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僵直着身体,手扶着楼梯扶手没动。
华戈牵马随店小二去了马厩还没回来,他们今晚就在此处打尖住宿,没想刚付了房钱,就看见燕逑锋从楼上走下来了。
燕逑锋道,“在下姓燕,名逑锋,未敢请教尊姓大名?”
李越也干脆不上楼了,“岳吏。”
燕逑锋道,“喝一杯?”
李越道,“请。”
二人在一楼寻了张空桌,叫上一壶酒几碟小菜。
燕逑锋替李越和自己都斟上酒,举杯道,“之前是在下多有不是,还请岳兄弟见谅。”
李越道,“无妨,我也太冲了点。”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味道。
但是与不是,只有李越知道了。
华戈进楼见二人举杯对饮,且说说笑笑,默不作声走了过去。
李越见是他,笑道,“哟,华戈,来坐。”
华戈拉开凳子就坐,并叫小二再添个酒筷。
华戈并不像其他人那般拘于形式陈腐顽固,因身份而做事束手束脚,李越只说了一次,他就将这个皇帝与下属的差别正确的度量在普通人家的公子爷和随从的差别上。
华戈道,“您少喝点,明儿还得赶路。”
李越道,“我有数的。”
燕逑锋问道,“岳兄弟这是要上哪呢?”
李越道,“四处走走罢了。”
燕逑锋道,“不如结伴一道好了,在下也是带着林琊四处走走游山玩水。”
李越道,“我看燕兄和林公子关系非同一般,我与华戈怕是不便打扰。”
燕逑锋一怔,笑道,“哪里话。”
李越但笑不语,酒杯凑至唇边抿了口。重生前他强了林琊百八十遍的,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雏儿,现在怕是要改改想法了,起码在被自己绑走前,林琊与燕逑锋是相识了,而且暧昧不清。
华戈此时道,“若要结伴怕是不便,四处走走只是顺便,真正目的是拜访亲友。”
燕逑锋略感可惜的道,“那还真是不便打扰,只好改日了。”
李越道,“下次有缘相遇再说吧。”
接着又随意说了几句,李越借口上楼去了。
燕逑锋不久也跟着上楼回房间,林琊正坐在桌边看着本医书。
燕逑锋道,“我又碰见那个人了。”
林琊道,“怎么样?”
燕逑锋道,“绝非池中物。”
林琊此时还不知自己皇子的身份,只道,“燕大哥有结交之意?”
燕逑锋道,“他说他叫岳吏,小琊有听过吗?”
林琊在脑中过了一遍摇头道,“没听过这名字。不过江湖中鱼龙混杂,很多人行事隐蔽,实让人难以捉摸。”
燕逑锋道,“他武功不高,倒是他身边的那个随从,是个好手。”
华戈伺候李越更衣沐浴后,同店小二一起拎着污水出去了。
刚带上门,就见林琊从几间之隔的房门走出来。
林琊见是他,朝着他温和笑了笑。
店小二直接看呆了,华戈面不改色,踹了店小二一脚,“还不快走?”
店小二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昨夜多喝了几杯,那酒还是有些后劲的,所以李越醒来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他刚睁开眼,就见一张放大的脸孔近在眼前,他当下一惊,挥起拳头就揍了过去。
华戈一只眼泛黑,单膝跪在床前告罪。
李越道,“你靠那么近干什么?”
华戈道,“陛下昨夜做恶梦,一直抓着卑职的手不放。”
李越眼睛一眯,低声道,“朕有没有说什么?”
华戈道,“卑职听不清,陛下醉了。”
、第二章
李越想了想,仔细是记不得了,只隐约是些与重生前相关的事。便没有再追究,不过他方才觉得华戈怎么越看越像一个人呢?说是像也不算,只是眉目间略有神似。
一号!
李越恍然大悟,难怪初见便觉得有些眼熟。
李越道,“朕饿了。”
华戈二话没说,转身出屋去折腾店小二去了。
李越下床修书一封,待华戈回来时,他将已经盖了印戳的信递给华戈道,“拿去寄回都城给谢千秋,朕知道你们暗卫另有一套联络的方式。”
华戈办事利落,日头刚刚往西偏移一点,他就回到了客栈。
似乎那燕逑锋和林琊已经离去,以至于李越心情不错,正临窗坐着,手里头拿着一把描金白扇面一晃一摇,真当好一个翩翩贵公子,引得过路人不时频频回头。
华戈站着看了一会,才上前道,“主子,信已送出。”
“嗯。”李越合扇起身,“我们也该上路了。”
说是只带了华戈一人,但皇帝出巡毕不是小事,谢千秋还是另外从暗卫营挑选出了几人跟随在他们身后,只是距离稍有些远,一直靠华戈给他们留记号跟着。
原先料定再过五六日即可到安阳,可惜天公不作美,大雨连下了三天,这行程又耽搁下来。
午后雨过方晴,李越上马急驰,直往安阳而去。
这三日他倍感焦躁,虽说他不曾想过抑止洪灾,但到底这是他的江山。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不是什么贤明圣德的君王,这么做,只不过是自私的不想让自己的路重蹈覆辙罢了。
华戈见皇帝急着赶路,就开口说带他走近路。
李越想想后答应了,毕竟洪灾对他来说那是十来年前所发生的,他能记得这个事就算不错了,别指望他还能记清日子。
山道崎岖,马还要人牵着引路才肯走,就别想着借步了。
然而出乎华戈的意料之外,皇帝竟然叫一声苦也没有。
华戈本也静静的跟在皇帝身后,偶尔走到前头去,也只是领个路。虽不是夏,但见日头越发毒辣,使得皇帝满头大汗的。
华戈没吱声,带着李越一直翻过个山头,下到羊肠小道,才说道,“主子,前边有水。”
李越松了握在手中的缰绳,直接跑了过去。
华戈眼底漫上些笑意,弯腰拾起马绳,牵着两匹马跟着。
李越刚洗了把脸,华戈就在他身边掏出个包子递过来。
他也不嫌弃,接过来就往嘴里塞。路不算长,这包子还是早上在城中买的,所以松软可口,肉香扑鼻。
不过在华戈看来,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他能吃得下就算天下红雨了。
华戈见李越吃着冷包子,还吃得倍儿香,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天色正常,太阳也正常……
他当然不知道李越重生前,当过一阵子阶下囚。
华戈出发前问过路,这会子估量了一下,便道,“主子,前方十里开外应该有一个驿站,可以歇息一晚。”
李越起身道,“那走吧。”
下了山,在小道上马可以代步,十里地不过一会就到了。
驿站虽然简陋,热水还是有的,李越泡了个热水澡,通体舒畅过后,只觉手脚发软泛酸,当下上床倒头就睡。
华戈坐在不远的桌边守着,见这驿站没什么可疑人士,其间出去了一趟。
到了晚膳的点儿,华戈才叫醒李越。
李越扶着腰慢吞吞的下楼,没见身后的华戈瞧着他走路姿势的眼神颇为怪异。
桌上备着三两碟简单菜色,李越也没有不满,拿着筷子和华戈同席吃着。
这驿站冷冷清清的,估计是小地方,没什么人。
不过这天色有点变化无常,午后好不容易放晴,这会外面又传来淅沥雨声。
门外进来一人。
李越不经意扫了眼,就被花生呛到了。
华戈也看了过去,进来之人穿着一身红衣,也称得上是个绝色美人,大抵与林琊相较不相上下,如果说林琊偏清冷,那此人就是艳如火,不过同样是个雄的。
华戈不知道这些人和皇帝有什么瓜葛,只是皇帝看见美人总是这么大反应……他想着别有深意的看向皇帝,然后从胸口掏出一封信来。“主子,回信。”
李越连忙接过来,“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华戈道,“您睡着的时候。”
“……”李越觉得自己重生之后,好像对下属太纵容了。
那红衣人扫视一眼驿站之内,坐到角落的空座里。华戈有心留意他的举止,看来是个跑江湖的,而且武功不弱。
谢千秋在信中简单上禀了宫中事宜,然后下附华戈生平。
一个年轻的影卫迄今为止,其实生平枯燥,没什么可写的,除了在暗卫营,就是后来替补原先的皇影上位。
但是谢千秋写在最后的四个字,令李越如遭雷霹。
上书:一号之弟。
这下子,皇帝的被害妄想症已经阻止不了的发作了。
不用想了,他一定会替他的哥报仇,然后在朕背后捅朕一刀!
华戈见李越脸色不好,问道,“主子,怎么了?”
李越当着他的面把信烧了,“没事,吃饭。”
再说那个红衣人是谁。
上辈子李越迷恋林琊,燕逑锋虽然出入皇宫像菜市场,那也仅是独他一人,如果要带上一个林琊,那还是有一定困难度的。
再说了,菜市场那也是皇帝怨念到一定程度下给自己皇宫冠上的名词,他宫中的暗卫自然不会是个摆设。
所以林琊也一直没有被燕逑锋救出去。
后来燕逑锋找了一个美人给戚伏刀,戚伏刀就把这个美人献给了皇帝。此美人论相貌那是丝毫不逊色于林琊,而且听话又聪明,很是本份。李越自然是收下了,当然他还是没有放过林琊。
这美人在李越身边跟了很多年,李越后来的穿戴都习惯由他伺候着。
若说李越对他没有半分感情那还真是假的。
可惜后来李越知道,这美人是燕逑锋的人,对燕逑锋言听计从。
不过李越那时候看着身边人一个个众叛亲离,多少已经麻木,哪还会摆出什么情绪波动让别人看笑话。
李越吃饱了,放下筷子对华戈说道,“杀了他。”
华戈看着李越,李越道,“就现在。”
华戈站起身,已是蓄势待发,冷不防就以极快的身法掠至那红衣人身边,手中不知何时露出的薄刃直取人咽喉。
哪知红衣人也是反应异常迅速,只听得锵一声,长剑出鞘,剑影惊鸿。
不过俄而,两人已相交数十招后分开。
红衣人不怒反笑道,“素不相识,为何下杀手?”
华戈二话不说,又攻了上去。
兵刃交触间,红衣人视线扫向李越。
一声嘹亮口哨在华戈大意之下响起,华戈心知不妙,这红衣人还有帮手。只是皇帝那三脚猫功夫,来的人不管武功是高是低,只需多几个,皇帝就要被撂倒了。
当下晃了虚招脱身,至李越身边夹起他的腰就将他带出驿站。
莫明其妙被揍,红衣人哪里肯放过他们,自然是追了过去。
华戈嫌天黑雨大,马不识途,而且蹄声惊乱,必能将人引来,就直接夹着皇帝以轻功跑了。
林中枝桠不时打到李越,李越心里本窝着一把火,这下彻底爆发了,他怒道,“为什么他会武功?!”
华戈道,“主子以为他不会武?”
李越还怒,“他一直不会武功的!”
未等华戈接话,他又愤愤骂道,“骗子!”
啪一声,一根树枝抽到李越脸上。
“……”李越十分悲愤,朝华戈低吼,“你能不能温柔点!”
华戈:“……”皇帝陛下还懂得压低声音,很好。
华戈知道红衣人在身后紧追不舍,想必是轻功卓越,他带着一个李越,迟早会被追上。
华戈带着李越到密林的一棵树上,确定这树结实后,他在李越耳边说,“主子,你在这别动也别出声,我去引开他们。”
他刚想走,又凑回李越耳边道,“务必等到天亮,若天亮了属下还没回来,主子再小心潜回驿站等着,后面还有我们的人。”
李越没出声,华戈也不再多说什么,下树走了。
李越此时哪里还会想华戈是一号的弟还是儿子,他满脑子都是与红衣人的过往种种。
呵,这藏得还真深。
大雨如瓢泼而下,淋得李越那叫一个透心凉。
李越才重生没多久,凭借着强大的求生欲望,愣是蹲在树叉间一动没动。
直到雨小了,天际发白了。
、第二章
李越才重生没多久,凭借着强大的求生欲望,愣是蹲在树叉间一动没动。
直到雨小了,天际发白了。
约是华戈怕李越等不及,掐着点回来了。
李越听闻树下有脚步声,才收拢思绪,朝树下看去,来人正是华戈,
他脚早麻了,维持原势没动。
华戈抬头看向皇帝,见他安然,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当下直挺挺的朝后仰倒在地。
李越很是警觉的在树上等了一会,见真没人追过来,他这才活动腿脚,然后跳下树去。
华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脸色不好,双眼紧闭。李越见他身上还有些伤口,走过去蹲他身边道,“华戈?”
华戈没反应,李越连着又叫了两声,他还是不应答。
李越把手伸进自个靴子摸了一会,拿出当初那柄杀人凶器来。
匕首抵到华戈脖子,李越显然是想杀了他。
当初是赵铴惹的事,魏燎都能把帐算到他头上来,现在是他手刃了一号,这身为一号的弟弟,能不把仇恨值按在他身上?
开玩笑,他才不会留这么一个后患。
不过李越最终没有下手,他反而伸手探了探华戈的鼻息。
手指在华戈鼻前停留了好一会,李越大大松口气道,“这可不是朕要杀你,是你自己死了。”
李越大发善心,拿着那把小刀在旁边挖土,不过小刀实在太小,挖起来十分费力,他最后十指并用的刨土,也只弄了个小浅坑。
李越拖着华戈面朝下往那坑里一扔,又折了些树枝过来盖他身上。
‘埋’完尸,李越走了。
昨夜天昏地暗,华戈带着他林中乱窜,李越哪里还认得什么路,只得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在林中兜兜绕绕。
最后终于找回那个驿站。
好在李越行事小心,没有一头热的跑过去,而是借着林木小心掩藏着身形。
红衣人从驿站门口出来,两手空空,身后跟着四个清一色白衣的下属。
驿站外头也有不少人,看服饰,都是同一伙。
果然那红衣人一出来,外头那些人就下跪齐声道,“主上。”
红衣人道,“人找到了吗?”
有人底气不足,低声答道,“跑了……”
红衣人哼笑,俯视着那人淡声道,“废物。”
且不说李越是否好奇这红衣人如今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经昨天一事,李越知道这伙人武功高强,不然华戈也不会栽了,他当下捂住自己口鼻,尽量延缓呼吸,然后巴巴的看一眼驿站马厩里自己的踏雪,依依不舍的偷偷离开了。
春寒料峭,细雨绵绵,李越在路上连打了十几个喷嚏。
李越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只是凭着方向感朝着安阳而去,上天无日,实不知今夕何夕。
李越有时候也想自己这是何苦来哉,可心里憋着一口恶气难受得紧。再转念想着重生前种种,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话,全他妈是狗屁。
他觉得饿,喉咙跟火烧似的,连眼皮也快粘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