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在顾惜朝如同春风般和煦的目光下,只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去。在死亡的威胁下,他们哆嗦着吐露出一大堆情报,顾惜朝越听秀眉皱得越深,终于忍不住打断道:“这些都无关紧要,我只想知道红绡的行踪。”
“红绡仙子她···她近日在陈州的仙姿楼分楼。”那人满是惧意地望着眉眼间染上一片阴云的顾惜朝。
“这就是你们所知道的全部了?”顾惜朝暗自警惕着,又问了被点穴道瘫倒在地的那人。
那男子费力地点了点头。顾惜朝看见他的点头后,就在唇边挂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李沐在胡同门口守着防止无辜路人进入,在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两声凄厉的惨叫声时,他回头看到了闲庭信步缓缓而来的顾惜朝。
技术还算不错,衣服上一滴血都没沾到,要是动作再麻利些,别让他们叫出来就更好了。李沐淡笑着望着仿佛不染一丝尘埃的顾惜朝。
但顾惜朝唇边仍带着那抹莫名的笑,他只深深地看了李沐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向前大步离去。
“你去做什么?”李沐满腹狐疑地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青影,在他背后喊道。
“想一个老朋友了,我想去会会她。”他清润如玉的声音隔空传来。李沐静立于原地,远远望着他一甩长袖,混入漫漫人海中消失不见。
宁愿去找不相干的人也不愿意开口问问老子,唉,这家伙。李沐仍然保持着那原先的姿势站在胡同门口,心中千回百转。
三日后,李沐在街上听闻红绡遇袭的消息。传闻中,她那粉雕玉琢的身子被人生生割了三十刀,还有十刀是划在妍姿艳质的玉容上。
烟花女子最为重要的容貌受损,她这一生也算是彻底毁了吧。顾惜朝这次做得够绝。李沐的眸子里的光暗淡了下来。
一日后,他在山腰间的宅子等到了归来的风尘仆仆的顾惜朝。
他望着面带疲色的顾惜朝,温和一笑道:“欢迎回来。”但说完这句他突然想抽自己嘴巴,这不是某岛国里的平民妻子经常对远行归家的丈夫说的吗?
甩开脑中纷繁的思绪,他如同平时一样将顾惜朝迎进家门,走进庭院中休息。
顾惜朝初见他只是含笑不语,在李沐的房间中坐下时也只是静静观赏房中的花。李沐原先准备的说辞倒是没用上,他等了半晌,才听顾惜朝慢悠悠地说道:“近日江湖上关于红绡的传闻,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她虽曾与你我敌对,但那般好的颜色毁了倒也可惜。”李沐叹道。
他忽的有些同情起红绡,说到底,这个女子也只是心机深重的仙姿楼主手中的一枚棋子。如今棋子失去价值,她的凄惨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确实可惜,也不知道是谁与她有如此深仇大恨,做此恶行。”顾惜朝的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
“我倒是不认为这是寻仇。”李沐眯起了狭长的双眼,望着顾惜朝。
“哦?你有何高见?”他笑得越发灿然,转过头来专注地盯着李沐。
“若是寻仇,何必费此功夫对付她,一刀杀了她不就得了?”他看着顾惜朝意味不明的笑容,接着说道:“那人这般煞费苦心地折磨她,只怕是为了从她嘴里问一些东西吧?”
“那么你觉得,他问出来了吗?”顾惜朝忽然避开李沐的目光,他的身子笼罩在亭角投射下的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李沐却在这时沉默了。
此刻形势一触即发,他必须慎重考虑每一个从他嘴里蹦出去的字。但仔细设想每一个方案的可行性,他最终还是选定了那个方法。
打定主意,他带着恬淡怡人的微笑温和地看着顾惜朝,轻轻道:“惜朝,我····”
顾惜朝一挑秀眉,转过身子静待下文。他觉得接下来该是拨开一切迷雾的时候了。
“我们来下棋吧。”
话音落地后,李沐观察到,顾惜朝的嘴角,貌似是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显然顾惜朝没想到他费了半天唇舌之后,李沐就给他这么个囧逼的建议。但是一切尚未挑明,他还是得照着李沐说的去做。
唉,玩心理战什么的少年你真的不在行啊。这种时候明显你情绪高涨,正占上风,老子要是不想个法子转移你的注意力,就会处于被动,接下来的对话就真的难办了。李沐淡然自若地笑着,心里却着实捏了把冷汗。
在顾惜朝的心不在焉之下,结果可想而知,一盘下来,李沐完胜。
“刚开始你不熟悉棋局,所以你胜少输多。后来你精通了这纵横之术,就是我胜少输多了。怎的如今这么快便败下阵来?”李沐佯装不解。
“一子错,满盘皆落。”顾惜朝用那白瓷般的手扶着额头,悠悠一叹道。“到底还是我棋艺不精。”
“这倒未必。”李沐侃侃而谈道。“你天资聪慧,这点无人能否认。只是这盘棋你走势过于凌厉,处处不留余地,反而落了下乘。”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不给别人留余地,也就是不给自己留余地。
“这也算是败因吗?那我可不能接受。”顾惜朝笑道。“下棋之乐本就在于那酣畅厮杀的过程,若拘泥于输赢而忘了乐趣所在,才是真正的落了下乘。”
李沐一愣,复又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执着了。”顾惜朝果然是顾惜朝,活就要活的潇洒肆意吗?
感慨完毕,他又接着说道:“这第二点败因是你的心神不宁。”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何心神不宁?”顾惜朝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沐。
李沐刚才还坦然微笑,此刻却收起了笑容。
“你知道了。”他说的是陈述句。
“是吗?”顾惜朝冷笑道,“可我怎么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太渴望知道那多年来可望而不可即的真相。所以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杀死守卫,把红绡拖到了无人的荒野,用锋利的匕首在她的雪白肤容下划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口子。
在她的杨柳细腰割下十刀时,她低声啜泣着;在她的如柔荑般的双腕上划下十刀时,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等他在她凝尽脂粉的脸上划下十刀时,她已经目光呆滞,毫无生气。这期间他一遍遍重复自己的问题,红绡也一遍遍重复自己的答案。他问了二十六次,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他,顾惜朝,只是一个落魄书生的儿子。而李沐,绝不可能是他的哥哥。
人被折磨到这份上,已经不可能撒谎了。红绡以前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话,只是他不敢相信罢了。
顾惜朝无法形容自己那时的心情。
该痛恨吗?痛恨一个四年来尽心竭力照顾他,培养他一身绝世才华的人?
该感激吗?感激一个从一开始见面就满口谎言,一直都弄虚作假的骗子?
那些与李沐相处的点滴细节,汇聚成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在他脑子里飞速旋转着。他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回去质问李沐。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了。望着顾惜朝眉眼间的冷厉,李沐苦笑道:“我确实是有些地方骗了你。因为刚开始见面时,我自己也不确定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顾惜朝一愣,眉眼间的不可思议之情显而易见。
加油,李沐,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
“那个晚上,你已经滴过我们的血了吧。”他沉下头,叹道:“以前我也跟你提过我的特殊体质。现在我就再说详细点。我从小在魔教长大,日日夜夜地浸泡药液,我的血已经能抵挡大部分毒素。所以,我的血也与常人之血不同,不能与任何人的血相溶。”
顾惜朝的呼吸忽然一滞,眼神都有些放空。
“因此,我不能确定你的身份。而父亲只是托人告诉我当年与他相好的那个名妓的艺名是牡丹。恰巧你母亲的艺名也是这个。再联系你各方面的情况,我觉得你最有可能是我的弟弟。但是把你安顿好后,我也去暗中查访过。当年符合条件的叫牡丹的女子有五个,除了你娘,还有一个女子生下过孩子,只是那孩子未足月便夭折了。”
顾惜朝垂下头看不清神色,但他的双手已然微微颤抖起来。
“我原本以为你是我亲弟弟,查探后我方知不是。你只是碰巧长得与我极像罢了。我亲生的弟弟早就不在这世间了。不过这样也好,他早早地去了,就不用在这人世受那么多苦难折磨。”李沐怅然地望着无边无际的苍穹。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不是你弟弟了?”这次他说的话中都带着颤音。
“有什么区别吗?那不重要了。”李沐笑得惨然。“我这些年难道不是把你当弟弟在养吗?”唉,其实老子都觉得是在养儿子了。
顾惜朝默然不语,但那双白玉般的手抖动的幅度却越来越大。
洒狗血的时候终于到了。李沐这样想着,目光投向远方做沉思状,然后幽幽地说了一句话:“反正,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能在有生之年遇到你,也是我的幸运了。”
顾惜朝闻言大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李沐。他几乎是这一刻才注意到,李沐的脸色有多苍白。
10 逆水寒前奏(九)
顾惜朝睁大了那双清亮如水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李沐那呈现病态苍白的面色,粉唇微颤,却始终说不出什么。
李沐见他神情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接下来说道:“方才我也说过,那药浴有使人百毒不侵之奇效。但人得到什么后总要付出一些代价。长期浸泡药液后,药中的毒素在我体内日积月累已经达到一个非常惊人的总量。本来我每月服用魔教独有的九转清和丸可以中和一部分毒素。但内乱后,魔教分崩离析,清和丸的制法也就从此失传了。”
“你···你已经有多久没服药了?”顾惜朝心中的不祥之感越来越强,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简直快要跳出胸腔。
“我从魔教中有带来一些,但三个月前就用完了。”李沐垂首低眉,一副伤感之状。“再过一个月,我的五脏六腑就会尽数衰竭。”
“凭你的医术难道不能制出类似的药物吗?”顾惜朝不可置信的问道。
“我知道那药需要的材料,也知道那药配置的方法。”李沐神色黯然道。“只是那些药材只在魔教内部才有。内乱后,魔教总堂走水,那些名药怕是早就堙没在火海中了。”
“即便如此,我帮你去寻便是了。天下之大,寻几味药材难道还不易吗?”顾惜朝仍是不肯放弃。
“没用的。”李沐苦笑着打破他的幻想。“那九转清和丸需要数十味珍稀药材,你我都是无权无势的江湖草莽,怎么可能在短短一月内找齐?况且那配置也需一月有余,此事是万万行不通的。”
“不,我不相信,你难道就这么等死吗?”顾惜朝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冲过来抓着李沐的衣服。此刻,他原先清润如玉的嗓音已经变得低沉喑哑。
“从和你住在一起时,我就在等那一天了。”李沐无奈地看着顾惜朝。顾惜朝连忙伸手查探李沐的脉象。渐渐地,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从面上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仓皇无助。他颓然地松开了手,眼神空洞地向后退去,一步一步缓慢地后退着,黑靴与木板摩擦发出的声响显得格外的刺耳。
完了,他不会受不了打击一直颓废下去吧?想想晚晴死时他那表现,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李沐看着他颓废呆滞的模样有些担心,便又补充道:“无论你是谁都不重要,你在我最后的四年里与我朝夕相处,共度良宵,我早已把你当做我唯一的亲人了。有这些日子我已经心满意足此生无憾了。你不必为我伤感。”
顾惜朝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毫无反应。李沐深锁双眉,叹了口气,缓缓道:“等一下我便会带一些行装,到魔教的旧址。那里毕竟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所以死后我也会长眠于那处。”
说完,他便从橱柜中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包袱,正欲转身,忽闻身后一阵刺破空气的劲风传来,他匆忙一闪,避开那道青衣大袖,翻到一边。身后的顾惜朝眼见偷袭不成,脸色一沉,便提起仍套着剑鞘的无名剑,飞身上来。
李沐一边在狭窄的空间内来回躲闪,一边冲着他厉声质问道:“顾惜朝,你这是干什么!?”
“你可以轻易地放弃你的性命,但我不行。”顾惜朝的目光冷厉决绝,全无半分呆滞木讷。“我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就算强行把你留下也在所不惜。”
敢情这家伙刚才的呆滞都是装的?居然跟实力派的老子拼演技?李沐气极。
此时情况对他十分不利,为了伪造虚弱的脉象,他连续好几天都服用一种慢性毒药。因此身体素质也暂时下降,他如今的动作已经不如以往那般敏捷轻盈。而且顾惜朝用无名剑把他逼在墙角附近,他根本够不到房门边的玄铁剑,用赤手空搏对上套着剑鞘的无名剑没有几分胜算。
别逼老子使用散花银针。李沐神色严峻地凝视着顾惜朝,一只手已经暗中靠近腰间。
“你在找散花银针吗?”顾惜朝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从背后掏出了一个令李沐十分熟悉的袋子。
是散花银针!他刚才靠近我时拿的吗?老子居然没察觉到。不过顾惜朝不愧是顾惜朝,那种情况下还能想到卸下老子的武装力量。李沐脸色如常,心中却犹如掠起惊涛骇浪。
该死,那就只有靠那个了。李沐忽然望向房间的窗口。
无数的武侠小说中都有说到,高手对战,最忌讳分神。而倒霉催的李沐似乎再次为无数的后辈们验证了这一至理名言的正确性。顾惜朝趁着李沐这一分心便欺身上前。李沐也与他拆招无数,但不多久便气力不济,被顾惜朝寻机点中了穴道。
李沐一脸惊悸之色,在顾惜朝的注视下靠着墙无力地滑下,慢慢地坐倒在地。
顾惜朝蹲下身子,严肃地凝视着他,正色道:“不管那药有多难配置,你都不该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李沐笑得越发苦涩。
“你把我当做唯一的亲人,我又何尝不是呢?”顾惜朝感慨万分。“就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让你等死。”
“可你真的了解我吗?你又对我的过往清楚多少?”李沐立刻反驳道。“你又怎么能确定死亡不是我最好的归宿呢?”你怎么就不能痛痛快快让老子地去了呢?
“我知道你并不像表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