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你看他!”忽略隔壁传来的惊恐尖叫,布莱恩笑着说:“这可不是宠物狗,这简直是一只狼!”
“这个人有问题。”梅丹佐兴致盎然地盯着舞台:“杀人的手法很不错,非常会抓时机。他未必是什么经过系统训练的刺客,但他一定有过很多与力量相差悬殊对手作战的经历。”
“你说得对,这十有八|九是个阴谋。”布莱恩收敛笑意,严肃地说:“我们立刻中止这场拍卖会,将这家伙交给护卫队审问。”
“你想到哪儿去了?”梅丹佐转过头来微笑:“我是说,这个人我要了。”
“什么?”如果不是顾及风度,布莱恩真想立刻掏掏自己的耳朵;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我们买人偶是为了取乐,不是自找麻烦。”
“这孩子能提供给我的乐趣难道会少吗?”说完这话,梅丹佐摇响了桌上的铃铛。
没人与他竞价;没人想买下这个危险的少年。
一锤定音后,梅丹佐起身跃上栏杆,直接从二楼包厢跃到了一楼。他想法很简单——属于他的东西不能赤身*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是他的原则。他的东西不能被他人染指,如果他厌倦了,就算自行销毁也不会让它有机会属于别人。
希恩死死盯着那个从二楼跃下的身影,想要扛一架火箭炮来,将对方轰至天际。瘦弱的身体拖了他的后腿,让他方才没能成功逃脱;被迫一丝|不挂地站在舞台上,这更让他觉得耻辱。他所有的怒火都朝向那个“买主”而去,却在看清对方的脸之后彻底愣住。
这个人和詹姆斯·列文长得太像了。差别仅仅在于,面前这人更年轻、更单纯,也更加冷漠。
是的,冷漠。希恩能看出来,对方温柔的笑意仅仅是面具,漂亮的绿色眼睛中闪着残忍的光芒。问题脱口而出:“你的名字?詹姆斯·列文是你什么人?”
走上舞台的梅丹佐顿住脚步。“梅丹佐·列文。注意你的言辞,你直呼其名的人是我祖父。”
那一刻,怒火在希恩眼中集聚。深重的恨意沉淀在心中许久,现在终于冲破了禁锢,激烈程度不亚于休眠千百年的火山突然爆发。他猛地挣脱了押着自己的人,向梅丹佐扑了过去。
梅丹佐敏捷地闪开,希恩只扯断了几根飘起的金色发丝;当他打算再度攻击时,对方先一步捉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狠狠摔向地面。
当希恩挣扎着爬起试图再战时,有人将衣服披在了他身上。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发现是梅丹佐的制服。
“我喜欢有利爪的野兽。但现在,你得老实点,然后,把衣服穿上。”
希恩根本就不想“老实”下来,但他别无选择——有十几只枪对准了他。他只能咬着牙飞快地穿上衣服,之后抬头去看面前的青年。
这个人不愧是出身于贵族顶端的那个家族,只是站着,身上也散发出无比摄人的气势。现在对方微微低头看着狼狈不堪的自己,眼中全是令人恼火的高傲。自己在对方眼中是卑贱的,出于愤怒而发起的攻击更是不值一提。现在这个人看着自己,就像在看一只野狗。
希恩心中的恨意更浓重了。他凶狠地瞪着那个眼熟的陌生人,说出了他最想说的字眼:“滚。”
、第四章
从前希恩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普通的平民。但他现在发现,自己是“特别”的。
他特别不幸。
上帝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却让他出现在贵族取得胜利五十年之后;对于当初那场战争的结局他已经无能为力,最多也只能为受冤的人们平反。此外,他的身体比起前世十六岁简直是孱弱,这意味着他需要加倍训练自己才能重新成为 “天生的战士”。
现在,他在尚未搞清楚所处环境之前,被一群衣冠禽兽捉住、像工艺品一样被展示和拍卖,最终还被他最憎恨之人的后代高价买下。这听起来真是个好笑话,如果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希恩可能要放声大笑了。
“要做一只乖巧听话的宠物,想象自己是一具人偶。你要无条件完成主人的一切要求,绝对不能对主人大喊大叫甚至动手……”
对于这念经一般的声音,希恩选择忽略;他努力挣动,想要爬起来逃走。他现在趴在石床上,几个强壮的男人按住他的手脚,以便那个被希恩称为“畜生”的男人施展法术。
他们将别人的尊严抛在污泥里,试图让人变成比从前的奴隶还要屈辱的存在。希恩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虽然对魔法一窍不通,也知道对方正在做的事情对他没有好处。
触感油腻的手指按在他脊背中央,希恩下意识地想踢开对方。他的抗争没有持续很久,很快,一阵深入骨髓脏腑的疼痛袭击了希恩,令他瞬间脱力。他忍着痛感受,发现那疼痛就像洒在地上的水一样逐渐向四周扩散,仿佛在画一个图案。而就在他胸前心脏的位置,也受到了相似痛感的侵袭。
“结束了。”那只手指离开了希恩的脊背,先前的疼痛也随之消失。希恩下床站在地上,第一个动作是将后背对准墙上的镜子。当他看清自己背上出现的黑色图案时,不禁浑身发冷;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更是入坠冰窖。
那是列文家族的徽章,印在他的胸口与后背上。他与詹姆斯并肩作战时曾近距离看过这个图案,那是一只展翅嚎叫的龙,此刻在他后背上张牙舞爪,无声地嘲笑着他的遭遇。
过去,奴隶们的后背被刺上家主的徽章图案,意为“我的身体供您差遣”;胸口也会刺上一枚小的,意为“我的生死由您决定”。
现在,有人用契约魔法在自己身上印下了象征耻辱的标记。这代表什么?
希恩开始后悔:先前在马车上自己应该多问一些人偶的事情,尤其是关于契约。他张口想问施术者,脚下却突然一空。两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一左一右地挟住希恩,将他连提带拖地带出房间,送往他现在的“主人”身边。
将两侧的人击倒并迅速逃跑的方案,已经在希恩脑海中演练了许多遍;但由于身高与体格的差距,他无法将那方案完美实施。这让他不禁开始怀念前世的身体。那时候,就算是与比他魁梧许多的对手对战,他也有办法将对方撂倒。
那两个男人将希恩送到了列文家的飞艇——希恩终于知道这带着吊舱的椭球形飞行物叫飞艇了——前面。被黑洞洞的枪眼行注目礼不是美好的体验,因为这意味着人只能被迫做决定。比如现在的希恩;他如果不想被打成筛子,就只能跟梅丹佐离开。
但是,也有好处;如果这家伙把我带到列文家族的那座城堡,那么,我知道该怎么逃出那里。
希恩压下了微微翘起的唇角,继续向那个漂亮优雅的男人走去。贵族的走狗站在道路两旁,一个持枪的男人幸灾乐祸地朝希恩狞笑并做了个下流的手势。对此,希恩礼尚往来;他顺走了对方兜里的铜质打火机,然后砸在对方脸上,用力之大,甚至将那人的鼻梁砸断。
梅丹佐瞪了眼那个捂着鼻梁大嚷的仆人,之后对希恩温和地说:“我猜你没有乘飞艇的经历,所以我拉着你上去。如果你敢在我背后做小动作,我马上拗断你的脖子。”
如果不听后半句内容,恐怕谁都要以为说话的是个温柔得能令人流泪的绅士。希恩低下头,暗自冷笑。
没人想成为贵族阶层恣意享乐的玩物。可在一个权势肆意玩弄平民的时代,总有人需要成为牺牲品;或者说,是被迫成为。
被训练成人偶的可怜男孩们未必都是自愿,但希恩敢肯定,没有人抵触心理能强过自己。
希恩对梅丹佐完全没有好感。他觉得对方的美貌、高傲,全部都令他恶心。比起无条件服从对方一切指令,希恩更想飞起一脚踢爆对方的头。
——如果他在出手时不会被梅丹佐察觉并击倒的话;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无法与对方抗衡。
当他们坐在吊舱里飞过天空时,梅丹佐忽然开口了:“510号。”
希恩不解地偏头看向对方。梅丹佐解释道:“这是你脖子后面的编号。其实十五岁才是人偶出售的最好年龄,但你逃跑了。你很可能卖不出去,但我花高价买下了你。”
“让你破费真让我无比惭愧。”希恩冷冷地回应。
梅丹佐笑了几声,似乎十分开心;他用一贯的优雅腔调说道:“所以你得活得长点,因为我今天用购买优质品的价格买了个劣等品。这对你应该不成问题,你看起来受得住鞭子与枪击。”
希恩沉默不语,有点惊诧。他完全没想到,这家伙长得像极了詹姆斯那个伪善者,本质却是个坦诚的变态。这让他感慨列文家族真是个“奇迹”,竟然完成了这么匪夷所思的进化过程。
“你的名字?”
被问到这个问题,希恩的手不禁握紧。“希恩。”他小声回答。
“希恩?”梅丹佐重复了一遍,有些意外:“没想到,还真有人敢起这个名字。你逃走之后生活在贫民区,是吗?只有那儿连护卫队也不去。”
当初领导暴民叛乱的十个人,长相已无人知晓;法律明文规定,不许提起他们的名字,更不许用这十个名字之一命名。与此同时,贵族们却又将那场暴动的真相告诉了自己的后代,让他们能够觉察不安定因素并提前消灭。
对于“希恩”这个名字,梅丹佐完全不陌生。那是一个从小就具有暴徒潜质的年轻人,而他最终也确实成为了贵族们口中的“暴徒”;他在战场上像狼一样凶狠,同时又很擅长煽动与拉拢人心。从某种意义上说,希恩是十人中最出名的一个。他甚至为议会制定法律做出了重要贡献,因为他身体力行地表现了年轻人“愤世嫉俗”的危害性,更证明了出动护卫队管束平民的必要。
至于事实真相如何,这并不重要;有权有势之人说出口的就是真相。
飞艇最终降落在一片草地上,正对着古老而雄伟的建筑,岁月并没有让它变得丑陋。
谢天谢地,他的确将我带到了这个我曾来过的地方。希恩跟着梅丹佐向城堡走去,头却转向另一个方向。他知道那里有一座废弃的高塔,巨大的石砖之间有能让人攀爬的缝隙,是逃跑最好用的工具。他唯一在意的是那里是否有人看守;前世内战最激烈的时候那个地方也没人守卫,就像固若金汤的堡垒上留了个大洞,疏忽得让人难以置信。
虽然希恩不是第一次进入这座城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有闲暇参观内部。他对名画与工艺品并不感兴趣,只在看到楼梯转角处摆放的、佩带武器的银白盔甲时感到惬意。
当希恩发现那盔甲配置的刀剑长枪都可以拿下来之后,他就更加惬意了。在他眼里,每一尊闪亮又美丽的盔甲,都是他日后出逃时的武器架。
走到了某一层,梅丹佐停住了脚步;希恩也停下了,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在服从对方。他面前的墙壁上有一副巨大的画像,正是他曾想劈死却没能成功的那家伙,詹姆斯列文。
“他现在……在哪儿?”天知道希恩费了多大劲儿才把“死了没”咽回去。
“祖父?他在海滨休养。在我们最危机的时刻,祖父想到了借用平民的力量,之后又消灭了那些不老实的家伙;那时候他分明一身战绩,却为了平衡势力拒绝了首相的位置……”梅丹佐喃喃自语,仿佛希恩不存在一样;此刻,他的笑意全是发自真心,眼神也变得虔诚。“我真想不通,一个人怎么可以做出这么多壮举。”
噢,他的“壮举”我比你更清楚;你和他差了辈分,我和他却是肩并肩、也面对面地战斗过。
“他是个非常伟大的男人,但也有人令他自叹不如。”梅丹佐忽然回过头来,向希恩眨了下眼睛:“告诉你个秘密。那个和你同名、*而死的家伙,他的头盔被祖父放在了玻璃柜中、摆在书房正中央。祖父说,我们是一个善战的民族,而那家伙是个中翘楚。”
希恩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被人敬佩是件好事,但对方在击败和害死你之后才对你说“我佩服你”,这种事根本不能令人高兴。
希恩叹气,小声感慨道:“我们的确是一个具有战斗精神的民族。不幸的是,我们的战斗精神总是对准自己人。”
梅丹佐有点意外地看着他,过了几秒,他慢慢地说:“从我们一进来,我就有种感觉——你有话对我说。就在刚才,我们拐过楼梯、来到祖父画像面前的时候,那种感觉尤其明显。你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小心,如果你说错话,我最多教训你一顿。”
希恩盯着梅丹佐,目光灼灼。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直觉不差:自己不仅有想说的话,还有想做的事情。
希恩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想象。他想扯着那头炫目的金发将对方的脑袋撞到墙上,之后向对方大吼:“詹姆斯只是取走了我的性命,而你这只该下地狱的、装模作样的花孔雀,竟然敢冒犯我的尊严!”
这想象令人深感快意,可惜很难实现。虽然如此,希恩还是很快采取了行动。他冲上台阶到了梅丹佐面前,抬脚踹向对方的膝盖;这一下被梅丹佐提腿巧妙地挡下了,可天知道,希恩从来都没想过要踢对方。
在梅丹佐低头看向下方时,希恩右手成拳,狠击在对方侧脸之上。
这一下打得够狠,梅丹佐捂着脸转过头来,眼中的惊讶即便掩饰也看得分明。可希恩脸上的惊恐,却比梅丹佐更夸张;他发现,就在自己的拳头打中对方时,自己的侧脸竟然也火辣辣的疼!
、第五章
从前在战争中,希恩一直坚持自己的原则,从来不曾改变。
团结同一战线的平民,教化仍有良心的敌人。只不过,对前者,他会讲道理,对后者,他则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铁与血。
所以,当希恩发现自己对面前的人只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时,心中的失望可想而知。在侧脸那阵疼痛消弭之后,他竟然有些发愣:“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是契约。我猜,你在受‘人偶’教育的时候走神过,或者干脆逃学了。”梅丹佐将手从有点红肿的侧脸移开,将自己因为躲避而变凌乱的长发重新理回脑后。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声音却依旧轻柔平和:“在人偶出售之后,他们会被施以强制顺从的法术。这意味着,当你向我攻击的时候,你会体验到同等的疼痛;如果你杀死了我——当然那不太可能,你也会立刻死去。反之,就算我将你虐杀,在这过程中也不会感觉到丝毫不适。”
希恩感到难以置信,同时有些恐惧。如果对方说的是真话,那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