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胡铁花试探着将头探了出来,见二人都已视他不见,小心的四下张望几番,这才小心翼翼的随后再探出一只脚,最后才整个人像条滑溜的游鱼一样从那房里钻了出来。
“你这话说的不对,我老胡什么时候和那婆娘成了两口子?”胡铁花张口便驳道。随后心下小声的咕哝了几下,道,自己当初不就是喝醉了酒不小心糊涂了说出要娶那婆娘的话来,至于那婆娘这几年一直追着自己不放吗?一时的酒后失言,又岂可当真?高亚男也是糊涂。
见到高亚男看上去似乎真的已经走远了,说话的底气这才终于足了起来,咧着嘴反手一勾搭上林将军一边的肩膀,说道:“你小子够意思,没把我向那婆娘给捅出去。当真和老臭虫说的一样,是个够意思的朋友。”
楚留香叹道:“你总这么躲着高亚男也不是个办法。”
胡铁花遂苦笑道:“不是个办法那也好歹是个办法,这事说来也是我的喝酒误事,说了糊涂话,现在还是远远躲着这婆娘才好。”
胡铁花环顾了下四周,说道:“我看着你这地儿还是有点不踏实,小心为上,我还是先走为妙,回头也不说老臭虫你见过我。”
说完,胡铁花这回可真的像楚留香先前说的一样跟个兔子一样拔腿便跑得远远了。
楚留香遂也苦笑着摸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花疯子向来是这么个性子,你还是莫要和一个疯子计较了。”
林子清寻思着先前楚留香,高亚男,胡铁花三人说话时提到之事,问道:“这是盐城?”
楚留香道:“这是海上。”但随后顿了顿,又说道,“不过,船靠岸后便是盐城了。”
楚留香笑着与林子清说道,眨了眨眼,那双比天上的星子更亮的眸子里不出意外的闪着几分调皮不过的神彩来。
这里自然是海上,船自然是要在海上的,然而,一个人不过再走上几步,胡铁花一个纵身,踩过几个水花便能蹿到岸上,这不过几丈的脚程大略也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这是艘已经将近靠岸的船。
楚留香看上去似乎有些挫败的耸了耸肩,道:“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吃惊?”
林子清缓了脸上的神色,道:“不,我很吃惊。”
楚留香道:“如果我说我完全看不出来你吃惊了,你信吗?”
“我很吃惊。”林子清强调道,当然,如果瞧着林将军那张几乎整年不见一分起色的言笑不苟的正经的脸色,也许并不能很好的从中看出几分多余的情绪来,“我很吃惊我自己怎么从移花宫走出来的,我很吃惊我一醒来便瞧见有一个女人持着一柄短剑对着自己,我很吃惊我很吃惊我醒来第一个遇见的人……是我的朋友。”
林将军脸上的神色似乎仍然没有半分的起色,然而,说话间,那说起话来的调子却是越来越缓和下来,最后,林子清终于忍不住弯了弯一下自己的唇角,强调道:“我很高兴。我高兴能在我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我的一个朋友。”他很少习惯说很长一段的话,除非必要,比如早些年领兵打仗之时,可以说,他算得上是一个寡言之人。而当一个寡言之人该说的话开始变多的时候,便足以证明,他确实很高兴。
楚留香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楚留香总是很习惯于摸着他的鼻子,也许是高兴的时候,也或许是不高兴的时候,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只有朋友之间才知道的小习惯,总之,楚留香摸着自己的鼻子,随后笑着向林将军反问道:“只是朋友?”他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是那么纯粹,那么自然,那么真诚,甚至于,还带着几分调皮的意味。
林将军道:“不止。”
对于一个人在乎的朋友而言,他总是希望能成为这个朋友眼中比较特别的那一个,这本是人之常情,当你把一个朋友看得比较重的时候,总希望自己能在对方的心里也得到等同的地位,并非萍水相逢,亦非相交不深,淡水之交的友人,而是……
林将军伸手,缓缓言道:“是知己。”
楚留香也伸手,就着对方伸出正对的掌心击掌,遂下意识的紧紧握住,笑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楚留香的朋友一直很多,他向来是个喜欢交很多朋友的人,楚留香的朋友可以有很多种,有点头之交,有君子之交淡如水,也有知己,有生死之交,楚留香看朋友的眼光很准,通常他的很多朋友他只需看上一眼,便知道这是否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而他的运气也一直很不错,所以他一直能交到很多不错的朋友。
或许是因为他一直看着林子清这个人觉得很顺眼,也或许是因为……
尽管已经事隔多年,在于当年萍水相逢的一友人,楚留香还是一如当年的觉得,
——这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一个可以引为知己的朋友。
、61
“他们已经在船尾摆上的那桌上聊了整整一日一夜了。”宋甜儿托着下巴在船舱边上打量着坐在酒桌边上好似正在把酒言欢的两个男人;忽而感慨道;随后又嘟囔着撅起了自己的嘴;随后眼神一亮;便转着脸看向了身后之人,提议道,“不妨我们随后跟着去瞧瞧这两个大男人这会子一起聊得什么好话?”
李红袖听罢;便伸手在宋甜儿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子;力道不重,不过甜儿的面皮子向来白嫩,经不起折腾,因而隐约可见额间一片未及消退的红印;然而;半晌便消退了。李红袖笑道:“鬼灵精;大人的事情你呀,最好还是不要胡猜,尤其是男人之间的事。”
宋甜儿捂着自己的额头向着苏蓉蓉的身后缩了进去,只露出一个眼珠子咕噜咕噜打着转儿的脑袋,瓜子脸,大眼睛,梳着又长又黑的发辫,确实是个看上去显得又娇俏又可爱的少女,宋甜儿咕哝了几声,扯着苏蓉蓉一边的衣袖子,随后拖着又长又甜腻的调子抱怨道:“蓉蓉姐,红袖姐她又欺负人。”
苏蓉蓉也笑着点了点宋甜儿的额头,说道:“此次倒确实是你多顽皮了些。”
李红袖遂笑道:“瞧瞧,瞧瞧,我们最温柔贤淑体贴大方的蓉蓉姐都这么说了。”
宋甜儿向着李红袖很快的做了一个鬼脸,说道:“我便不信你们当真对这两个男人说起的话半分兴趣也没有。”
李红袖道:“兴趣自然是有的,不过我便是不听,也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宋甜儿道:“你会读唇语?”
“不会。”但随后,李红袖便简单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用猜的,便已经足够了。”
宋甜儿眨了眨眼睛,道:“你已经猜到他们在聊什么了?”
李红袖弯了弯眼睛,说道:“男人聊的事情,自然离不开两样东西,酒,还有女人。”李红袖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不过我猜,这两个男人聊得应该……既不是酒也不是美人。”
李红袖指着那正在聊天的那两个男人,说道:“甜儿,你瞧瞧,你的楚大哥是不是说起的话也比平常要多了许多。”从这处窗口隐约可以看见两人说话时正在翕动的上下唇。
宋甜儿托着下巴观察了片刻,道:“楚大哥好像是比平常说的话要多了许多,平常好像都是他在听着别人说话要多些的。”
李红袖道:“你觉得一个一睡便可以睡上半年,迷迷糊糊睡过了近三年的男人醒来后遇见了他的一个老朋友,你觉得他会和他的朋友聊些什么?”
宋甜儿道:“一个迷迷糊糊一睡三年的家伙还会和他的朋友有什么可聊的吗?”
李红袖到:“就是无话可聊了,林将军都已经迷迷糊糊的睡上了三年,整个脑子里现在如今恐怕都是一片的空白,混混沌沌的,哪还能自己找话题与他的朋友聊天,自然是要辛苦了你的楚大哥一个人喋喋不休的找着话题去聊了。”
宋甜儿道:“那楚大哥究竟在和林将军聊些什么呢?”
李红袖忽而笑道:“我们这艘船现在是要开去哪里的?”
宋甜儿随即惊呼道:“我知道了。”
李红袖又笑道:“小鬼,你又知道什么了?”
宋甜儿笑着晃着自己的发辫在原地转了个圈,眨了眨自己的眼皮子,便也笑道:“这艘船是要开往长安城附近的一处海港的,日前,楚大哥也提到过在边疆打完仗的将士正预备着在下月初入京,楚大哥这会儿赶着去长安一定是想着要将林将军送去于他手底下的将士汇合,对也不对?”
李红袖也托着下巴说道:“你说的是有一番的道理,可你还是没说起楚大哥在于林将军聊些什么?”
宋甜儿道:“楚大哥前几日一直托着红袖姐你多熟悉打听一些朝廷方面的事,林将军既然上庙堂之上的人,对于这些朝廷之事自然会多关注一些,况且,他一失踪便是三年,再加上打仗的那几年,算起来,也足有个六七年了,对这朝堂之上的事想来也是陌生得很,楚大哥想必现在正在与他说一些红袖姐打听来的一些朝堂之事吧。”
宋甜儿又托着下巴撑在了窗边,仔细瞧着那边正在聊天聊得愉快的两个男人,“况且,你瞧,林将军忽而皱起忽而舒展的眉目,不是像正在苦思冥想的一番模样吗,想必楚大哥一定是在与他说一些对他极有用或者说对他触动极大的话。”宋甜儿转头看向了一旁倚窗而望的苏蓉蓉,撒着娇说道:“蓉蓉姐,你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苏蓉蓉伸手点了点宋甜儿的鼻尖,笑道:“你说得对,但也不完全对。”
宋甜儿苦思了片刻后,方才眨着眼巴巴的看着苏蓉蓉。
苏蓉蓉随即不由失笑,也算是讨饶的终于补充道道:“你说的自然是全对的,然而,你忘了一件事,从这里赶去长安城附近的海港还有足足十日,他们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聊这些事情,而不是非要到了这月上柳梢头的子时时分才能促膝长谈的?”
宋甜儿观察了天色,瞧着确实已经快过子时,遂不由抱怨道:“这两人也真是的,楚大哥也没个分寸,林将军毕竟大病初愈,这般整夜促膝长谈也是不知最后受不受的住,他们昨天晚上都已经聊了一整夜了,竟然还没聊个没完。”
苏蓉蓉道:“你若这三年来每次一睡便要半年,迷迷糊糊就这样过了三年,你也不会希望那么快又睡下去。”
苏蓉蓉叹道:“你若是真正的一睡三年,在醒来的时候你会不会担心自己再一睡下去便又是很久,或者再也醒不过来了,而每当这个时候,你便会自然地去抗拒常人的睡眠。”
李红袖道:“不过,我想,他很快应该便想要去睡上一觉了。”
宋甜儿道:“你们方才便说他不想去睡觉,怎么现在又想去睡觉了。”
李红袖掩嘴笑道:“自然是因为你的楚大哥。”
宋甜儿奇道:“为了楚大哥?”
苏蓉蓉道:“你若有一个朋友愿与你促膝长谈一日一夜你自然是欢喜的,但如果要聊上两日两夜,那个人即使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该为了他的朋友有所着想。”
宋甜儿的眼珠子又一转,掩唇笑道:“蓉蓉姐此话说得倒是不错,只怕是到最后那林将军再不想睡觉,楚大哥也总有法子叫这不听话的病人乖乖哄上床睡觉去。”
……
楚留香悠闲的晃着手中的一杯酒盏,瞧了瞧这晚上的天色,顿上片刻,离了方才高谈阔论的这年间朝廷桩桩的大事或是朝中势力的各方走向,悠悠地叹道:“你该去睡了。”
林将军又接着替着自己满上了一杯水酒,手上斟酒的动作却是顿上了一顿,道:“你也该去睡了。”
楚留香顺手将林子清手中的酒盏夺了过来,如此他手上便有了两只酒盏,那两只装满了水酒的酒盏在楚留香的手中就像两颗攥在手心的铁球一般灵活的转溜了起来,楚留香道:“你醉了。”
楚留香向着林子清倾身靠了过去,眉目间尽是透着一骨子疏懒至极的意味,唯独那双亮如星子的眸子里闪着欢快又调皮的神色,楚留香道:“我说你醉了,你便已经醉了。”随后又指了指自己的一对招子,说道:“你骗不过我的这双眼睛。”
楚留香倾身向着林子清的眼睛里望去,果然,不出意外,这手脚竟然在此刻依然端得稳稳妥妥的将军,若是仔细瞧去,不难看出那双向来沉静如渊的眸子里此刻已是一片茫茫然之色。
林子清便伸手撑住了自己一边的额角,苦笑道:“你可曾有见过愈醉愈觉得清醒的一人?”
楚留香叹着气伸手遮在了这人的眼前说道:“我只知道,你现在不只是个醉鬼,还是个大病初愈的病人,更是一个不愿乖乖上床睡觉的小孩子。”
林子清盯着对面调皮的向着他眨着眼,笑得风流又迷人的很的男人,忍不住揉了一阵自己的额角,苦笑道:“从未有人说过我喝醉的样子像一个孩子。”
楚留香道:“你若不是个孩子,又怎会这般不听话的哭闹着不要上床睡觉这般孩子气的举措?”
林子清带着些许古怪的调子,呐呐地重复道:“……哭闹?”
楚留香脸上的笑容似乎总是一如既往的迷人,楚留香笑着说道:“你该去睡了,林兄。”
林子清:……
*
进了船舱,
楚留香转身对着林子清说道:“我若在旁边盯着,你便不会想着要练成睁着眼睛睡觉的绝世武功了,照顾一个哭闹着不肯睡觉的孩子,我总该时刻在旁陪着他才是。”
林子清:……
楚留香道:“你若担心你一睡下去,下回再醒不过来,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你要不要听听看?”
楚留香顿了顿,随后便继续说道,“我听闻长安城里的杏花巷里有一个王二麻子,王二麻子本人倒是不长麻子,但王二麻子的女儿王翠儿却是个长了满脸麻子的女人,有一回,王翠儿见河中有一个男人落入了河中,有人将那个落水的男人救了上来,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法子,若有人嘴对着嘴对着溺死的那人吹气,那人便能活过来,那女人便上去亲了那男人一口,最后,那男人竟然就真的醒了过来,不过……他后来整整吐了三天三夜。”
“你也不必担心,若是你这次真的睡下去之后醒不过来了,我便带你去长安城里去找那王二麻子的女儿王翠儿。最好让她仔细亲上你一口,说不定你便就能很快的醒过来了。”
林子清:……
楚留香掩嘴浅浅打了一个呵欠,就着床边双手撑在头下便也和衣躺了下来,道:“你我既已相互因为知己,不如你我今晚便就抵足而眠,不知林兄你意下如何?”
林子清:……
、62
即使再怎么多不情愿;林子清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在顾虑;或者说;他在害怕,怕自己这一次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