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恩警告地看向梅丹佐。如果不是怕动作太大被外面的人看到,他说不定会直接伸手捂住对方的嘴。
站在希恩面前的这个人,对希恩的小心翼翼似乎毫无所察。他继续说:“它现在已经不止一千五百万了,趋之若鹜的人们会将它的价格抬得更高。有人因为它而死,鲜血的代价将化为金钱。我猜,谁看见那东西都要动心。你呢?”
“我绝对不会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希恩冷冷地瞪视着梅丹佐,悄声道:“你再出声,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那你也会变成哑巴的。”梅丹佐不慌不忙,但声音比起刚才放得更轻:“别担心。我认识那家伙,他爱虚张声势,实际上却比猪还要蠢。”
你的愚蠢比起他也不遑多让,只不过有人为你找了个更好听的形容词——“单纯”。希恩想讽刺对方两句,却听到下面那伯爵尖声笑道:“它在这儿呢,就在我脚边!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他狂喜如斯,我却要倒霉了。想到是谁害自己做了无用功,希恩责备地瞪了梅丹佐一眼,之后目光警觉地看向外面,仔细听下面的动静。可梅丹佐又出声了:“我当初会买下你,就是因为这个眼神。你那模样有点吓人,但真让我想……”
希恩无奈又气愤,把头转了回来。他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绝对的机警与小心,对梅丹佐这种放松的做派毫无办法;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表明自己在听,免得对方继续说下去。对方不能保持安静,这一点令他提心吊胆。
如希恩意愿,梅丹佐没有继续说话。但情况变得比刚才更糟,因为梅丹佐竟然低下头亲吻他的嘴唇。希恩因为震惊而大脑一片空白;当他回过神来时,那紧贴着自己的嘴唇、舔舐自己牙齿的舌头,都恶心得令他无法忍耐。
但希恩没法反击。空间狭窄,他不可能把对方推开。至于将梅丹佐扔出去——他非常想,但那样做绝对会害他送命。他只能瞪着对方,用自己的舌头驱赶口中的入侵者,可惜收效甚微。梅丹佐闭上了眼睛,似乎很享受这个令希恩反胃的过程;而当希恩用舌尖抵抗时,却被对方的舌头纠缠得更加紧密。
难道这变态以为我在迎合他吗?希恩后知后觉地想着。
对于接吻,希恩只和他面前这个变态有过经历;但他前世看过别人接吻的模样。小酒馆里的年轻男女将嘴唇贴在一起,羞涩又坚定,那时候屋内所有木制品仿佛都生出藤蔓绽放蔷薇,可爱得令人羡慕;或者是在行军中,他的兄弟姐妹在篝火边接吻,周围人的口哨声与欢呼声此起彼伏,比教堂的钟声还要动听。
再美好的事情,也得看对象是谁。希恩将手探向自己衣服内侧。他先前用来盗窃钻石的铁钩被藏在那里。这是他身上唯一的利器,他想用这个弄伤梅丹佐。可有人先一步地帮他结束了这个吻。
枪声突兀地响起,在空旷的车间内造成了回声。枪声明显少于伯爵与其下属的人数,但车间里已经毫无声息。显然,来人是个神枪手,能够一枪射杀两人甚至更多。
受这阵骚乱影响,梅丹佐放过了希恩的唇,睁开了眼睛。希恩看见对方的眼眸仿佛有点湿润,眼神柔和,甚至还很温暖。这让希恩感到惊讶。他一直都知道梅丹佐有着足以颠倒众生的美貌,但他从来没在那迷人的双眼里看到过温度——从来没有。
我一定是看错了。这样想着,希恩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睁开。果然,现在梅丹佐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那双绿眼睛也变得锐利起来,似乎正准备着战斗。这次他不仅自己不再出声,也示意希恩保持安静。
希恩微微探头向外。他看见那个伯爵面朝下方扑倒在地,有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走过去,开始翻伯爵的衣袋。希恩迅速收回了自己的头;他已经知道那刺客是为什么而来了。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变得难捱。过了几分钟,梅丹佐率先开口:“我知道那刺客是谁派来的。没想到,那女人也想要这东西。”
希恩知道,与面前这人熟识的人大多身份尊贵,这让他不解。“如果是大家族的人想要这个,他们为什么不花钱买?”
“因为她没有足够的钱,而且下面那人也未必会卖。”梅丹佐显然不想和希恩多谈。他们走出了这个狭窄黑暗的空间,在相距彼此几步之遥的位置站定。
希恩一言不语,盘算着要去和弗朗西斯口中的那个失主谈谈;他想知道那东西为什么让人发疯。珠宝到处都是,这个只是特别一点而已;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了它竟然不惜杀人,这简直莫名其妙。
梅丹佐看着希恩的侧脸,微微蹙眉道:“你已经开始为乌鸦做事了。难道他们没告诉你这东西为什么珍贵又危险?”
“我没有问。”希恩答得不假思索:“我没必要问。我相信他们。”
“你相信他们?”梅丹佐重复了一遍,脸上是恼人的高傲。他嘲讽道:“同样是共处几天,你见到我就恨不得将我活活咬死,对他们却如此亲近。”
希恩嗤笑一声,回应道:“如果你们能够相提并论,那么天使与撒旦也可以和平共处一室。”
“你到底为什么加入他们?你不知道他们都是一群危险人物吗?当政府决定追究时,‘乌鸦’就无处可逃。”
“我别无去处。”
“你和他们的人也没认识几天,而你已经与他们一同做事了?他们那么危险,对我的憎恨之情让你失去判断力了?”
“我别无选择。”
“如果我们两个用这种方式谈话,那将毫无结果。”梅丹佐少见地表现出些许焦躁;他试图用话语向希恩施压:“你看,我已经知道你是他们的一员。如果我想,现在我就能把你送到护卫队那里去,甚至将下面那些人的死栽到你身上。”
“你不会的。”希恩自信地说,语调轻快:“你们那位队长的能耐我已经知道了。他不仅能看出来下面那些人不是我杀的,还能看出来你用独有的魔法攻击过我。你根本无法解释,而列文家的名声将会……”
“闭嘴,”梅丹佐脸色有点阴沉:“你可以闭嘴了。”
看到对方脸上那不快的表情,希恩心情好了许多。“我也不想和你在这儿聊天了。很快就会有人过来,而我还要回去工作。你我都清楚,我们根本不想看见彼此。”
“未必。”梅丹佐还保持着他那阴沉的表情,这让他的微笑看起来诡异:“而且,未来一年我们见面的机会恐怕还多着呢。”
“我想也是,谁让你暂时加入了护卫队呢?”希恩叹息着走向窗户,打算从那里出去:“所谓孽缘,说的恐怕就是我们两个。”
当晚,希恩见到了那颗蓝宝石的原主。在希恩坚持下,弗朗西斯亲自引领他过去。
“……它具有神力,与我们的神明一般不可侵犯。任何试图将它从我们身边盗走的人都将死于非命,把它当成寻常宝石估价售卖的举动更是亵渎,他们一定会受到报应。我们一直试图夺回它,但没能成功;但它不停易主,强行占有它的人都死了。”女人忽然向希恩的方向倾身,眼中闪着热切的光芒。她问道:“那个长着小胡子的家伙,他死得很惨,对吗?”
“抱歉,他死于命中心脏的一枪,不算痛苦。”希恩发现弗朗西斯说的不是实话;这位失主非但不悲痛欲绝,而且还因为一些扭曲的原因快意非常。但他仍旧打算替这位疲惫又可怜的女人寻回失物,让对方将那宝石带回她自己的祖国。“您放心,我们会替您找回那颗宝石的。”
“你们会的,我知道。”女人微微低头,羞涩地笑道:“与你同行的那位先生已经向我保证过了,我相信他。”
“是吗?”希恩转头看向立在窗边的弗朗西斯。他真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讨女人喜欢,能令这个神神叨叨的女人脸上露出少女般的表情。
“你的个人魅力真让人佩服。”向女人致歉后,希恩走到弗朗西斯身边。他问道:“知道这城里有哪个女人有能力养神枪手、却买不起那颗宝石吗?”
“我的过人之处可不止这一点。”弗朗西斯开了个玩笑,之后认真回答希恩的问题:“我当然知道。那位夫人有名得很。她是一位落魄公爵的遗孀,虽然头衔是‘公爵夫人’,但在城里的地位可远远比不上列文家与格林家。她钱不多,但很漂亮、也很年轻。她有比钱更有效的办法收买人才。”
希恩试探着问道:“你是说……用身体?”弗朗西斯点头:“当然。这很有效,肖想她的人不在少数。你如果见过她就会知道原因。她简直美呆了,甚至比列文家那小公爵还漂亮一点。”
“你用一个男人与女人相比?那我可不期待与她见面了。”希恩笑出声来。他打算改谈正事,身体却忽然不受控制地一阵震颤,整个人摔倒在地。
、第十六章
之前发作过的怪病又开始困扰希恩了:他无法停止四肢的颤抖,也难以忍受体内乱窜的寒流。他努力坐正、抱紧膝盖,试图控制不停打战的牙齿。
“天哪,弗朗西斯,他这是怎么了?”先前坐在一旁的女人快步走过来:“他不是吸食大麻上瘾了吧?”
“不是的,这只是一种疾病罢了。”弗朗西斯笑着安抚受惊的女人,表情却十分凝重。
这次发作比上次在废弃工厂时还要严重。希恩被疼痛折磨了许久。当一切归于沉寂时,希恩的下唇被他自己咬破了,脸色惨白,指甲在手臂上留下了不少掐痕。
“你觉得好些了吗?”弗朗西斯和那女人异口同声地问,之后相视而笑,后者脸红如同朝霞。
希恩本想调侃几句,但那阵冰冷刺骨的痛苦折磨得他失去了兴致;他只是向这两个一直照顾自己的人道了谢,之后提议弗朗西斯早些离开、不要打扰这位小姐休息。
希恩与弗朗西斯在路边行走。室外没有多少人,路上光光的。弗朗西斯白天在一间报社工作,此刻便给希恩讲述一些工作中的趣事,试图让希恩心情有所好转。
希恩偶尔还以一笑,作为给对方的报答。那些故事虽然有趣,却不能驱散他心头的烦闷。他发现梅丹佐给自己的阴影还未消失,对方仍在以某种方式束缚着他。“对于契约的解除,你了解多少?”
“你问的是你身上那个契约吧?”弗朗西斯叹气,之后竟然试图劝服希恩别在意:“你不用介意这个。我们不会总撞上梅丹佐·列文的,对吧?我知道你没法揍他,而且只要你想活着就不能让他死。可这都无所谓。我们的兄弟可以替你教训他,而他也没那么容易死。”
“直说吧,弗朗西斯。”希恩在即将拐入暗巷之前猛地顿住了脚步。“你不是爱顾左右而言他的人。”
弗朗西斯看着希恩,表情十分为难:“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主奴契约。”希恩转身面对他:“所以呢?我对这个毫不了解,说给我听。”
这时候,他们的谈话不得不中止了。有个男人从暗处冲出,挥着匕首朝希恩扑来。希恩敏捷地躲过,盯着这个他从未蒙面的男人说道:“我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你。我们甚至没见过面。”
那个男人疯狂地朝他大吼:“你不是梅丹佐·列文的人吗!那家伙挖掉了我一只眼睛、毁了我的生活,现在你来替他还债吧!”
希恩心中一惊;现在他也注意到了眼前男人戴着的眼罩。他立刻想到了弗朗西斯和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关于梅丹佐是如何挖掉下属的眼球。
弗朗西斯显然也想到了;他吃惊地捂住了嘴:“天哪!你快住手,他已经不在梅丹佐·列文身边很久了!”
处于盛怒中的男人不为所动,仍旧不住挥舞他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试图将它刺入希恩的身体。然而他与希恩的实战能力相差是如此悬殊,以至于很快就被希恩打倒在地,匕首也被对方夺走了。
希恩看着趴在地上咒骂哭泣的男人,心里在略感同病相怜之余,也生出一个想法。他捉住男人的衣领将对方抵在墙上,低声问道:“你想找他复仇吗?不计自身生死,只要能伤害到他本人?”
“他在我的脸上挖了一个血洞!我的人生已经被他毁掉了!”男人涕泗横流,歇斯底里:“我当然希望能亲手弄伤他,但这不可能实现!”
“谁说不可能?他现在在护卫队,与我们这些平民见面的机会可不少。”希恩平静地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名为疯狂的光芒。他提起匕首,小心地抵在男人的眼角:“从这个位置,按照我现在的角度把刀刺进去,就能让他还你一只眼睛。”
“你现在在教他犯罪,这样可不好!”看出希恩已经脱险,弗朗西斯又开始调侃他。
希恩没有理睬,而是继续拿着那柄匕首在男人脸上比划。“你的匕首不错。按照这个尺寸,正好能卡在他的眼窝上,最尖锐的部分却能割开他的眼皮刺进深处。”希恩想着那双漂亮明亮的绿眼睛,缓缓地说:“你按照我说的角度插刀,之后向外使力;这把刀会像杠杆一样,把他的眼球整个撬出来。”
男人被希恩吓到了。他颤着声音问道:“真的?”
希恩点头:“真的。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以眼还眼。你想用伤害无辜人士来发泄怒气?那会让你变得和梅丹佐一样肮脏。我们两个一样;我们都恨他。想要摆脱这仇恨,就必须把受过的伤害亲手还给他。他总是自我感觉良好,你只要以道歉的名义接近他,然后……”
“希恩,你不是认真的吧?”弗朗西斯问道,表情由轻佻转为严肃。他将匕首从希恩手中夺过,扔给了那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男人,之后拉着希恩走开。
到了小巷尽头,弗朗西斯郑重地对希恩说:“我不想打击你,但你这辈子都没可能亲手杀掉梅丹佐·列文。甚至,如果他死在别人手上,你背负的契约就会在同一时刻把你杀死。你的生命长度已经由他决定了。所以,别做傻事。”
“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这个该死的契约吗?”对于这个噩耗般的消息,希恩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愤怒或绝望;他沉着声音问道:“我看见他就怒不可遏,但我甚至连揍他一顿都做不到。而这个契约发作时,我更是连自如行动都困难。”
“你的痛苦是约束力造成的。主奴契约就是这样,你离开了‘主人’,它就会用令你痛苦的方式惩罚你。我有办法让它有所改善,但你不会想尝试的。”弗朗西斯踌躇片刻,说道:“我对契约魔法略知一二。你身上被留了两个印记,是吗?”
“是的。”希恩有点疑惑;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