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华韶猛的站起来,身体晃了两下,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朝着白影消失的方向追去,直到追到那边才发现,什么薄雾,什么白影,通通都不见了,只有盈盈的月光落在地上,宛如清秋的薄霜。
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华韶记起百里神乐瞥他的那一眼,那一眼极淡,无爱也无恨,仿佛从来不认识他这个人,却让华韶从头凉到脚。
“神乐……”华韶失魂落魄的往回走,走了几步,忽然发疯的转身往回跑。
千斤重的巨石将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从此杳无音信。
华韶气喘吁吁的停在地宫大门外,目光盯着石门,却又仿佛透过石门在看其他的东西。
锵——
华韶抽出腰间宝剑,眼神清冷如霜,闪着坚定的光芒,似两把寒刃,几乎要将石门射穿。他举起手中的剑,狠狠朝石门斩下,只听得刺耳的一声“叮”,石门表面却连碎屑都没有落下。
华韶怔怔的看着纹丝不动的石门,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不会这样的,不会的……”
他再次举剑斩下,用足了内力,几乎是拼了性命的一剑落下,擦出金灿灿的火花,那门一点损伤也没有,倒是华韶,虎口被震出血来,手中剑刃也断成了两截。
“不可能!我不相信!”华韶满目疯狂,拾起断剑疯狂的砍着石门,“百里神乐,你出来!我知道你没死!你出来!”
他隐隐有种错觉,百里神乐就站在石门后,用那种悲悯而嘲讽的眼神看着他疯狂的举动。
“你出来!你出来!”华韶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
一只手忽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华韶诧然转头,只见纪寒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边,皱眉道:“不要疯了。”
“放手!”华韶冷冷喝道。
纪寒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手中力道半分也没松。华韶用内力震开他,华韶的武功为百里神乐亲自教导,他平时练武又极为刻苦,纪寒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纪寒被震出几步之外,刚站稳就见华韶猛的喷出了一口血箭,不由得变了脸色。
原来华韶激动之下催动内力以致走火入魔。
华韶扶着石门缓缓跌坐下来,抬眸看着纪寒,眼中有恳求之意:“纪寒,你告诉我,百里神乐他其实没死对不对?”
纪寒垂下眼睑,弯身将他抱起,淡淡道:“别胡思乱想了,无论宫主是死是活,他都不可能再伤害你。”
华韶笑了,意识渐渐沉入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华韶昏昏沉沉的醒来,却倦怠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寝殿里应该点了很多烛火,烛光强烈的仿佛能穿透眼皮。华韶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似乎有千斤重,努力了许久依旧毫无结果,索性放弃了。
可以感觉的到身下是柔软的被褥,他应该就躺在寝殿的那张大床上。床边微微塌下去了一点,应该是有人坐在了旁边。接着便有一样柔软而湿热的东西搁在了额头上,似乎是软巾之类的……
华韶感觉到浑身发烫,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发烧了。身上盖了不止一床被子,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很热,华韶动了动脚,将被子踢开,冰凉的空气立刻钻了进来,散去了一些热度,很舒服。
华韶用手挥开被子,翻了个身,将被子死死压在身下。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声,接着就有一双手抱着他,将他翻转过来,重新替他盖好被子。
华韶不满的咕哝了几声,用手将被子推开。那人似是被他弄得烦了,索性展开双臂将他连人带被子的裹好抱在怀里,力气不大,却足以让华韶无法挣扎。
“热……”华韶皱眉。
那人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抱得更紧。华韶挣扎了几下,挣不开,也就放弃了,身上还是热烘烘的,有点难受,但可以忍受,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在他怀里躺好。
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之间有人捏开他的嘴,接着便有浓稠的药汁灌入口中。那药味极其的苦,华韶伸出舌头想把它顶出去,结果却不小心呛了自己,咳得满脸通红。
那人小心翼翼的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的,极有规律。
身上的热已经散了,就是汗水蒸发了以后整个人黏糊糊的。华韶感觉到那人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腕,接着就有一股绵长的内力源源不断从对方那里输送到自己的体内。
华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想缩回手,却发现对方的手跟铁箍似的,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内力在体内游走,十分舒畅。华韶想睁开眼睛,结果却还是和之前一样。那眼皮像是被谁下了咒,怎么都睁不开。
几番努力无果,华韶索性也就放弃了,只静静的听着声音,希望能从声音中得到一些信息,奇怪的是,竟然连那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一般只有武功修为极高的人才会让对方无法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华韶努力回想着扶摇宫何时竟有了这样的高手,几番回想都没有结果,只好作罢。
那人输送了一会儿内力,将华韶的手重新塞进被子里,接着便听到脚步声在殿内响起,应该是那人起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那脚步声又由远及近,华韶虽然看不到,也能感觉的到那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你是谁?”华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的空气。
华韶清晰地感觉到那人在床边坐下,腰间的某个穴道被人戳了一下,立刻浑身酸软,动弹不得。那人双手从他的腋下抄过,将他抱起,缓缓的褪去他的上衣,耳边似有水声响起,像是有人在拧布巾。
那人果然拿着刚拧干的布巾轻轻替他将背后的汗液拭去,擦完了整个后背,那人又将他平放在床上,替他擦胸前。
华韶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更加强烈了,胸前的两颗红豆因受冰凉的空气的刺激一下子变得饱满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布巾轻轻从上面掠过,有些疼,也有些痒。
华韶轻轻喘息了一声,忽然想到一件事,这人替他擦完了上身,莫非还要替他擦一擦双腿?
这个想法让他全身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华韶羞得无地自容,也不知道对方看到他这个样子会怎么想,这样一想,双颊更加燥热,就连身上的肌肤都似乎在冒着热气。
幸而那人很快替他穿好衣服,再次将他塞入被子里。听得脚步声远去,华韶心知那人走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试着用内力冲开穴道,却发现那人点穴手法十分诡异。华韶无法自解穴道,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身上懒洋洋的,静静的感知了一下,时间不过还在深夜,由此推断他之前睡得时间并不是很长,这样一想,竟微微有了些困意。
反正再厉害的穴道也有时间限制,那人既然照顾自己就应该不会是想废了自己,也许等一觉醒来后穴道自己就解开了,华韶索性静下心来,安然入睡。
这一觉睡到天明。
意识恢复清醒后,华韶立刻睁开眼睛。
天光透过床帏落在眼中,华韶从未觉得如此清醒过。动了动身体,果然发现如之前所料,穴道真的自己解开了。
华韶披衣而起,拉开帐幔,却在瞥到殿内的那抹琉璃白之后愣了愣。
那人就坐在桌边,用手支着额头,双目合成两条细长的线,似是在打盹。
华韶目光往下移,落在他脚边的纪寒身上。纪寒似是被点了麻穴和哑穴,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十分愤怒的看着姬千羽。
就在华韶双脚落地的瞬间,姬千羽忽然睁开眼睛,转头朝他望来。
华韶一怔,似乎有些吃惊:“怎么是你……”
以姬千羽的武功和手段能闯进扶摇宫来也不让人吃惊,真正让华韶吃惊的是姬千羽出现的时间。他甚至不敢确定,昨夜那人到底是不是姬千羽。
他想从姬千羽脸上看出一丝端倪,只可惜姬千羽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这样的人,即便是此刻山崩地裂,想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吧。
姬千羽道:“华韶,我有事和你说。”
华韶小声咕哝着:“就算再要紧的事也不该擅闯别人的寝殿吧……”
“你说什么?”姬千羽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没有听清楚华韶的话。
心知跟姬千羽说这些根本说不通,华韶摇头,又问:“不知姬公子找我何事?”
“你看看这个。”姬千羽将信笺交给他。
华韶看完信,面色微微一变:“这封信……”
“这封信的主人与我祖父交好,信中所写皆为属实。华韶,你有没有想过借此机会让扶摇宫脱离魔道?”姬千羽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关切。
“与朝廷合作么?可是睿王他并没有谋反,诛杀皇亲国戚这个罪名不是所有人都能当担得起的,我虽痛恨魔道,但我好歹是扶摇宫的主人,我不能让那些臣服于我手下的人去冒险。”
“这些年来睿王表面虽然沉迷于声色,暗地里却不断拉拢江湖上黑白两道的人物,起兵谋反是迟早的事,只可惜朝廷现在苦无证据。用江湖的力量来对付睿王,这也是朝廷的意思。”
见华韶还有些犹豫,姬千羽又道:“关于朝廷会过河拆桥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祖父曾在朝为官,深知皇家的手段。朝廷对江湖一直采取都是制衡的策略,武林盟、扶摇宫、白衣教、神仙岛、凌霄城等多方力量相互牵制,若扶摇宫被灭,难免会改变武林格局,如此一来才是真正的让人头疼。”
华韶沉默了片刻,抿唇道:“关于你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一下。”
“好,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联系我。”
送姬千羽离开后,华韶重新回到寝殿内。纪寒依旧浑身僵硬的躺在地上,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华韶弯身替他解了穴道,在软榻边坐下。
纪寒从地上站起来,垂首立于他身边,不发一言。
华韶道:“你怎么会在我寝殿中?”
纪寒沉默了片刻,回道:“宫主生前曾下令让属下贴身保护华公子的安全。”
“昨夜那人是你?”
纪寒不解:“什么人?”
华韶不答,又问:“我和姬千羽的话你都听到了?”
纪寒点点头。
华韶又道:“你的意见呢?”
纪寒抬头,眸中略有错愕。
华韶低头看着右手虎口,震伤的地方已经用过药膏,是昨夜那人替他涂上的。
“这个……属下还没有想清楚。”纪寒垂下眼睑,道。
“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告诉我你的答案。”华韶忽然起身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话。
纪寒眉头微蹙,在大殿中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为了方便随时传唤,他的院子离大殿并不远。已是深秋季节,院子里的落叶堆了一地。纪寒静静的踩着落叶朝房间走去,推开房门,房中一道白色人影负手而立。
两天后,华韶等来了纪寒的答案。
“扶摇宫创立之初本非魔道,只是后来的历任宫主行事乖张,才落下了魔头的名号。公子若想助扶摇宫脱离魔道,此次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况且霹雳堂与丐帮对一直扶摇宫虎视眈眈,公子若与武林盟合作,立下威名,借此震慑武林倒也不错。”
华韶颔首:“你说的不错。”
纪寒顿了一顿:“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报。”
“说。”
“白衣教主花扶疏的船出事了,据说南雪歌公子当时也在船上。”
华韶面色一变:“现在情况如何?”
“南公子下落不明,百里山庄那边也收到了消息,听说百里无伤都快急疯了。”
“纪寒,传令下去,帮助百里山庄寻找南雪歌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纪寒点头:“属下遵命。”
池内红莲早已落了,碧叶却还是绿的可人,那绿色极其浓烈,明明是静止的,却给人流动的错觉。
华韶站在池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时,却觉得满眼都是那种浓艳的绿。
当日就是在这个地方,百里神乐握着他的手,将剑刺入胸膛里,偏偏觉得还不够狠,强迫他亲手绞碎了自己的心脏。
华韶记得,百里神乐的血是冷的,冰凉冰凉的感觉,血虽冷,颜色却和正常人的一样鲜红,不,甚至比正常人的血还要浓艳一点。
鲜红的血将他的白衣染透,就像是茫茫雪原中忽然多了一支极其艳丽的红梅。虽美丽,却刺痛了他的眼睛。
华韶蹲在池边,用手轻轻抚摸着当初淌满鲜血的地方。
血早已被清理干净,华韶忽然莫名的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给扎了一下,轻轻的疼,绵绵不绝的蔓延开来,以至于那疼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至无法呼吸……
“猫哭耗子。”身后忽然传来这么一声嘲讽,还是少年变声期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晚听来格外的突兀。
华韶转头,看见来人,微微怔了一下:“狗蛋?”
身着玉色长衫的少年摇摇头:“我叫十九,我是黄州分堂的堂主。”
华韶想起姜末的话,诧然道:“当初果然是百里神乐派你来监视我的?”
十九轻轻嗤笑了一声:“监视?华韶,为什么每次你都能曲解宫主的好意?他只不过是担心你应付不了江湖上的各类人物,才派我跟在你身边的。”
“狡辩,分明是你们违背赌约!”华韶气得浑身发抖。
“狡辩?或许我应该将这个词还给你。”十九淡淡道:“你仔细想一想,我是什么时候到你身边的……”
华韶怒道:“既然你是他派的人,他为何要装模作样的向韩芸逼问我的下落?”
“因为我向他隐瞒了你的消息。”
“你……”
“我喜欢宫主。”十九毫不避讳的承认,“你不知道你有多幸运,有那么多人喜欢他,可他偏偏就只喜欢你一个人。”
“那你现在来干什么?替百里神乐报仇?”
十九缓缓摇头:“宫主如此喜欢你,我自然不会伤害你,我非但不会伤害你,我还会保护你。”
华韶惘然:“你们的喜欢真奇怪。”
“奇怪吗?”十九毫不在意的耸耸肩,“我觉得开心就行了,我来只是为了交给你一样东西。”十九慢悠悠的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丢到华韶手中,“你看了就自然明白了。”
华韶拆了信函,细细阅读起来,不多时,面色大变,目光中透着七分茫然,三分怔然,喃喃道:“原来他早知道的,可是他既然知道我想造反,为何不早作防范,偏偏还下达密令让你们配合我?”
“难道你还不明白原因吗?”十九嘲讽的笑了一笑,“自宫主从寒冰中醒来我便跟在宫主身边了,宫主前后宠幸了不下十来位的宠君,偏偏只有你当做天大的事,整天要死要活,看着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