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玄紫色的绸带随风摇摆,多年的风霜雨雪似乎并没在这条缎带上留下什么,突兀的紫色在翠绿的叶子中分外惹眼,妖君伸手去拿,指尖突然像被闪电击到,一阵刺痛好久才平复。他试探着再去碰那绸带,这次却没有任何感觉。妖君缓缓展开绸带,一行张狂的字就浮现于眼底晃儿杉,老妖私有。妖君露出笑容,这应该是哪对有情人在这儿立下的誓言吧。
突然,一阵大笑声传来,将妖君头震的生疼。是谁在笑?谁笑得那么放肆且满足?‘我老妖对胭脂杉起誓:此世若是负了晃儿,便要我痛过他千倍万倍!’谁?谁在说话,谁在这儿立此世不渝的誓言?
头,越来越痛,妖君脑海突然一阵混乱,白色、紫色、白色、紫色不停的在脑海里旋转,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扑面而来,就要将妖君吞灭,那誓言不停的在妖君耳边回响,让人要发狂,妖君凭着最后的一丝清醒一个回旋拂袖扫平四周荒草,没有人,这里没有人。
妖君靠着假山大口大口喘气,这条紫缎异常诡异,刚才是因为它吗?妖君重新看着那条紫缎。胸口有点闷,妖君拍拍胸口试着缓解不适,却无济于事,胸口越来越闷,就快要窒息,妖君捂住胸口跌坐在地,却不愿松开那缕紫色绸带,他忍着不适去解,却怎么也解不开,仔细分辨,才发现那条带子已经被胭脂杉的树皮包裹其中。
一阵琴声就那样顺风飘到耳际,静心清神,妖君最终还是放开了紫绸,说也奇怪,心口立马就没那么闷了,这岛上充满诡异,或许这这弹琴之人能解释一二,妖君起身慢慢向琴声的起源处走去。
荒乱的杂草丛中居然有一株桃树,静静立在哪里,花香招来的蝴蝶围着粉色桃花起舞。渐渐的越来越多的桃树出现在妖君眼前,两株、三株、四株…十株…二十株…越来越多的桃树,凡间正是三月,淡粉色的花开的很是茂盛,妖君不知不觉中便置身于桃花海,那美妙琴声也越来越近。
面前的这株桃树该有千年了吧?粗壮的树干将前面的景色挡的严严实实。转过它便能看见那弹琴之人了,妖君忽然犹豫了,自己是不是有些冒昧?却又迫切的想看到桃树后面的那人,那些事的答案到底是什么?他缓缓的绕过粗壮的树干…
、犹恐相逢是梦中
世界突然就静了,唯独那寂寞空灵的琴音在流淌,两白衣人在桃林的白玉凳上对坐,似乎都没有感觉到陌生人的到来,对面的男子妖君识得,是佛界的素心莲尊者。尊者静坐着,双目微阖,唇角带笑,在专心聆听。
弹琴之人背对着,看背影很是消瘦,笼纱的白色衣袖随着琴音微微抖动。一阵清风拂过,花瓣漫天飞舞,最后优雅落了一地、一桌、一琴,旋转停留在他散了一肩的银白色长发上,染了一襟花香。
一曲奏完,尊者的眼睛依旧闭着,轻言道:“多时不见,上仙的琴技又有增进了。”
弹琴之人手轻轻按了琴弦:“蒙尊者缪赞了。”
“可惜啊,我只闻琴音,难懂琴心,白白惜了这一曲妙音。”尊者敛了微笑,悠悠说道“就像众人皆道晃仙你的酒是仙醇佳酿,奈何他们细品也好,牛饮也罢,都是只知其味,难为其醉。”
“浮生三千客,知己难觅之。”晃仙修长的手轻轻抚过琴弦,一串若水之音流过耳际,纤细的指尖停在红木做的琴边,这把名为火凤的琴,琴身镂空细雕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琴尾,也就是凤尾处,一个字刻的突兀,却没有让人感到丝毫不妥,晃仙轻轻抚摸过,一个字“妖”静静刻在那里。
“知己实难觅。”晃仙轻声说,抬头看向远处云雾缭绕、此起彼伏的山脉,唇角的一丝的微笑转眼而过,继而寂寞蕴染了眼眸,他悠悠说道“我看过很多遍的花开花谢,采过很多甜美或者苦涩的果实,酿过很多种类的好酒,却只遇见过一个能举樽共饮的人。”
“乱花迷眼,痴情缠心,不问不看才对,”尊者拂袖扫去桌上纷乱的花瓣:“上仙还是放不开啊。”
晃仙蓦的就笑了,目光柔和的看向那个“妖”字:“傻痴?痴傻?这些原来都是一样的。尊者常日劝戒,那些佛法禅意博大精深,我自然受益匪浅。然而奈何,不是不能忘,”他低下头,银白的丝发遮了眼眸,轻若不闻的说道“是晃仙舍不得忘。”
“缘即为孽,也难解。只是这七百多年都过去了,你却陷得更深了。”尊者叹了一口气“他却是全忘记了。”
“是该忘了才对,无忧无愁的才像他。”晃仙忽而笑得明艳非常,一双墨眸如水荡漾,既而一丝苦涩爬上眼角“我孤寂了几十万年无所觉,而他只在身边千年后,我怎么就不习惯了,居然也开始害怕寂寞了呢。”他抬手接下飘落的一片花瓣,就连这棵树都是他种的,经过这千百年的风雨洗礼,如今已是枝繁叶茂,那个人却如同那些枯叶一样被深埋入心底,看似不再,却无处不在。
“一个是桀骜难驯、风流天下的魔界妖君,一个是静心清欲、无取无求仙界酒尊,本来无所相干,却偏偏因酒结缘、因缘相知、相知生情、情转为孽,让你们受了这情劫之苦,却无所得。”尊者口气似悲悯似叹息。
“你错了。”晃仙视线转向尊者“并非无所得,得到太多,只是尊者不懂罢了,若他日尊者遇上情劫,就会明白晃仙何以如此执着了。”
“情劫,的却是躲不过的东西,缘生缘起、缘止缘灭皆是如此,劫过便不再留什么,淡看一切就好。”
“晃仙没有尊者如此看得开,只好做这三界中的痴傻之人。”风拂起晃仙满头银丝。
“绿水始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慕雪白头。”尊者缓缓睁开眼睛“你们好似回到了过去,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上仙你经历过一次痛彻心扉的情劫后,依然执着不弃,何苦?”
晃仙默不作声。
尊者口气有些许无奈:“你有客来访。”
晃仙身子僵了僵,脸色越发苍白,喉咙发干,不晓得该说什么,极不自然的笑道:“尊者说笑了吧,我这落尘岛布的是上古阵法,凡是不熟路径的人想进入就会被困住,除了…”除了妖君,他是这几万年来唯一误入的人。
尊者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视线穿过晃仙看向后面,“上仙似乎忘记了,佛家人是不打诳语的,能进来的都是上仙的有缘人,”尊者语气不悲不喜,很缓慢的问:“上仙为何不回头呢?”言罢,拂袖一挥,无影。
为什么不回头呢?为什么不回头?晃仙坐在石凳上,看着那桃花瓣纷纷扬扬落下,这一场桃花雨里,我遇见的人会是谁呢?若站在我身后人是你,晃仙就算再折万年修为也愿…
时间仿佛也停止了,晃仙缓缓回头…
妖君就在那场纷纷扬扬的花瓣雨中静静站着,似笑非笑的唇以邪媚的弧度扬着,高挺的鼻梁,丹凤眼角上挑,墨眉也跟着飞扬入鬓,还有额头中央金色的印记。是了,晃仙唇角微颤,真的是他,是悲是喜?“老妖”二字停在唇边,却喊不出来。
妖君站得远,并没有听到晃仙同素心莲尊者的话,而此刻他好笑的看着眼前的人,身形清瘦,气质淡雅,一头白发最是显眼,傻愣愣的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妖君就那样看着晃仙,半晌,才轻笑戏谑道:“初次相见,上仙的待客之道便是一言不发么?”含笑的眉眼都要飞舞起来,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不请自来的。
他说初次相见,晃仙忽的就回了神,低声的笑了,他说是初次相见呢。
初次相见阿!初次相见,距今时已是太久远了,久远到落尘百叶新芽覆旧芽,千花一茬胜一茬;久远到落尘那终年不化的积雪也成淙淙细流;久远到让一个清寥的人尝尽了寂寞滋味;久远到晃仙那披散肩头的如墨青丝,今已是一别隔世尽飞雪。
晃仙启唇爽朗一笑,像极了前世的某人:“如此我便请妖君共饮一杯吧。”
妖君并未推辞,踩着一地落花坐在石凳上,晃仙轻袖拂过桌面,两只白色大理石做的杯子凭空出现:“既然妖君说是初见,那晃仙请妖君同品‘初见’可好?”
“哈哈!甚好!”妖君笑的爽朗“什么都不问便请我喝酒,晃仙其名早有耳闻,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上仙你确实让我喜欢的很。”不觉间瞟到石桌上的琴,妖君眯起眼睛,这分明是在六界极具盛名的火凤琴,而且有传言说自己是那琴的最终拥有者,绝炎说已经烧掉了,怎会在此处?
看到妖君盯着那琴,晃仙不说话,含笑看着妖君,他还似当年模样,那双桃花眼依旧笑意盈盈,自己却已非昨日了。“我去取酒。”晃仙起身离开。
看着晃仙离开,妖君指尖轻抚琴,熟悉的感觉,好似许多年来自己从未停止过弹奏,琴被保护的很好,看来晃仙极爱惜这把琴,妖君猛的看到琴尾处那个字,谁在这把琴上刻了字,那个‘妖’是自己?
妖君疑惑期间,晃仙端了酒来,同样是大理石的坛子盛着,跟桌上的酒杯很搭。晃仙在对面坐下起坛,妖君凑过头来嗅,淡淡香味缓缓散出,妖君惊异:“果然好酒!”
晃仙接过酒坛,将酒坛重新盖好,微微笑道:“妖君想喝酒没问题,不过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妖君无奈摇头:“你又让我惊叹了,上仙不厚道,美酒当前让我回答问题。哈哈,好吧,别太难啊!”
“不难,”晃仙举起白色大理石酒杯“妖君说说刚才你闻到了什么?”
妖君了然,闭上眼睛回忆:“淡淡酒香若有若无,恰似初遇时的疏离冷漠。这酒酿的清淡,就好像上仙你给人的感觉。”妖君睁了眼,一双眼睛满是惊喜“真是迫不及待想品尝。”
原来最懂我的还是你。
晃仙开了坛,清洌的酒自坛口缓缓倾出,流入白色的杯子,妖君取了一杯,再次闭眼轻闻,果然是香醇,轻抿一口,绵甜甘爽,像极了晃仙的清风淡然:“我终于明白上仙为何要用石杯乘酒了,石杯寒凉能将酒保存至最佳状态,而且这酒味清淡,只有石杯才能保证酒味道不被串开。”
晃仙轻抿一口酒,眼角含了一丝妖君不明的意味,他轻笑道:“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晃仙轻轻放下杯子“以前某人喝酒喝至尽兴处就会摔杯子,我这也是为了防止那些无辜杯子遭殃。”
“哈?”妖君挑眉“想必这位仁兄也是酒痴一个。”
晃仙抿起唇角,他岂止是痴,简直是狂。
、他时相遇知何处
妖君饮了一杯,半天无语,头微仰着,眼睛紧闭,眉头轻轻拧着,晃仙微笑着看他,也不言语,半晌,妖君长叹:“我真是···我真是同上仙相见恨晚啊···”
晃仙轻抿一口酒,手指再次抚过琴弦,然后抬头看向妖君:“不晚,一点都不晚,能遇见便是最好。”
“哈哈”妖君一口喝完杯中酒,眯着眼看过来“老妖自诩一切看的平淡,却没想到上仙更是淡薄之人。”
“我也有放不开的呢。”晃仙抬手将妖君的石杯盛满,清澈的酒像极了他的眸光。
“哦?我可以好奇么?”妖君挑起眉,一双眼睛眨巴着想听八卦。
“不可以。”
“哈哈!”妖君眼角又看到那把火凤琴,不动声色喝完口中的酒,“如此尽兴时,上仙何不乘兴弹奏一曲?”
晃仙唇角绽开笑容,头微微低着,肩膀上的银丝滑落到了胸前:“那妖君听仔细了,待会我会让你重新弹给我听的。”
“好!”妖君答得甚是爽快。
妖君调了舒服的坐姿,背靠在身后的桃树上,眼睛斜斜看向晃仙,晃仙唇角一直泛着微笑,花瓣被他长长的睫毛绊了一下,打着旋儿,落在手背上,他手指纤长,酿了几万年的仙醇佳酿,美酒将手指养的如玉般剔透,琴音如流水般从这双手指下缓缓而出,妖君恍然失神,那画面如此唯美,就这样一直看下去也未尝不可。
一曲奏完。
“啪!啪!啪!”妖君鼓掌“这曲子实在是妙,满心爱恋,唯一遗憾的是上仙将这首满是幸福的求爱之曲奏出了些许苍凉味道,如此天籁之音是何名?”
“《凤求晃》。”晃仙停止拨动琴弦,再次重复“这首曲子叫《凤求晃》。”
“唯闻《凤求凰》,却不想在这天地见还有如此美妙之音,老妖孤陋寡闻了,这曲《凤求晃》还真是让人惊叹啊。”妖君接过晃仙手中的琴。
刚刚过耳的音再次从指尖流出,果然天下之音都是出自内心,这首曲子恰如自己心中所出般,继而,轻轻的声音响起,原来是晃仙取了桃花花瓣来和音,淡粉色的娇嫩花瓣给晃仙苍白的唇角染了一层温红,声音不大,却听的清楚,在妖君琴声转弯处加注了一缕别样的柔情。
妖君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给他诸多意外的人,那披了一肩的银白长发最是惹眼,小心翼翼的吹着唇角的花瓣,满脸的恬静认真,只是眼角若有若无的落寞随着琴音表露的越来越明显,妖君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此刻却很想问问让这个看起来清冷的人放不开的究竟是什么。
他弹琴,他和音。他棱角分明,他似雪清雅。他青丝如墨,他白发胜霜。美妙琴声流淌,杳杳飞花散落,和着淡淡酒香。他唇角的疑惑,他眉眼的忧伤,看起来是那么和谐,如高山流水般自然,如纤云卷日般唯美,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自己是处于另一个世界···
妖君抬手拖长了尾音,一曲结束,晃仙放下手中的花瓣,对着妖君道了声:“谢谢!”
妖君大为意外,没有说话。
晃仙摊开手掌,那片花瓣托在掌心:“一直想跟他合奏一曲,终是没机会,这曲《凤求晃》,有了晃仙的答应才算完整。”风起,花瓣随风飘走。
花瓣随风飘落在妖君的脚边,妖君将琴推到晃仙面前,“这世间,能勇敢向男子表达爱慕的女子甚是少见,上仙让人好生羡慕。”
“是啊!”晃仙忽然笑了“长久也好,短暂也罢,终留心间。”
妖君突然想起那个为救他冲入地狱火海的女子,虽然忘记了当时的情况,但是那些掺杂在痛苦中的丝丝幸福却留在心间,言语可以骗人,感觉却不会说谎,妖君勾起唇角轻笑。
“妖君想到了什么?”妖君唇角的幸福怎能躲过晃仙的眼。
“没什么,”妖君挥去身上的花瓣“只是突然想到未婚妻。”
“是么?”晃仙端起桌上的酒杯,搁至唇边“那恭喜妖君良缘了。”言罢,仰首。
“上仙?”
“什么?”
“你杯里并没有酒。”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