜和芒宿的酒文化差异来着,气氛融洽得真是……啧啧……”
花嫁听了也是很囧,亏他还那么担心风音的安危,结果人家早已经哥俩好地互相对饮了……这种深深的无力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士兵退下之后,他又看了看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的天空,发现在西北方向天地交接的地方,渐渐显现出了一团阴云。
“快要来了吗?”花嫁心下一沉,虽然早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但当看见对方卷土重来的征兆时,他还是心中忍不住战栗了起来。
这一次,风音真的能赢吗?他真的要回避吗?万一风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那片阴云以地平线为基点,渐渐向这边蔓延了过来,就像是一滴墨汁落入天空,渐渐扩散开来,直到将整片天空都染成墨黑色。
作为九玄大陆上力量仅次于曜神的异鬼魖,当原本的信仰完全崩塌之后,最后一点禁锢也已经被挣断,如今的魖,再也无所顾忌,他完全有能力在这片九玄大陆上翻云覆雨,搅得天地间混乱不堪。
面对这样强大的魖,风音究竟有什么后招,可以拿下魖呢?还是说,他原本就没奢望赢过魖,而是想和魖同归于尽?
想到此处,花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此时他无法进入营帐打搅那两人饮酒,只能焦躁地在营帐外来回踱步。
片刻之后,他又再度抬头看向天空,阴云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浓黑,同时已经能感到阵阵凛冽的寒风刮了过来。
“看来时间不多了。”花嫁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往营帐外的方向走去。
第三章 七世血咒(八)
风音与曜紫微酒至半酣,发现桌案开始出现微微的震颤,酒杯内的酒水也在不住摇晃。这样的摇晃逐渐开始变得剧烈,最后连杯子都震倒了下来。
曜紫微惊诧地看向风音:“这是怎么回事?”
风音站起身,掀开帐帘,望向风起云涌的暗沉天空,喃喃道:“他快要来了。”
“谁?”曜紫微跟着走到风音身旁,一同抬头看天空。
风音回头朝他笑了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那位军师,还活着呢。”
“什么?”曜紫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真的?”随即他又十分谨慎地看着风音,“怎么可能,我明明……”
“你明明看到了他的尸体了是吗?”风音接口道,“没错,那的确是你们军师的尸体,但我要告诉你,那样的人类躯体,对于你们军师来说,不计其数。”
曜紫微一脸迷惘:“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风音没有再做解释,因为这个时候,风云突变,已经不容风音有什么余暇多做解释了。
他快步走出营帐,对匆匆跑来的一名士兵道:“人都撤走了吗?”
那名士兵回禀道:“尊主,大部分将士都已经退避道几里之外的地方待命了,但是……”
“但是?”风音眯了眯眼。
“但是有一部分将士怎么也不肯离开,誓要与尊主同进退,共生死。”
“胡闹!”风音呵斥道,“在那异鬼面前,你们的生命简直犹如蝼蚁,他一只手便能将你们碾死,到时候要再想逃命,就已经来不及了,哪还有机会说什么同进退,共生死?”他说着,一拂衣袖道:“传令下去,所有将士必须撤离,不得有误!”
那名士兵迟疑地应了一声,有些不忍地看了风音一眼,最终还是领命而去。
曜紫微听在耳中,却依然感到难以理解:“皇甫风音,你刚才说什么异鬼?”
风音伸手指了指天上那团黑云中逐渐显现出来的人形轮廓:“看到了吗,那个就是异鬼的本体,也就是你那位视如恩师般的军师——魖。”
曜紫微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看了风音一眼,又凝神去看那阴云中的轮廓,然后他摇头道:“不可能,我的军师怎么可能会是……会是这样的邪灵?”
“信不信由你。”风音说着,不再与他多话,缓步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