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已经解除,索菲亚将望远镜扔到一边,调侃希恩道:“我看见他的头发了,是金色的,很长,很漂亮。我一看这个就知道他是谁了。上次你竟然对他那么漠视,真是太不对了!你得让他知道你有多关心他!看看你现在这么紧张,如果他死了,你肯定要伤心透顶!”她眼睛一转,提出另一个猜想:“或许他是假装摔死、实则躲了起来,就是为了让你担心?”
希恩留意着街道,同时回答:“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他一定是我见过的最白痴的白痴,而且还很无聊。”
索菲亚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这时,希恩发现了另一样东西:青白色石子铺就的公路上有一道深色的痕迹,看起来像是液体泄露留下的。希恩最初不明所以,但是,当他发现这条痕迹愈来愈粗、并且延伸向那艘迫降的战舰时,他便懂了,并且又惊又喜:“是油!战舰是以油作燃料的,他们不仅气球被撕裂,而且油箱也被弄破了。我们还有燃烧弹吗?”
“有,先生!”后舱的人大声应道。实战是培养战士的最佳途径。不用希恩告诉他怎么做,这人便行动起来了。
索菲亚问希恩:“你要怎么办?”
“从这儿点火,火焰会随着这条油带曼延过去,把战舰炸掉。气囊撕裂可以更换,但舰体爆炸就是不可修复的损失。”希恩停顿了一下。“我猜这并不是梅丹佐假装坠落的主要原因,但是……他怕我不能领会他的意思,所以把我引领到线索前面。”
“噢,你们感情可真好!对了,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希恩令飞艇重新升回空中。他瞥了索菲亚一眼。“你不是知道吗?人偶和主人的某种关系。”
索菲亚张大了嘴巴。她这样僵了一会儿,忽然蹦了起来:“我的天哪!你们是这样认识的!你们竟然是这种关系!我上次见他的时候,真该一棍子打晕他!”
“我记得您很喜欢他来着。”
“这不一样!他帅气、有钱、对你很好,更重要的是,他会把你当作平等的情侣对待,这多让我放心!可如果他把你看成是玩物或者别的什么,那就另当别论了!”索菲亚气得走来走去,脚将钢铁铸成的地板跺得咚咚响。
“我们感情很好,您别担心。”希恩想了想,又问道:“我可以和您的女朋友讨些东西吗?”
“什么?”索菲亚生硬地问,显然没有从气愤中恢复过来。
希恩凑过去,在对方耳边说了个词。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索菲亚那怒气汹汹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迫降的舰体被引爆了。剧烈的爆炸引起地面的震颤,火球腾起冲向天空。看起来无坚不摧的舰体被撕裂为破碎的金属,向四周崩裂飞起。
“今天会有多少人欢呼呢?”希恩看着又一艘战舰迫降自语道,眼中的光芒亮得惊人。
索菲亚看着前方。“我更想知道什么时候进行第二次谈判。这次他们会答应我们的要求了,对吧?”
“或许。”希恩点了点头。他认同索菲亚的说法,但仍想保守估计形势。他猜,贵族那边还需要有人做思想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不见日、散尘的霸王票~!
、第五十七章
希恩没有想错。在应承与平民进行二次谈判之前,贵族们举行了一次内部会议。
“我真不敢相信,列文家族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多处起火,烽烟滚滚,街上响彻暴民的呼声。这难道是你想看到的吗?”
面对气势汹汹的质问,梅丹佐不紧不慢地坐直了身子;在此之前,他甚至理了下自己的头发。他的声音不大,温柔和缓,但足够让所有人听到。
“您弄错了两点。首先,我的决策只代表我个人,就像我一直申明的那样。诸位认可我能够代表家族,我深感荣幸;但从始至终,我只代表自己。其次,最初人民做了什么呢?他们只占领了工厂和水源,并没有发起任何暴力攻击。是我们令谈判失败并引起纷争。”看着那男人脸涨得青紫,梅丹佐微笑了。“真话总是这样伤人。”
布莱恩无奈地看了眼自己的父亲。这位温和公正的公爵开口说话:“事实上,詹姆斯先生已经将大部分权力移交给了你。你在狡辩,但这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现在该采取什么行动。平民胜利了,这是事实。我们不该再互相指责了,拖延很可能让他们变得更加愤怒。”
“是的,这次人民胜利了。”梅丹佐喃喃自语。这句话令布莱恩再次惊讶地看向他。
年轻的战鹰有话要说。他已经憋了很久了。“我真搞不懂怎么会有人想站在平民那边!就算中立,我也搞不懂!这些粗鄙蹩脚的人们……”
“是我们的同胞。而且为我们的产业工作,创造财富。”梅丹佐冷冷地说:“‘人民’是我们的同胞,别再把他们当奴隶看了。”
不可一世的青年嘲讽地笑了一声。“就好像你没对平民使过坏似的。”
梅丹佐看向对方。他的眼神如此锐利,以至于对方不敢直视他。“看到我这只失而复得的眼睛了吗?”梅丹佐指了指先前被刺伤的那只眼睛:“这就是对人民不尊重的代价。”
贵族们商讨了很久,偶尔爆发出争吵。平民“追究过去在旧法律之下犯法的贵族”这一要求,令很多人动怒,或是认为尊严受损,或是心虚得色厉内荏。而废除私军这一条,也令某些张扬惯了的家族大为不满。但他们最终决定,在谈判上答应平民的要求。
事实上,贵族中的罪人已经受到了人民自发性的“惩罚”。有燃烧弹落在他们的院落之中、将漂亮的花园化为焦土,甚至有工人炸毁了他们的产业——炸掉熔炉就能毁掉排烟管遍布各个角落的工厂。街上的烟与火便是因此而产生。人们是事出有因,因此贵族们才如此慌张。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走出大厅。有几位分量较重的老人将梅丹佐叫住了。“你弟弟是否应该回来了?”
久违的,梅丹佐的绿色眼眸中再次出现了高傲、残忍的光芒:“您想说什么?我不配成为家族继承人,应该让位给我的弟弟?列文家族的事还轮不到您来过问。还有,请允许我提醒您一件事:野兽在牙齿破碎、利爪受伤的情况下也依旧是野兽。请您务必记住这一点。”
梅丹佐走出了大厅,下巴扬得高高。他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无非是自己抛弃了家族、违背了贵族们互助的原则。他们嘲笑、憎恨自己,认为自己疯了,竟然去帮助敌人。
可他知道自己有多正确。当他看清贵族商人与平民的现状有多不平衡时,他就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正确了。他想,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希恩大概不会再用失望的表情看自己了。
是因为希恩站在那边,所以我才走过去吗?
梅丹佐顿住了脚步,继而摇头,因这个想法而失笑。并不是希恩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正确的,而是哪里正确、希恩就站在哪里。他也是找到了正确的位置,顺便,得到了他想要的人。
虽然形势严峻,可梅丹佐却身心轻松。他甚至开始想着,日后离开家族要去找什么工作、和希恩住在哪里了。
***
同样是议政大楼的那间厅堂。第二次谈判在这里举行,双方的态度已经全然不同。上次趾高气昂的贵族们此刻虽然仍保持着他们高贵矜持的特质,却失去了那份神气。而曾经愤怒的平民也失去了戾气。胜利让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微笑。
亚当穿着礼服站在那里,身体健朗的他此刻因为喜悦而双手发抖。他努力举起了手中的那一叠纸,念着纸上一长串名字:“……杰西、文森特。这些人曾对人民做了罪恶的行径,他们将依照法律受到制裁。请问,你们有异议吗?”
“没有。”
“即日起,贵族名下任何私人军队解散,任何私设军队的行为既为违法。请问,你们有异议吗?”
“没有。”
议员选举、人民生活、各种苛刻禁止令的废除,条款被一条条念了下去。有些人脸上挂着快意的微笑,有些人的脸色因恐惧或绝望变得青白。还有些人被护卫队队员带走了。以法律的名义,这些人将会受到制裁,无论他们是腰缠万贯的商人抑或姓氏古老尊贵的贵族。
“最后一条。”亚当深吸了口气,看向希恩。对方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关于五十年前的历史,现有记载都是失真的。我们要求将真相归还给我们。有异议吗?”
寂静降临在这座厅堂中。良久才有人予以肯定回答。发话的是在场唯一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詹姆斯列文。懊恼令他变得更加苍老,却不知道这懊恼是因为战争失败、还是因为谎言。“对于过去的那些事情,我很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这次我胜了,你输了。我和我勇敢的战友取得了胜利,而你和那些腐朽的贵族惨遭失败。事情总会向正确的方向发展,即使它可能会迟上五十年,不是吗?
希恩和他的同伴们说笑着走出议政大楼。他们正在讨论,除了亚当,谁最适合去竞选议员。话题被引到了希恩身上。有人拍着希恩的肩膀怂恿他去,也有人惋惜希恩差了太多。
面对友人们热情的讨论,希恩只是笑笑,没有回应。
人民总能缔造奇迹,可不同的时代需要不同的人。自己已经完成了使命。ge命者制造了巨浪,在ge命成功后,也该被时代的浪潮吞没了。接下来,这片土地需要的是建设者,而非自己。
他们走出了大门。不苟言笑的护卫队队长站在外面,等着他该等的人。有人走上前去开玩笑:“您怎么不笑笑呢?人民的战斗结束了!我们生活的环境改变了,没人拥有特权、所有人共享着自由,您应该高兴才是呀!”
“我当然高兴。公平重归大地,我当然高兴。”护卫队队长面无表情地说着,眼睛盯着希恩。
是时候了。希恩微笑着向亚当道别。“战斗还没结束呢,”他说:“现在才是战斗结束的时候。直到所有罪人都走入法庭接受审判,才是真正的结束。”
“他们都被捉起来了呀,希恩!”有人不解地问道:“他们就算不死,恐怕也一辈子出不了监狱了!”
希恩微笑着摇了摇头:“还没有。最危险的罪人还没有落狱。”他走向了那个严肃的男人。对方束缚了他的双手手腕,而后刻板地向希恩目瞪口呆的伙伴们解释道:“杀人、煽|动他人、组织暴|力行动。这些罪名足够他死上几回了。”
“组织暴力行动、煽动人民的人,是我。所以,最该上军事法庭的人,也是我。”
希恩穿着囚服、戴着镣铐,将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低头半阖着眼睛,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小憩。护卫队队长不想打扰对方,可他有些问题要问清楚:“你那天是这样和我说的。我对此百分之百赞成,但我没想到你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希恩抬起头来。已然卸下重担,此刻他的笑容温和无害,配上少年的脸庞,显出几分稚气。“我没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也不会逃避责任。我从来没有把自己游离于‘平等’之外。”
队长沉默不语。他锐利的目光盯在希恩脸上,试图从对方面上寻找些什么。
面对探究的眼神,希恩笑了笑。“平等与自由将成为最强劲的风暴,席卷这个保留着封建的国度。一切罪恶都会受到惩罚,包括我自己。我始终相信,在非常情况下,暴|力是正确而有效的方式。而现在,这一方式让平民取得了胜利。但这不代表它不该受到惩罚。高压暴|政与暴|力反抗会一并毁灭,之后留给人民的就只有光明。”
“我得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你的同伴和你的拥护者去议会大楼外示威,甚至来我的公寓门口堵截。大多数人坚持的东西通常是对的,或许你不该被定罪。”
“别想那么多。法律才是衡量一切的标杆。我不需要任何‘特权’。”
“在这方面,我们倒是很像。我最讨厌的就是特权。事实上,对于你的事,我和我们的治安法官格林先生谈过。我们两人的想法完全相同。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所以我们会尊重你的一切决策。”
“谢谢。”希恩微笑着说。
“别太轻松了。请容我提醒你,陪审团成员或许会有很多平民,但贵族也并不少。审判结果仍旧未知,等待你的很可能是死亡。”
“这无所谓。如果我等来的是死亡,那它一定是我有生以来最轻松的长眠。我能看到这片土地的未来。我没什么遗憾的了。”
“因为ge命胜利了?”
“对,因为ge命胜利了。不过你说的不完全正确。”希恩轻轻地摇了摇头:“胜利的不是ge命,而是平等与自由。”
护卫队队长走了,留下希恩一个人。他仰头看了会儿灯,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
希恩在说谎。他并非毫无遗憾。他在想念一个人,而他想给对方的东西也没有送到。
“梅丹佐。”他轻声念着,曲起腿,抱紧了自己的膝盖。他能体会对方等待自己时的心情了,虽然他做不出那么变态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不得不砍大纲了,不好意思~~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