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东升、万里晴天白云悠哉,看碧盘坠落、夜幕遮空凉风习习,看泼墨天地、漫天星光随意散落,看时光交错、黑白交替难以停歇;恰似清泉细流淙淙轻轻,恰似海浪翻涌磅礴而起,恰似空谷幽旷回音长远,恰似山脉绵延绝绝难断;偶如豪情万丈诉报负,偶如柔情婉转深闺语,偶如春花无限满芳华,偶如人去楼控自思量。
人世间的千般中情感,自然中的万般声音,四季轮回,声曲交替,都由着那把琴、那双手下淌出···
晃仙不会弹琴,却懂琴音,妖君指下的万般变化,他听得清楚。
时久,手停,琴音依旧回响,那是拨弄之人酣畅淋漓之后的幽怨绵长···
晃仙不语,静静看着妖君,半晌之后,才赞:“听君一曲,竟是得见四季轮转,风云星月千般景色,万般之音,气势磅礴又不失婉转悠然,当真让人不得不折服。”
“能得晃儿如此缪赞,真乃我幸。”妖君笑言。
“神君,你说呢?”晃仙回头,僵住。
身边的座位,空无一人,弦墨早已不知所踪。
晃仙凝眉:“这是何意?”
一把抱起琴,妖君笑的得意:“意为琴是老妖所有。”
“听闻弦墨神君公平处事,你只奏一曲音,便换他一把绝世之琴,怎么看,他都亏了。”
妖君抬眸,看着门外倾洒的月色:“为绝世之琴找到一个好主人,怎么看,他都不算亏。”
、直须看尽洛城花
两个人从茶楼出来的时候,月正当空,夜色浓重。
原本就有一丝冷清的街道,此刻更是多了几分寂寥。已经有隐隐夜雾从江面飘散过来,街上行人稀少,皆是步履匆匆。
青石板路,两边商铺林立,偶有烟花绽放放于天际。
妖君怀抱着火凤,心情大好,一双眸子扫过行人:“夜景如此优美,他们为何行色匆匆?难道不懂及时行乐么?”
晃仙走在妖君身侧,白色纱衣扫过青石道路:“妖君以为的乐,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乐。人间日日白昼夜色分幻,他们看了这许多年,估计看厌了。”
“那是因为他们并没用心看,”妖君抱紧琴“每天的夜色都是不同,他们只看到夜幕的黑,却看不到夜幕中的点点星光,你说,是他们可悲,还是夜可悲?”
“大概,都是可悲的。”晃仙轻声言道“一个不懂欣赏,一个没人欣赏。”
“晃儿如此说,我突然就想到了玉帝,”妖君回头,含笑看晃仙“听说他生辰将至,晃儿辛苦酿的美酒,就这么可惜了。”
“没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习惯了。”加快步子,晃仙向前走去。
对面,一个卖货郎挑着担子悠悠走来,晃晃悠悠的担子搁在肩上,竟被卖货郎挑出几分悠哉。嘴上还不停的哼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晃仙微笑,果然,心宽的人,才最开心。
顺着晃仙的目光,妖君看向卖货郎,一副农家打扮,看年纪应该不小了,额上裹着稍稍泛黄的头巾,一张脸是蜡黄蜡黄的颜色,薄衫裹在身上,腰中别了一根烟袋。微凉的天气,他还赤着脚走在石地上。
走近了,妖君才看清,他担子里挑着的,都是银器装饰。收回目光,妖君不语,若是有男子配物,倒是可以送晃仙一件。
“留步。”清冽的声音出口,是晃仙。
听到招呼,卖货郎利索的回头,好像一路走来,等待的就是这一声呼喊。看到对面两个男子时,吃了一惊。他是卖货郎,四处攒走,卖的又是女子饰品,见过的女子无数,其中亦不乏美丽动人的,可是,眼前站着的两位,给他的第一感觉便是:惊为天人。
一个黑衣玄袍,怀中抱了一把华美的琴,只是站在对面,就让他感觉到无数的气压向他盖过来,难以呼吸;一个,白衣黑发,虽礼貌的喊住看了他,却依旧带着几分冷漠艳傲,总觉得自己若再靠近一步,就是对他的亵渎。
这两个人,一个让人不能靠近,一个,让人靠近不能。
“这位公子,您有什么要买的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卖货郎将肩上的担子卸下来放在晃仙面前。
担子上方搁置的,都是一些做工一般的银器,打开下面的方盒,将做工精巧的银器全部端出来,一溜排在晃仙面前:“这位公子是为心仪女子买首饰的吧?不知哪家姑娘有幸被公子相中,我这里的银器绝对好,公子您就放心跳吧,我···”
“店家,你话太多了。”暗影中,妖君冷冷开口。
卖货郎猛的抬头,看到面对着他的妖君,觉得后背一凉,忍不住想打寒颤。天边,正巧有烟花绽放,妖君抬头看了一眼。卖货郎揉揉眼睛,是烟花的关系还是自己看错了,怎么觉得这位公子是红眼睛?无数念头用上卖货郎的心头,深夜之时,俊美无双的两个男子,红色的眸子,难道,是兔子精?卖货郎使劲摇摇自己的头,长成这样子的,怎么看都不像兔子啊。若说兔子,卖货郎眼珠转动,似乎,那位白衣男子,更像一些。
“店家?”晃仙抬头,看到发呆的卖货郎,轻喊一声。
黑色的眼睛!对上抬头的晃仙,卖货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还好不是兔子精。拍拍胸口,定定神,卖货郎将视线移到晃仙手上。
晃仙手上捏着的,是一个长长的,半弧型的东西。那是一条精雕细刻的龙,这个东西他再熟悉不过,这条银龙是他偶然捡到的,看着是银器就收了。本想搭着将它卖出去,可姑娘小姐们都不知道如何装饰,所以还留在手中。也想过把它重新融了,再打造别的样式,但这条银龙做工实在精致,犹豫了好几次,终是没下手。此刻晃仙问及,卖货郎大喜过望,忙不迭的介绍。
“这是什么?”妖君凝眸,盯着晃仙手上的东西。
说是钗子,它是弯的。说耳圈,它又不是圆的,说戒指,它又太大,说手镯,它又太小。项圈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况且样式奇怪,妖君一时想不到它有何用处。
不答妖君的问题,晃仙付钱买下。一路走,一路盯着手上的银龙看。无表情的脸庞透漏他正在思索的消息,精致的银龙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银龙的鼻头上挂了一个环,晃仙伸手,轻轻一掰,开了,在一推,合上了。往下看龙的后脚,中间是有一跟横杠,微微一用力,又掰开了。
“这是做什么用的?”妖君再度发问。
晃仙回头,定定的盯着妖君看,目光扫过妖君侧脸,再度转到手上的银龙上:“把头伸过来。”
“怎么了?”即便口中这么问着,妖君依旧微微垂头,将右边脸伸在晃仙面前。
晃仙抬手,将银龙放在妖君耳边比划着,轻轻套上去。
‘咔哒’一声,两个扣子上锁,银龙圈在妖君耳朵上。
“原来如此。”妖君轻笑“晃儿送礼物都要如此特别么?”
“只是觉得跟你挺配的而已。”
“哦?”妖君眨眨被弦墨称为桃花眼的双眸“那么,我戴上了它,是不是更多了几分潇洒?”
“嗯,”晃仙点点头“更像妖君了。”
银质的龙爬在妖君的耳边,配上他上挑的眼角和常勾的唇角,果真多了几分邪魅的味道。
晃仙送的这枚银龙,终未免融化的结局,只是,能陪伴妖君那许多年,是不是也是值得的?
一个晚上收了两件礼物,魔君不禁感慨今天携晃仙出来是个正确的选择,抬头一看,月已下沉,风也凉凉,是该回去了。
“我们回落尘吧。”妖君开口。
“嗯,”晃仙垂首“不回去了。”
“嗯?”这下轮到妖君惊讶了,不回落尘,是要在人间游荡一个晚上么?
“嗯。”晃仙缓缓开口“玉帝生辰在即,命我酿酒一坛,以人间融乐为主,所以,一段时间内,我们大概都在人间了。”
“那老家伙,就这么喜欢被众生膜拜么?”妖君淡笑,唇边是一抹轻蔑。
“追求的东西不同,所以,要求也不同罢了。”
“也是。”
人影晃过街道,妖君怀抱火凤,走的极为缓慢,突然知道不回落尘,反倒不知去何处了,侧过脸看晃仙,发现他亦是一副若有所思的面庞,也是漫无目的的在游荡。
“晃儿。”
“怎么?”
“你为什么···”妖君话略略停顿“为什么一定要做这酒尊?那日,为何不跟我走?”
“我师父因一个凡人帝王,消了所有魂魄,为了保住他一丝精魄,我同玉帝做了交换,”话说到这里,晃仙轻笑一声“我,受着这层束缚,却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或许,灰飞烟灭,才是师父真正希望的,我,还是自私的留下了他一缕精魄。”
坚持一件事,将自己束缚,到最后,却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正确···
妖君看着轻笑的晃仙,胸口突然有一丝酸。每当提起伤心事,晃仙都会笑,笑容越大,事就越伤人。
沉默不语,妖君跟在晃仙身侧走着,清净的大街上,突然有了莺燕之音,原本寂静的大街,被这声音打破。
妖君抬眸看去,各类车马、行人都经过门前,客来客往,热闹非常。纱衣裹肩的女子站在门口挥动手帕,笑声一片,娇媚声音此起彼伏。
“我说今日怎么如此冷清,原来人都到了这里,”妖君勾唇笑“看这里的热闹劲,想必,里面有精彩节目。”
晃仙抬头,先是看了眼车马聚集的店铺,再是半信半疑的看了眼妖君,思付着开口:“你是说,去那里玩?”
“嗯,反正无聊,不如找个地方喝酒品茶,”妖君回头“走吧,晃儿。”
晃仙站在原地不动,喝酒品茶···喝酒品茶···
“晃儿?”妖君放大声音,怎么还未进去,人就先呆了,想必那里定是绝妙之所。
“妖君你···”晃仙顿了一下“是,第几次来这种地方?”
“第一次。”
晃仙扶额,他该不该信妖君的话,妖君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确实,不怎么相信的,可看妖君眼神,又不像撒谎。聪明的酒尊大人,站在原地,不知作何选择了。
“别犹豫了。”晃仙喜欢清静妖君知道“我今日心情好,你就当舍命陪妖君。”
刚一走近,一股脂香涌来,晃仙轻咳一声,蔽了呼吸,跟在妖君身后往里走。
他们进去的楼阁上,两排灯笼挂的高高,正中央的大匾上写了三个字枕梦居。
毫无疑问的,这是青楼,只是这为开馆子的大妈还专门喜欢玩文雅,弄了那么个似梦非幻的名字。
魔君大人虽来过人间无数,但很少在深夜来访,更是少去这种地方,若不是心情好且无处可去,他大概永远都不会踏足这种地方的吧。
俊美的恩客,对深陷青楼的女子而言,算是一种小福利。
眼尖的女子一眼就看到进门的两位男子,沉稳大气、清贵高雅,这样的两人人站在一起,竟然让整个大厅的百花都失色了。
老鸨扯了手绢赶来,没有晃仙想象中的大红嘴唇、浓浓脂粉,只是清淡的面庞,消瘦非常,额中一点朱砂若隐若现,唇色泛白,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日即归去的感觉,大有油尽灯枯的样子。
“两位客官···”
“找一个僻静之处,上壶好茶,找位洞箫吹的好听的女子,如此就好。”妖君冲着老鸨点头,顺手付了银子,虽然没来过青楼,可先付钱的规矩,妖君还是懂的。
“是,您楼上请。”老鸨低头,肩膀微微颤动,白色的秀帕附在唇上,轻咳两声,嘱咐身边的人“领两位公子上楼,别让姑娘们去打扰,阁里新来的那个绿竹,让她去伺候。”
晃仙不动,只是含笑看对面的老鸨,明明年纪不大,却是满眼风霜,明明年纪很轻,却给人一种苍老之感。
目光在老鸨脸上留恋很久,晃仙终是无言,跟着妖君上楼了。
看着满厅春光,魔尊终于明白自己拐了晃仙来何地方,可人已经坐下,只好安之。
晃仙目光瞥过站在楼梯口咳的辛苦的老鸨,收回目光:“不该绝的命,却是该死的身子。”
两人刚落座,就有龟公提了茶壶来。
“你下去吧,”妖君接过茶壶,给晃仙茶盏倾满茶,将自己杯子倒满,轻抿一口才道“哀大莫过心死。”
“可惜了,如花的年纪,却捧不住似水流年的美。”晃仙伸手捏了茶盏,放在掌心“流年似水,若流年似滚烫之水,那灼伤的又是谁的心肺?”
“怎么突然这般伤怀了,”妖君垂头笑“若你是那位女子,会如何做?”
“大概,会不悲不喜吧,静听风云变幻,看透百态炎凉,独酿一盏醇酒,自饮自赏。”晃仙眸光不动,淡淡的说出这段话。
只是,只是他低估了自己的深情,低估了那个红眸男子在他心中的地位,所以,多年后的他做不到不悲不喜,做不到静听风云,做不到看透百态,至于独酿醇酒的话,更是不得。自那个邪魅男子不在之后,酒尊晃仙整个人栽进酒中,酿出旷世绝品无数,却,再也不曾品过一盏。
“妖君呢?做何抉择?”晃仙反问。
妖君一口茶含在嘴里,不知该不该咽,对上晃仙认真的眼睛,妖君觉得喉结一紧,搁下手中的茶盏,咽了茶,轻轻说了四个字。
妖君说:
“我不知道。”
向来轻看一切、笑看离分的魔界妖君,向来蔑视一切、自由飞絮的魔界妖君,向来狂傲不羁、无心淡情的妖君,向来不怕一切、勾唇媚笑的妖君,说了这四个字。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此刻晃仙静静坐在他面前,看着注视他的面庞,细闻他声音,看他小动作,对妖君而言,是一种极大的满足。目光瞥过扶着栏杆咳的越来越厉害的老鸨,妖君不能想象,不敢想象,如果这清雅飘渺的男子有一天心如死寂,那将是怎样的场景···
可,众人总是看错、想错,所以,妖君真看到那样的晃仙时,也只是淡淡问过一句,便再不言语。
转动着手中的杯盏,妖君轻言:“流年若似滚烫的水,那不如,我就化作这茶叶,沸腾滚烫中开启另一重新生。”
、梦里不知身是客
文阅在青楼的大床上看到自家魔尊时,吃了小小的一惊,看到从外面进来的晃仙时,吓了大大的一跳。
无数花边从文阅脑子里奔腾而过,请别怪他想象力丰富,任谁看到这场景都会想歪的。
两个人,一个情浓之时,另一个慢慢敞开心扉,两个人半夜跑到青楼,看样子···难道还睡在一张床上?虽然多管闲事不是他的作风,可防患未然却是他的责任。
虽说男人上青楼不是什么大事,可拐了自己心上人上青楼,可就令人费解了。妖君行事古怪,就不说了,可晃仙,居然跟着他来了,岂不是最怪的事情?
文阅细细扫过妖君躺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