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在床上的柳琉颤抖着身子看了一眼卢友章,又望了一眼门口。欧阳华已经不在那里了。
、夜色下的堕落(一)
早上荒)唐的一幕过去了,艰险的旅途不得不继续下去。
小花儿在李云诺交代下领着柳琉三人往千金镇方向赶去。因为平时物资所需,小花儿所住的地方离千金镇并不远。他们四人翻过一个山头,再跨过一条小溪之后,站在山顶的几人便可以从那浓密的树影中发现一个小镇模糊的轮廓了。
小花儿指着山那头的白墙黑瓦,对着柳琉憨憨地笑:“我师父不让我进镇子去,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过去吧。”
“你不用担心,不是说那里现在都只有留下死)人了么?”柳琉眼神黯淡地看着那片山林,嘴角也是低低地挂着,似乎并不开心。这样的他一点都不像昨天急着要赶去千金镇的人。
疑惑的小花儿环顾了一圈,发现身边余下的另外两个人也是怪怪的。
只是那三个人并没有给她充足的时间将这个问题考虑清楚,柳琉道了一句“别浪费时间了”便起身跃去,他那身女子的衣衫随着风飘扬翻动,在如画的山水间留下了漂亮的一笔弧度。他之后,欧阳华背着卢友章赶紧追上。三人的身影穿梭在早晨的薄暮间,配着群山的清幽恬静,仿佛是一飘渺梦境。
只是这千金镇山水的清丽之间,却也有点凄凄然的凉意随风而来。
跑在前头的柳琉紧紧地抿着嘴巴,他此刻心里不断地念着:别想了,别想了!
他的脑袋都快要被冲天斗地的混乱思维给胀破了。一面是他十三叔的安危,一面是小花儿师父对他十三叔的诽谤,一面是刚才卢友章对他做的蠢事,再一面是他隐隐约约想起了那日在瀑布底下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一件一件扑进他的脑子里,简直要把他活埋了。
别想了,别想了。
柳琉都快崩溃了。
他施施然从枝头跳到了千金镇的牌坊前,脸上是难解的郁气。他告诫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十三叔的安危。想起赵霁十三,柳琉不由得地觉得心里烦躁的感觉更加浓重了。
我也在怀疑么?
怀疑十三叔。
可是……
柳琉仰起头,看着从树枝间隙中射出的晨曦,心里带着淡淡的忧愁。
即使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但是那个时候是十三叔救了我的命。小时候,小留院里开心、快活的日子里,也有十三叔。他虽然沉默不语,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可是……当我开心的时候,我会想到师父,想到小怡,想到宣嬷嬷,想到很多很多的人……也会想到十三叔……
那些刻在柳琉生命力的快乐与忧伤上,有着赵霁的一笔。
再说柳琉的医术,一半还是赵霁教的。
当柳琉不断地梳理自己的心情时,背着卢友章的欧阳华从枝头跳了下来。“哎,我说你在这里盯着这块牌子很久了,看出什么来了么?”
由于欧阳华今早瞧见了柳琉与卢友章的那档子破事,柳琉实在对这个半吊子拾不起好心情。即使欧阳华那张风华无限的俏脸蛋上带着无比耀眼的笑容,柳琉还是无视了欧阳华的问题。只是顺着这个视线,柳琉看见了被欧阳华背在身上的卢友章正侧着耳朵,显然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柳琉不快地哼了声,“我只是看看。你和他在这里等着,我先去探探虚实。”他转身离去,却被欧阳华被抓住了衣服。
“你身上有伤,就给我呆在这里。”欧阳华放下卢友章,把人推给了柳琉。欧阳华今天见识到了卢友章和柳琉的“关系”,还没弄明白多少,就被他家大少爷卢友章给轰出了屋子,现在这个小毛贼也给自己脸色看。真是两个不识抬举的人。
不过,不融洽的同伴关系,可是不适合一起踏上“美好”的旅程的啊。
欧阳华挥一挥衣袖,留下两个相对无言的人。毕竟对于早上发生的事情,两人都难以介怀。柳琉当然知道,今天早上的事与平时的嬉笑打骂不同。卢友章有欲)望,他可以理解,毕竟他也曾经历过那个懵懂岁月。可是卢友章谁不好惹,偏偏惹到他身上来了。昨天晚上帮他解决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没成想这家伙变本加厉,实在是太可恶!
柳琉咬着根草,跑到一边的老树根上蹲着,默不作声地守着卢友章。
而一边的卢友章也是心乱如麻。原先的气度开始被内心的隐患吞没,渐渐将他内心的不安显现出来。他原本想要的冷静沉稳,居然都做不到了。他在心中暗暗责问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
难道仅仅就是一个“情)欲”就将你打败了么?
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的少年,太多的东西还没有尝试,太多的诱惑还在未来等待着他。更何况,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将那些叫他烦闷的事情解释给他听,也没有人帮他担起肩头的负担。
两人一直无言,等到欧阳华回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柳琉只是安静地看着卢友章,而卢友章安分地站在原地,甚至都没有动过。
欧阳华一回来就惊叹地叫道:“这个镇子真是我见过最古怪的地方了。”他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喘气,“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了么?那屋子里都是死人。不!应该说那些死人都像是活人一样躺在床上睡觉。我进了好几家人的屋子,一家子人都在自己的床上睡着,就好像现在是晚上,他们就应该躺在那里睡觉一样。”
欧阳华说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快要和那些屋里的鬼东西一样快着魔了。卢友章闻言,才从浑浑噩噩中抽离出自己。他低吟了一声,伸手扣住了自己的下巴。“我记得,小花儿说过这个镇子大白天是没有人的,到了晚上所有的人就会跑到风水树底下又唱又跳。还有……”他的声音略沉,在这么一个寒森的地界,顿时叫人毛骨悚然,“她说,有一个女孩子在风水树底下哭。”
柳琉抓住关键。“风水树在哪里?”
欧阳华因为放心不下镇子外头的两个人,并没有走进镇子深处,所以他并没有找到那棵似乎是关键的风水树。“我没有看见。”
“那就一起进去看看吧。”柳琉说完,先另外两人一步进了镇子。他可不愿意去扶卢友章。
三人沿着小镇子的青石板慢慢地往镇子里面走去,发现这小镇子果真是诡异的很。这里除了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和呼啸劲风带动所引发的杂声之外,别无他声,三人的呼吸皆是可闻。他们三人都是有所忌惮,心中留意,但凡身边风吹草动都时刻警惕着。
这个镇子小,走了不消一会儿,就看见在一个有石板围成的石坛子中植着一颗高大的合欢树。那棵树树冠外展,直冲天斗,树枝上缠着红布头,并一些五颜六色的绳结。这大概就是卢友章口中所说的风水树了。
“按小花儿所说,白天有一个小女孩在这里哭。你们说,她是不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还有人活下来么?”欧阳华的话不知是哪里点燃了柳琉的希望,叫他一下子从萎蔫状态振奋过来。
“我这是猜的。不如我们在镇子里仔细找找吧。我想总该有人活下来的。”欧阳华突然抓住了柳琉的手,态度很是认真,“你昨天很早就跑了,没有听到小花儿师父的话,现在就仔细认真地听我把话说完。”
欧阳华一改平时不羁浪)荡的公子哥做派,变得严肃起来,倒是叫人难以适应。柳琉点点头,也是很认真地看着他。“你说。”
“这个镇子上的人表面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却都已经是活死人了。赵霁的毒把镇子上的人都毒死了,却又没有让他们死透,寄宿在那些死人身子里的蛊虫占据了即将腐烂的尸体。这些活死人一到晚上就会一起跑出来,围着那棵风水树打转儿。小花儿的师父并不清楚他们晚上跑出来是做什么的,她曾经来镇子上试探过一次,却被那些力大无穷的蛊虫傀儡围攻了。他们对于外来者的敌意很大,我们必须在早上找到线索,如果能找到活着的人,那再好不过了!”
听完欧阳华的话,柳琉难耐地退了一步。“你是想告诉我,我十三叔大概是死了么?”他又看向卢友章,“那你身上的毒……”
卢友章垂下头,仔细想了一会儿。“这个地方太危险了,我们还是离开吧。”
“你现在离开,还有什么机会呢?”柳琉忽然飞扑到卢友章身边,紧紧地抓住了他的一双手臂,“是我带你来这里的……要知道这样不仅救不了你,还得耽误你的时间……我……不,不会的,十三叔不会这么容易死掉的,我不相信!”他坚定地看着卢友章,请求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到他的,他一定能救你的。更何况,我也不想丢下十三叔,无论是人还是尸)体都好,我不会扔下他一个人!”
、夜色下的堕落(二)
柳琉说得激动,抓着卢友章死命地摇,仿佛卢友章要是说个“不”字,他下一秒就要将人给摇死一般。欧阳华适时地从柳琉手中救下了卢友章,劝慰道:“别担心,我们或许并没有走进一个死胡同。毕竟小花儿看见的那个小女孩儿哭了,那些活死人都是没有感情的死物,根本不会哭的。”
这事卢友章也是知道的,但是为什么他不想沿着这条线索往下查下去呢?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柳琉不明白地望了眼卢友章,手不自觉地又抓住了卢友章的胳膊。“我不会耽搁时间的,我一定会去救二皇子的。”他大概猜到了症结所在。
正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萧瑟的笛声,笛声低沉喑哑,曲不成调。三人转身,脸上皆是震惊。那笛声依旧清晰无比,显然吹箫之人近在咫尺。柳琉立马抱起卢友章,对着欧阳华使了个眼神。三人迅速循着声音而去,一点都不敢有所懈怠。
可是没等柳琉他们找到人,那阵笛声便消匿无踪影了。三人所停之处,只余一间破败的木屋。那屋子被粗壮的曲蔓藤条所缠绕,屋顶腐坏,不堪重复的梁木早已倾轧而下。这般破旧的屋子,是不可能有人住的吧。
柳琉正踌躇时,忽然感觉到一丝寒意从耳边升起。他猛地扭头,就对上了木屋窗前的一双赤红色的眼睛。那双可怖的眼睛似要饮人骨血,噬人血肉一般,腥红无底。柳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双叫人心慌的眼睛却已经不在原处了。一切就好像是虚幻一般。
“是我看错了么?”
忽而,一个小女孩欢乐的嘻笑声从虚空传来,断断续续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小镇中,那喑哑的笛声仿若应和一般再次响起,苦涩凄凉,犹如夺命催魂的幽泣,萦绕在深冬寒冷的空气之中,叫人不寒而栗。
“晚上吧。晚上来吧,路过的旅人。”
柳琉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扑倒了卢友章身上。卢友章不屑地道了一句:“装神弄鬼。”
“果真有人!”
欧阳华此话一出,原本挂在卢友章身上的柳琉如风一般掠出,直冲那腐朽木屋而去。破旧的门板被他一脚踢了个稀巴烂,那躲在黑暗中的人影心知被人看破,便想要从屋子的后门逃走。柳琉立马蹿了过去,趁着那人打开门锁之际,将那个小小的人影整个都扑倒在地。
那小人儿被死死地扑倒在地上,“呀”地一声就唤了出来。
居然是个女孩子。
“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女孩子?”柳琉将人从屋子里拖了出来。站在亮光底下,那个小女孩再也藏不住自己古怪的身子。难以忍受阳光的她痛苦地以手掩面,柳琉一放手,她整个人便跪坐在湿冷的青石板上,用那如老妪一般的嗓子地哭泣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装神弄鬼?!”
女孩子没有回答欧阳华的话,仍然是止不住地哭泣着。
柳琉可没那个耐心等了。他蹲□子,拨开女孩子满目疮痍的手,刚想问话,却被那张叫人意料不到的丑陋面孔给吓得把口中的话给噎了回去。一边的欧阳华也愣住了。
那是一张怎样可怖丑陋的脸庞啊。
没有女孩儿柔软的白皙脸庞,只有如沟壑一般斧凿的狭长刀疤,一道连着一道,如老树盘绕的根须一般叫人骇然。
看着柳琉呆愣的眼神,女孩儿却忽然笑了。她抚摸着自己脸上的伤疤,开心地问柳琉:“你觉得很害怕么?这是奴虫咬的。虽然我不喜欢它把触脚放到我的脸上,但是如果不让它咬我的话,我或许就会和他们一样。”说到‘他们’的时候,女孩儿的眼神变得空洞无神,就和那些失去了灵魂的傀儡一样。
柳琉压下自己心中的震惊,抓住女孩子的手,哀求道:“请你告诉我,赵霁十三是不是在这里?”
女孩儿猛地收回了神,反手一把抓住了柳琉的手。因为激动,她的眼睛睁得特别大,柳琉甚至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她那双赤红色的眼珠子里的欢快。“赵霁十三?你认识他?”
柳琉思考着眼前的女娃娃的危险性。李云诺那谴责的眼神已经成功地在柳琉的潜意识里埋下了对这个镇子的愧疚与不安,所以眼前的人也毫无疑问地被他纳入了‘应该受到补偿’的一类人之中了。
在柳琉说出“他是我十三叔。”的同时,卢友章焦急地想要将话题掩盖过去,可是他的一句“我们是来求医的。”显然只能表现得欲盖弥彰。
覆水难收,更何况是时间是难以倒退的。
在柳琉把自己与赵霁的关系说开的那一刹那,原本还缩成一团的女孩儿突然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在欧阳华冲过去的那一秒,她动作极快地掐住了柳琉的脖子。柳琉眼角的余光只看见了欧阳华的衣角,和那个女孩子随手撒出去的白色粉末。
“那是毒粉,快把衣服脱了!”柳琉喘着粗气声嘶力竭地朝欧阳华吼道。欧阳华听了,激动得立马把衣服给扔了,“我脸上都被洒到了怎么办?”
“反正你都是沾到了,死不死只是时间问题!”
“不是吧!”
那毒药是赵霁十三的,柳琉认得。可是叫柳琉想不通的是,为什么这个女孩子身上会有赵霁的毒药呢?
女孩儿还是一脸的煞气,之前的脆弱仿佛不曾出现。“你居然知道这种毒药,看来你和赵霁关系匪浅啊。”
柳琉犯贱地答道:“都说了他是我十三叔。”他勾了个得意的笑容,双手一挣,狠狠地将钳制住自己的人推开。
可别以为事情可以这么好的解决。那女孩儿并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她深知自己在武功和内力上,完全比不上眼前的两个大男人。她不愿和他们动武,所以只能和他们斗智。
很快,她的视线就落在了卢友章身上。
柳琉和卢友章都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卢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