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知错。”掀了衣摆,晃仙翩然下跪,眉目中却是坦荡。
“你知错了?”玉帝在身后的石凳上坐下“孤怎么没从你眼睛里看出一分错了的意思。”
晃仙沉默不语。
“你去帮妖君了?”玉帝沉下声音,盯着黄仙的眼睛。
“魔界魔君素来狂傲,何须我帮?况且,晃仙不过一酿酒之人,又有何德何能?”低头,晃仙躬身下拜“还望陛下明察秋毫。”
“好,好,很好。”玉帝一连用了三个好字,冷笑一声,看向落尘草木“这落尘岛,你是待得太舒服了。”
“若因为臣去留音河岸走一遭,陛下就要逐晃仙出落尘,”晃仙躬身,伏在地下“恕臣心中不服。”
玉帝眯了眼睛,看跪在他身边的白衣男子,收服他已有万年,却总有一种他并非自己臣子的感觉。第一次见到晃仙时,他搂着即将灰飞烟灭的师父,靠着那点微末的神术保着麝月的魂魄,眉眼间虽有悲愤,却还有一丝坚定。听闻自己是仙界之主时,也只是微微行礼,表示知晓。玉帝的位置坐的久了,见惯了各类讨好,各类惊喜,各类讶然的表情,或许就是那抹清雅和淡然激起了自己心中的征服欲,想让那男子跪倒在自己脚下,匍匐在自己面前。
如玉帝所愿,他做到了,以保着麝月的魂魄为交换条件,换来晃仙为臣的身份。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见到晃仙,他都似第一次见面一般淡淡的看着自己。
奖赏也好,训斥也罢,始终一副淡然的神色,永远不变的表情定格在玉帝的心里。就像现在的他虽跪在自己面前,却没有一毫臣服的意思。
这样的晃仙,像极了某个人,那个人,同样对自己不屑一顾。魔界妖君,仙界酒尊,何时搅和到一起的呢?今日,上次,或者,还要更久远?
玉帝眼眸微动,声音缓和下去:“起来吧,今遭之事不提也罢,孤放过你,若有下次,孤绝不姑息。”
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桃林之外,晃仙从地上起身,片片黄叶粘在白衣上。
素心莲尊者开口:“上仙受我连累了。”
“说什么连累,”晃仙淡然一笑“只是我今日有些累了,就不陪尊者了。”
素心莲尊者了然,挥袖告辞。
那日送茶的丫头持了托盘前来:“仙尊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这吊在头顶的刀,总算撤了。”
“躲过去吗?”晃仙看着玉帝消失的方向,淡淡言道“吊在头顶上的刀是不见了,但是,它指在心口了。”
“什么?!”小侍惊呼。
“阿浅,你马上去查今日来过这片竹林的都有谁,”晃仙垂头,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俯身捏去粘在衣摆下方的落叶“在落尘玩这套,胆子,真不肖·”
手一松,落叶悠悠飘至地面,白色的鞋子踏过···
、春风不改旧时波
晃仙走后,妖君扭身去找文阅。正巧碰上一身蓝衫匆匆而来的文阅。
今日黄龙突然来,妖君命令下的急切,文阅匆匆赶向东部招抚了魔兵前来,至于西部那些略略有些叛逆的魔兵,文阅同他们下了一个约定。
妖君前行的步子放慢,回过头来看文阅:“什么约定?”
“我同他们约定三百年,这三百年内任由魔君差遣,若魔君有能力让他们臣服,那他们便永恒效忠,若魔君不济,那我由着他们选择新的效忠对象。”文阅淡淡的说着,这大逆不道的话,他说的平静非常。
妖君大笑,摇摇头:“我的好部下,你还真是会给我出难题。”
“魔君,我们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一笑,妖君挥动衣袖加快速度,文阅跟在后面。
有些事情无需明说,大家都懂。
不管日后妖君能不能降服那些魔兵,受益的都是文阅,准确的说,受益的是魔界。倘若三百年的时间妖君都拿不下一众魔兵,那,他这魔君不做也罢,不如换了领导能力更强的人来。
文阅,还真是一心为魔界。
妖君同文阅先赶去留音河对岸,众魔兵留在对岸等候。
“虽听闻留音河宽阔,见到之后,还是令我惊叹了。”妖君沉声说道。
“能让魔君惊叹的事情不多,这是留音河的福气。”
“能让我惊叹的人也不多,你也算一个。”
“哦?”文阅勾勾唇角,跳过妖君的话题“那另一个是谁?”
妖君沉默不语。
文阅了然:“我明白了。”
“我一直好奇,”妖君回头“你的本体是什么?”
“凡人。”
妖君皱眉,凡人修炼得道飞仙或者诸佛在红尘轮回,这些都很正常,一个凡人身在魔界,且地位尊高,这就让人不解了。
“你这般尽心竭力的为魔界,为的是什么?”
“没什么,这是我答应如故的事情,自然要做到。”文阅眼眸微动,答了这么一句。
“如故?”妖君凝眉,虽然他同魔尊打了这么久,却始终不知他姓名,通常以魔尊两字代替,今日听了文阅提及他的名字,总觉得这般文雅的名字更适合文阅一些“是‘只有香如故’的如故,还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如故?”
“有区别么?”文阅轻笑,苦涩略过眼眸,一闪即逝,短暂的让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香如故,故人已逝徒留痴,人不如故,故人心逝空念想,说不来哪个更悲惨些。”
“你们,一个将魔界看的太重,负了伊人,一个将伊人看得太重,担起魔界,”妖君脸色不变,声音中有一丝轻蔑“说不来哪个更痴傻些。”
“若给魔君呢?”文阅低头,风划过他的发梢,飘洒向后“若给你,你又如何抉择?”
妖君红眸微动,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那是万众魔兵,妖君勾起唇角:“我们到了。”
话题在此刻终止,每个人心里都有不能说的秘密,不碰不问,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岸上乱糟糟一片,起反的魔兵同赶来镇压的魔兵打做一团。
镇压方的魔兵正中央有一位黑衣身姿,他骑在马上,背对着妖君,手握一根长鞭,不动声色的看着场上的战斗,枣红色的大马不安分的在地上走来走去,他任由着马走动,手中的鞭子不时的微微甩动,看起来有几分胸有成竹的味道。
妖君眯眯眼睛,是问题太好解决了,所以他这般悠闲,还是,他本就没有解决问题的意思,之所以在这里晃荡,不过是想再看一场好戏?
马上的黑衣人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厮杀,仿佛感到背后有目光来袭,他头微微偏过去。
玄色的鞋子点在马背上,目光往上走,是黑色的衣摆,宽阔奢华,顺着金丝袖着的花纹一路向上看。首先,倒影进眼帘的是一双红色的眸子,似笑非笑的样子,那双慵懒邪魅的眸子似乎可以瞬时化作无数利刃。
黑衣人收起手中的鞭子,身后这人的气势,无疑就是新魔君妖君了。
妖君飞身下马,黑衣人也跟着跳下来,单膝跪地:“参拜魔君!”
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妖君侧头看跪在脚边的人,他以为能统领西方魔众且被魔尊欣赏的人看起来应该凶险一些才对,现在看来,倒是清秀多了一些,妖君勾勾眼角,魔尊喜欢这种类型的?那一张白皙的面庞上,一道刀疤从左眼角一直划到右耳边,如此看来,倒有几分骇人。
“啧啧!”妖君摇头轻叹“这么一位如花美人,就这么毁容了,真是可惜。”
跪在地下的黑衣女子不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目光瞥过碎发前那双玄色的靴子。
“文阅,”妖君出声“怎么从未听你说过西部的魔将是女子?”
“魔尊,”文阅掀起衣摆上前“你也从未问过。”
“呵呵,你的话一贯滑头,”妖君转身“起来吧!”
待玄色的靴子走远,黑衣女子才从地上起身,原本漂亮的脸蛋因那条长疤显得有几分狰狞。一双美目盯着文阅,不开口,所有的问题都写在眼睛里。
“魔君就是这般性格,时间久了,你就明白了。”文阅微笑同黑衣女子解释道。
黑衣女子眉头微微挑起,对于文阅笼统的回答很不满意,冷哼一声:“他,对我使美男计或许更容易让我折服。”
文阅低头轻笑:“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这么对他说?”
“我也是突然发现他背影挺帅。”将鞭子缠在腰上,黑衣女子目光扫向妖君渐行渐远的身影。
“呵呵,”文阅再度轻笑出声“这个理由还不错,至少,比喜欢我那个理由好多了。”
“怎么?”黑衣女子挑挑眉头“我觉得你耳朵很漂亮这个理由不够好吗?”
文阅笑而不语,丢下黑衣女子,朝着妖君的方向追去。
文阅后脚赶去的时候,只见妖君愣在当场的背影,整个大帐中不见黄龙身影。
“逃了?”文阅开口问。
“是,”妖君盯着大帐中的虎皮椅“不仅自己逃走了,还撤走了大半的兵力。”
“放虎归山,终是后患。”文阅扫过空无一人的大帐,如是说。
外面的吵杂声打断两人思绪,文阅拧了眉头:“外面在超乱什么?”
一魔兵小跑进来:“回魔君,我们抓到一个可疑之人。”
“下去吧。”妖君负手转身,这种时候,浑水摸鱼的人很多。
“放开我···放开我···本殿是你们山大王的朋友···”
越来越清晰的喊叫声传进妖君耳朵,眉心微动,妖君掀了帐篷出来。
被四个魔兵隔空驾着的男子一身红衣,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说话不清不楚的。
妖君环了双臂站在帐篷口,冷眼看着大呼小叫的男子,看够了,这才开口:“来人,把这家伙给我洗洗。”
“喂!死鸟!”红衣男子侧过脸朝着妖君嚎叫“本殿昨晚刚洗了澡的,你要干什么?!”
妖君再度勾起唇角:“记得洗干净,我喜欢清蒸的。”
“喂喂!妖君!你个死鸟!”红衣男子放大声音嚎叫“快让这些怪物放我下来!我有急事同你讲!”
“不急,”妖君挑起眼角,反正黄龙已经逃走了,想找到他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不如,就陪这位红衣殿下玩玩好“等你进了我肚子,我们好好交流交流。”
“好,是你不让我说的,到时候不要怪我不早说!”红衣殿下愤愤不平。
文阅微微动手,示意魔兵放下红衣男子。
暝幽两只脚站在地上,腮帮子气得鼓鼓,脸偏去一边,不搭理妖君。
妖君微笑着看对面的妖孽:“说吧,上这来做什么了?”
“哼哼,本来想着给你通风报信的,既然你不领情,本殿也懒得陪你玩了!”暝幽说完,抬脚就走。
“行了,”妖君出声制止“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通风报信?通风报信你能钻厨房里去?”
暝幽跨出的小步碎碎收回来,一双一眼睛的眼角都是魅惑:“我只是饿了,那么小气做什么?”
“说吧,何事?”妖君淡然开口,今个碰上这妖孽,还真是倒霉。
“哦,第一呢?恭喜你做了魔君:第二呢,恭喜你打了胜仗,第三呢?”暝幽歪头楞了一瞬“第三我忘记了,想起来再告诉你,先给我找点吃的啊,我去厨房找东西,结果被当场奸细了!”
妖君心下无奈,这殿下又开始胡搅蛮缠了,挥手吩咐文阅准备吃食,一战下来,他也有些饿了。
文阅的办事效率相当快,不一会,几盘精致的小菜和糕点就上了桌。
满意的吃着食物,妖孽殿下心情大好:“这个时候,若来坛好酒,那就更美了。”
“用不用再给你找位美人?”
“啊!”暝幽大喜“这个也有?”
“是!”妖君指指站在帐外背对着他们的黑衣女子。
暝幽大喜望外,噌的跳到帐篷口。
果然没让妖君失望,口中的菜还未嚼完,暝幽尖叫一声扑回来。
妖君淡定的再夹一根菜:“怎么?你不满意?”
“老妖,”暝幽趴在桌子上“晃仙是不是来帮你了?”
妖君的嘴顿了一下,慢慢嚼着口中的菜:“你从哪听来的传闻?”
“你别管,我就问你是不是?”暝幽认真的问道。
“嗯。”妖君轻轻答。
“嗯?嗯···嗯!!!”暝幽瞬间炸毛“完了,晃仙好像被玉帝召回仙界问罪了。”
“喀嚓!”妖君手中的筷子折断了:“怎么回事?”
暝幽挠挠头:“玉帝今个下了早朝就去落尘岛了,好像听说晃仙同那个白衣光头合伙欺瞒他什么事,我猜就是这件事···”
妖君噌的从椅子上起身,一把握住暝幽领口:“当真?”
“只是听说,听说而已···”暝幽扯一个笑出来。
“怎么不早说?”妖君咬紧牙关。
“我哪里知道他真的吃了豹子胆来帮你啊!”把自己衣领一点一点从妖君手中抠出来,暝幽殿下满心委屈,他容易么?
一把甩开暝幽,妖君飞身而去。
暝幽的话还在喉咙卡着,只看见飘飘扬扬的帐篷门掀动着。看妖君火急火燎的样子,啧啧~~暝幽殿下捏了一块饼子进嘴里,优哉游哉的看着风吹动帐帘,忽然,那个黑色的身影回头···
暝幽殿下口中的饼子又卡在喉咙了···
、薄情转是多情累
凉风掀起额前长发,妖君瞬时清醒了些许,他刚刚走的太急切了。
此刻踏了流云向仙界走去,耳边风声呼呼而过,身旁流云万千。
妖君不能确定暝幽的话是否属实,但无论如何这仙界他都得走一遭。暝幽殿下平时常惹祸,撒谎骗人犹如家常便饭,但妖君不敢赌,他怕自己这一输就再与晃仙无缘了。
听晃仙说素心莲尊者在落尘替他做掩护,此刻连暝幽都知道了,那就代表着玉帝已经发现了。
握紧拳头,妖君加快步子向前。心中无数念头飘过,晃仙不会白痴到认罪的地步吧?倘若被正好被玉帝撞到,就算是想瞒,也不行了。再者,消息传的这么快,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么?玉帝本就讨厌妖君,晃仙此种行为无疑在他伤口上滴辣椒水,不惹得玉帝大怒才怪。想到那个白衣翩然的男子要承受各种惩罚,妖君的红眸沉的更深。自保的本事,晃仙该有的,唯一担心的,就是玉帝出尔反尔,那样后患无穷。
远远望过,两个天兵站得笔直,一切沉寂无声,像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样。
隐了身形,妖君跨进南天门,四下寂静如常,难道暝幽的消息是假的?
仙界四处流光闪耀,灼灼生辉,凌霄宝殿正中央的玄天镜倾泻出金色流光。
玄色的脚靴踩过玉石地面,宽大的衣摆飞扬向后,妖君跨进凌霄殿,却不见人影。玉帝的帝椅放在最高处,一派俯视苍生的模样。妖君唇角泛出一丝冷笑,俯视苍生么?毫无容人之量的人整日将凡间黎生的兴亡挂在唇上,摆出一副仁慈大爱的模样,自诩为凡人的守护之神,却不许凡人对他有一丝不敬,这便是仙界的玉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