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即离的沉默在顾子方意料之中,他本也没指望对方回应。把准备好的酒菜一一摆好,顾子方将两只酒杯都倒满。“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或许,在你眼里我就从来没做对过。你说得对,我太天真,也太自以为是,被一个天命之人的身份蒙蔽了眼睛,也蒙蔽了心。”
“尽管我做错了太多,再也没可能挽回什么,但是……小离,我是真的喜欢你。”努力的维持笑容,可顾子方却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泡在了黄莲水里,苦得他想哭。
从未说出口的表白,在这一刻终于说给君即离听了,却也花光了顾子方所有的自制力。眼泪再也压制不住,背也挺不直了,顾子方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微微弯腰,垂头企图不让君即离看到自己的狼狈。
不动声色的冷眼看着,君即离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至于顾子方说的话,他只能说幸好蚩灵他们不是在道场里就是在鬼城里,不然一准儿要拿这事来调侃自己一辈子。喜欢或者不喜欢,眼泪真还是假,已经不重要了。不,或许应该说,从没重要过。
“……无极说,你说的纯阳宫不可能是在这沧海界,因为就是仙界也从没听说过。他说,你很可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你说的回去应该是离开这个世界。”好不容易稍稍收敛了情绪,顾子方很想看看君即离的表情,却不敢抬眼去看。他怕,怕自己在对方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面对路边的一颗石子。
“我不想相信,可事实却让我连欺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当年重伤昏迷,我见到了大道。他说,你本该魂飞魄散,却被他弄来沧海界重活一回。他说你是他选中的下属,虽然不得不绕了很多个弯子才换得你心甘情愿的点头。他说,他说就算把大道的位置让给你,也无法改变你要回去的目标。他还说,我原本可以以朋友的身份跟你一起走,……却毁在我自己手里。”
说到这里,顾子方仿佛已经看到了孤零零坐在天帝御座上的自己,一千年、一万年、十万年……,漫长得可怕的时光里只有自己。再也见不到君即离,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甚至总有那么一天身边再也没人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君即离。不高兴了就能立时化身万年玄冰的君即离,高兴的时候眼里有潋滟月光的君即离,看到好东西会两眼发光的君即离,受了伤却还笑着的君即离……。
看着顾子方捂住眼睛无声哭泣,看着对方指缝里流淌下来的眼泪,君即离忽然就不知道,来到沧海界成为天命之人,究竟是顾子方的幸运还是不幸。他记得重无说过的话,顾子方原本是个很单纯也很快乐的现代人,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生活却简单而幸福。那是他曾经求而不得的生活,虽然那样的欲求早已经湮灭,成为时光里一个不起眼的印痕。
或许只是穿越来得太措手不及,或许只是得到无极塔让他得意忘形,或许只是烟霞观上下对他的疼宠太让人飘飘然,于是终于忘记里自己原本的模样,只以为自己是种、马文里无所不能的男主角。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目标无所谓对错,只可惜,你看错了自己。”终于开口,不带情绪。说着,君即离目不斜视的从顾子方身边走过。“无论身在何处,无论何种身份,我只是我,只愿终老纯阳宫,坐看云起云落、忘尽前尘。”说完了,却不知道这是最后的仁慈,还是临别的残忍赠礼。
听到君即离开口,顾子方猛然松开手,却眼睁睁看着对方同自己擦肩而过。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什么也没碰到。待到君即离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顾子方终于痛哭出声。
“忘尽前尘,忘尽前尘……,小离……,这是你给我的忠告吗?可我要怎么才能忘了你,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二章,无番外(正文写了六十几万实在是够了,原计划是五十万字啊摔!)
、第8章 20回归 *回(9:18)
-20- 回归
傍晚的纯阳宫;白雪反射着夕阳的光芒,给整个道观都增添了几分飘渺和神秘。晚课结束,九岁的君宁安照例去天街打了酒;爬到活泼得过分的毛驴背上,不紧不慢的往坐忘峰走。
虽是傍晚,可山道上已经起风;君宁安不由紧了紧外袍。这活泼的毛驴本是师父的;自从开始上早晚课就给了自己。君宁安还记得,刚上早晚课时自己才六岁;听说要自己从坐忘峰走到太极广场,差点没被师父吓哭。要知道这一路上不仅有霜狼、雪狐,还有熊和老虎;他只觉得自己肯定会变成这些走兽的食物。可他那面瘫脸的师父却难得的笑了,说这头毛驴会保护自己,然后不由分说的把经书和木剑塞给自己就不管了。
想起往事,君宁安挫败的揉了揉脸。那时候懵懵懂懂的自己,根本没看懂师父那个笑容有多恶劣,也根本没觉得师父是故意的。可怜那时候的他一心觉得师父不会骗自己,还真以为一头毛驴就能打得过老虎和大熊。就因为这样,君宁安简直是怀着崇拜的心情爬上毛驴的背,生怕惹得它不高兴不管自己了。
轻轻扯了扯毛驴脖子上的毛,君宁安一脸纠结的自言自语。“你说我当初怎么就那么傻呢,居然被师父那一本正经的脸给骗了,明明从没听过谁家的毛驴不怕走兽。还有啊,你说师父怎么就那么喜欢捉弄我呢?明明一天到晚都是张冷脸,看起来很严厉也很严肃的样子,偏偏是个恶劣得让人哭都哭不完的性子。”
“当然是因为很有趣啊。”
冷不丁听到有人这么说,君宁安下意识的反驳。“有趣个毛线!”然后才意识到,这是谁在跟自己说话?转头看过去,不知什么时候路上多了一男一女两个人,都骑着白马,看打扮也是纯阳宫的人。可君宁安自问在太极广场混了三年,从没见过这样两个人。“我没见过你们,你们是谁?”
“我啊,我是你小师叔。”君照影拍拍马头向小家伙靠拢,笑眯眯的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艾玛终于有个比自己小的了,不管是辈分还是年纪都比自己小,简直是可喜可贺!
下意识偏头躲开,君宁安有些不高兴的开口。“哪位真人门下?”他才没有小师叔呢!不对,他有,但小师叔已经埋在坐忘峰上了!
“冲虚门下君氏。”看着毛驴上的小毛孩子,君即离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别的什么。他家儿子也当师父了,已经懂得该怎么教导后辈了。此间七年,他却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生生熬过了千余年,又在混沌虚空之中漂泊了数百年。“我叫君即离,她是我的小弟子君照影。”
听到这自我介绍,君宁安瞪大了眼静,满脸都不可置信。“你骗人!”气鼓鼓的抬手拍开君照影的手。“冲虚门下姓君的弟子只有四个,我师祖和小师叔已经战死十年,仍活着的只有我师父和我了!”
“哎呀炸毛了,果然是夜寒大哥的弟子,这炸毛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被小孩儿拍开了手,君照影却一点都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了。
夜寒大哥……,那不是师父的名讳么?君宁安只觉得心里一咯噔,突然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金虚一脉有个师兄说过,当年纯阳宫大劫,不知多少同门战死,他的小师叔就是在那天为了保护二师叔而死。虽然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二师叔是万花谷弟子,但二师叔的墓的的确确是在坐忘峰上,紧挨着师祖。难道他这是……见鬼了?!师父救命啊,我再也不偷偷抱怨你面瘫脸性子恶劣了!
“你四岁那年在枫华谷被浩气盟盟主穆玄英救下,而后被他送到纯阳宫托付给君夜寒,并成为君夜寒唯一的弟子。因你父母双亡,年纪又太小记不得自家姓氏,故而跟了你师父姓君。他望你一生宁静安乐,远离灾厄痛苦,因此给你取名宁安。你今年九岁,太虚剑意心法练到第一重,同龄之中可称魁首。”
看着君宁安听了自己的话目瞪口呆的样子,君即离温和的笑了,可眼底却藏着恶趣味。“至于你师父喜欢捉弄你,那是因为当年他就是这么被我捉弄的,师门传统罢了。小家伙,你该叫我师祖。”
“……我师祖……是……是女的!”君宁安真的觉得自己怕是遇到了鬼,不然谁会那么无聊打听他一个毛孩子的过去?鬼却是哪儿都能去的,说不准这鬼早就见过自己了。可是,可是……鬼爷爷你能不能不要搞笑,我再小也不至于分不清男女吧?你明明就是个男子,怎么说自己是女人呢?
“噗哈哈哈哈……艾玛笑死我了!”看君即离瞬间黑了脸,君照影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她就知道自己不是唯一一个不相信的!“小家伙干得漂亮!不过……哈哈哈……他真是你师祖。”
君宁安觉得自己的确如师父所说不怎么聪明,但他还是觉得那男子脸色黑下来之后就突然变冷了。抖了抖,君宁安偷眼看了看离坐忘峰还有多远,猛然扯开嗓子大喊起来。“救命啊师父!救命啊!来人啊!”
耳边突然炸开的大嗓门,让君照影的笑声嘎然而止,短暂停顿之后是更大的笑声。艾玛大哥的弟子真好玩儿!
君即离却是哭笑不得,这里离坐忘峰还挺远,便是他家夜寒耳力再好也不可能听得见。倒是附近的巡山弟子被惊动了,正朝这边赶来。叹了口气,已经不想对自己的性别做什么挣扎了,君即离伸手将君宁安捞进怀里,直接从原地消失。
同样察觉到了来人,君照影忍着笑将那毫无危机感的毛驴收进宠物空间,也跟着不见了。
……
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子,君夜寒没来由的觉得有种熟悉感。又看了一眼被对方抱在怀里一脸呆相的弟子,仿佛自打这孩子满了七岁就再没这么呆了。
“师父救命!”根本想不通怎么一眨眼就到了师父跟前,君宁安索性也不想了,死命挣扎起来,嘴里也嚷嚷开了。“他说他是师祖,还有个女的自称小师叔!”
眼神一凛,君夜寒抬手指向崖边的几座墓。“这位道友,贫道的师父和师妹都在那里。”
“夜寒大哥!”君照影适时出现,看向君夜寒的眼神满是激动。
这……眼前这许是太过激动而眼中含泪的女子,的确跟照影有几分相似,但君夜寒可不会因为这样就傻得相信对方。原本放在石桌上的剑拿在了手里,君夜寒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周身的气势也变得锋锐凌厉。“虽然不知两位为何开这样的玩笑,但,还请将贫道的弟子放下。若是两位同贫道有何恩怨,只冲着贫道来便是,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你长大了,儿子。”直到这时,君即离才开口。乍一看到君夜寒,忍了两千年的思念险些让他情绪失控,好容易才压住了。“已经长成一个足够出色的好男儿了。”
明明不是那个人,甚至连性别都不对,可君夜寒却觉得,这语气、神态甚至内容都熟悉得要命,跟记忆深处某个画面倏然重合。“你……”语气显见迟疑,君夜寒不是没有想过他家妖孽会不会有再一次的重生,就像当年末日之夜重生在剑三。可眼前这男子的年纪……,怎么算都应该不可能,他家妖孽已经……死了十年。
“我最后一次上线,给你买了白发外观,然后带你回到坐忘峰换回南皇,截图留念。”
“末日之后,你我第一次见面是在太极广场。你在两仪门上,我在两仪门下。你在发呆,我在拼命往门顶上跳。”
……
听着这一件一件只有自己和君祭酒才知道的事情,君夜寒的眼睛越来越亮,不由自主的朝对方走,手中的剑不知何时掉在了雪地上。
“儿子,我回来了。”眼见君夜寒终于走到了自己面前,君即离再也忍不住,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的落下来。
一把将君即离抱住,君夜寒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觉得十年来一直被刻意压制的疼痛在这一刻完全被释放了出来。“……你回来了,真的是你回来了……。”
无论是君即离所说的那些事,还是君夜寒的这一句肯定,对君宁安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小脑袋瓜完全没法运转。所以君宁安毫无意外的傻了,以至于当他被两个人夹在中间险些背过气去,都没能反应过来。
“哎呀小家伙会被你们俩给挤坏的!”那两人抱在一起无声痛苦,君照影也没好到哪儿去。突然看到君宁安露在外面的腿蹬了两下,她才想起小孩儿就没被放下来!赶紧冲过去硬把两人分开,看到君宁安的小脸都有些发白了,顿时心疼得不行。“师父你真是的,居然忘记把宁安先放下来了,有你这么当师祖的吗!”
君即离的确是忘了,因为终于见到了君夜寒。抬手擦了脸上的眼泪,很快就变回了平常的样子。“不是有你这个小师叔在么。”
这么理直气壮的样子……果然是他家气死人不偿命的妖孽啊。君夜寒也收拾好了自己,这才想到一个问题——妖孽跟照影怎么会一起回来的?而且,一个变了性别,一个改了面容,偏偏年纪看上去还差不多。
看着君照影帮助君宁安恢复了过来,君即离知道有太多事情需要解释,抬手揉了揉君夜寒的头发。“天黑了,照影去做饭吧,让夜寒跟宁安填饱肚子。至于别的……。”浅笑着对上君夜寒充满疑惑的眼睛,君即离拿出两坛酒。“前尘过往,恰能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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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之后,悬浮在华山上方的鬼城里——
“哇……哇!”
君宁安苦着脸望着床上大哭不止的小婴儿,恨不能直接把自己的耳朵给废掉。师父啊,你确定这个爱哭包就是我未来的师妹吗?而且……你是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婴儿的,该不是偷的吧?
“天哪谨言又饿了吗!为什么婴儿会这么容易饿!”刚进大门就听到婴儿凄惨无比的哭声,君照影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去直奔卧室。
“我不知道,但我确定不是尿了。”已经沦为保姆的君宁安说完就红了脸,虽然知道师妹还是婴儿,可到底男女有别啊。
赶紧把九溪特意炼制的常温奶瓶塞到婴儿嘴里,果然立马就吮上了,君照影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我回来得及时,不然谨言非得饿坏了。话说他们俩呢?”一想到自己抱着的婴儿是谨言姐姐,君照影总觉得别扭。混蛋重无,说什么让人复活,谁知道竟是这么一个复活法,而且还要封住他们的记忆直到八岁。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叶少不用从婴儿重来一遍,不然她很怀疑自家大哥会不会暴走。
“别提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