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寿辰已到,昨日里宣旨官又来催过了,推说酒还未成,尚需在人间逗留,晃仙未回。
酒,无疑已经酿好,只是,答应了那人会等他回来,才迟迟不肯动身返回仙界。
今年冬天的雪,下的次数很多,像是预兆着什么。
晃仙缓缓向前走去,一大片的梅林尽在眼前,枝桠上花苞静待盛放,白雪压在枝桠上,将红色花骨朵包含其中,白里透红,晶莹玲珑。
孑然一身立于梅林中,步伐缓慢,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扑扑簌簌,远远看去,红色花苞像天边晚霞。
琴音悠然而起,晃仙脚步停住,蓦然回首。
梅树下,黑色身影席地而坐,双腿盘着,火凤搁于膝盖之上,长发披散肩头,长指灵动跳跃在琴上,琴音从指尖流淌而出。
妖君头微低,偏在一边,侧目看着琴弦,满头墨发散于一边,长指或起或落,拨动着琴弦,雪簌簌跌落在琴上,被指尖勾起的琴弦弹破,飞溅至一边。
晃仙立于原地,静静的听着琴音,不语,不动。
蓦地,心弦动了,妖君的指尖流淌了全部思念,全部恋慕,以及,满腔温柔。
不知处于何地,不知自己身份,不知流年几何,不知凡尘喧嚣几层;
不记情之所起,不记情几时深,不记心动几曾,不记何时心念沦陷。
此时此刻,眸中心中,便只有眼前此一人。
流年若梦,浮生几劫,前尘尽遗,我忘却这一切,拨动琴弦,为你奏一场如诗音律,请许我白首之言。
情做弦,指为念,一念为情,一念执着,一念相交,一念痴缠。
万物宁谧,两个身影立于梅林,晃仙静静看着弹琴之人,一动不动。妖君拨弄琴弦,似不见一切,只看得见指尖琴弦。
一曲终结,妖君收了琴,缓缓起身,一步步朝着晃仙走去。
一别数月,竟似别离千年。
“晃儿。”妖君勾唇轻笑看眼前的人“我回来了。”
“这是,什么曲子?”晃仙轻声开口问。
“还未曾取名字,一时兴起,便奏于你听。”
“这样···”晃仙低头“还未有名字。”
“现在有了,”妖君伸手,抚上晃仙肩头,注视着那人双眸“就叫《凤求晃》,你说可好?”
“你若喜欢,便好。”晃仙清浅一笑。
“天籁之音,”袁先生喃喃自语“人间哪得几回闻。”
“先生,”前排学生声音稚嫩“今晨我们早读什么?”
“《上邪》吧···”
“我愿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
冬雷隐隐,
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愿得一心人,
白首不相离。”
朗朗读书声自隔院传来,为这厢深情作陪。
“晃儿,可愿同我执手白头?”妖君笑靥浅浅看着晃仙。
晃仙抬首,同妖君直视:“你我魔仙之身,不经历轮回,没有生死衰老,样貌都无曾可改,何来白首之说?”
“若有心,处处可白首。”
晃仙抬眸凝眉:“此话怎解?”
轻笑出声,妖君再度抬首,收起笑意,认真看着晃仙,道:“你看我们此刻,不正是白头相守?”
飘雪遮盖了墨发,满头莹白。
无疑正是白首。
琴音做媒,红梅为景,情词当衬,白雪赠色。
妖君伸手,停在晃仙胸口处,白雪飘落掌心,静候君意。
静静看着面前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晃仙不动,那双手握了这个魔界,或许还有更多,此刻却静止在自己面前,泯灭繁华,淡却权势,只是全心全意求取一人之心。
时间静静穿梭着,妖君的手依旧停在半空中,晃仙不言,他便不收手。
晃仙若是拒绝了···他也,不会收手···
“我无法拒绝你。”晃仙轻言道。
“那么···”
晃仙轻笑,此一笑打破所有禁锢,看开所有浮嚣,缓缓伸出手臂,搁于妖君掌心。
妖君嘴角上扬,郑重其事的握紧掌心中的手。
两人相视而笑,灵犀一动,皆不言语。
一黑一白的影姿向梅林伸出而去,雪为帘幕,缓缓遮下,盖住执手而去的身影。
“快看快看,执子之手···”倚在窗边的学生忍不住惊叹出声。
袁先生皱眉,这小子又不专心听课,拿起手边的戒尺敲打桌面,以示安静。
“呀···梅花开了···”又一声赞叹声出,骚动的学生立马全望向窗外。
“真的呀!”
“全部都开了。”
“好美啊!”
袁先生起身,开了门,飞雪涌进来,不远处红霞万千,梅花悉数盛放,一朵挨着一朵,紧紧相连,茫茫一片白色雪上映红梅万朵。
只是一曲琴音的时间,万朵寒梅盛放,傲枝凌风,轻绽于严严寒冬。
、风里落花谁是主
仙魔界的战乱并未影响到落尘什么,它依然悠悠立于浩海中央,与世隔绝,一副恬淡安静模样。
晨。
妖君伸个懒腰,起身,穿上脚靴,踏步走到窗前。
天色已然放晴,鸟鸣阵阵,很是欢快,妖君唇边泛起一抹笑意。
“魔君,奴婢伺候您更衣。”听闻屋里人动静,等在门外的阿浅推门而入。
“不必了。”妖君心情甚好,披衣裹在身上,在身边的桌子上坐下,给自己倾了一盏茶,搁置唇边轻抿一口“晃儿呢?”
阿浅是晃仙心腹,妖君心思她尽知,况且,看妖君自由出入落尘岛的样子,阿浅心中已经明白几分,果然,能温暖酒尊的,只有眼前此人。
“玉帝寿诞,酒尊大人前往贺寿。”
阿浅恭敬回答了妖君的话,便利落的整理着床铺。
“嗯?”喝茶的动作停止。
妖君抬头,玉帝寿诞已经到了么?
魔仙之争还在继续,两界兵将还在昆仑山对峙,他这边到开始热热闹闹的办寿宴了。
勾勾唇角,穿正衣服,妖君起身出了窗外。
那坛浮生,可是自己看着酿好了,早就垂涎许久了,如今酒成时机到,怎么能错过一饮美酒之机呢?
身形敛起,化作一道鸿影消失天际,希望自己去的还不算太晚。
各类道法仙尊们驾云骑鹤,安静的空际难得有不寂寞的时候,妖君收敛了气息缓缓前往,一路上思付着,从晃儿手中要酒,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等开坛之后,去抢。
“魔君留步。”清亮的一抹声音。
妖君皱眉,自己明明是敛了身形的,这些仙人的法术跟自己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该看不到自己身影才是,心中疑惑着,转身回头。
白色身影靠近。
心下疑虑收起,妖君朝对面之人点头:“素心莲尊者。”
“魔君近来可好?”驾祥云而来,素心莲尊者依旧一身白衣,不同于晃仙将白衣穿的飘渺出尘,素心莲尊者的白衣,似有似无。
“暂无恙。”妖君红眸盯着面无表情的素心莲尊者,不明白他喊住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魔君可是赶去仙界?”
“是。”
“那么,我可有幸同魔尊一同前往?”
“自然。”妖君沉声应下。
素心莲尊者身上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质,难以靠近,难以捉摸,却亲切非常,坦然非常,这令妖君有些迷惘。
“昆仑分裂,弱水浮现,”素心莲尊者轻声言语,口中并无责怪之意“不知魔君下一步是何计划?”
妖君稍稍犹豫,还是坦然开口:“击败天兵,收服妖界。”
“果然如此。”素心莲尊者微微点头“我同魔君命中有牵连。”
“我们?”妖君挑眉。
“是。”
“是因为上次的事情么?”
“是。”
“没什么,”妖君侧开目光“我无心救你,不过是认错人罢了,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果然是魔君风格,不居功,不揽赏。”挥袖拨开云彩,素心莲尊者继续言“无论魔君救我是出于何种因,其果便是我因魔君出手幸得留命,此中纠缠一言难解,能解说的便是,我之命同妖君之命,已有牵连。”
妖君收回目光,看着不远处浮现的天宫建筑:“我无意同你牵连。”
“我知。”素心莲尊者开口“若是可供选择,我也无意同魔君纠缠。”
“那就好。”
“但此时,已不由我抉择。”素心莲尊者回头,看向妖君“我这般说,你可明白?”
“你想让我怎么做?”妖君侧目。
“无别的意思,一切顺其自然。”
妖君挑眉:“既如此,你又何须同我说这段话,我从来不强求别人。”
“我说的,是情。”素心莲尊者轻飘飘言道。
“妖君从未强求过他,情之一事,不过你情我愿,尊者多虑了。”妖君开口,唇边一抹微笑“唯愿君心似我心。”
“若我说,你们的开始,便意味着消亡呢?”素心莲尊者回首,眼睛含笑,淡然看着妖君,这位慧心尊者早已看透一切,妖君的情,晃仙的心尽收眼底。
“你说什么?”妖君声音猛然放大。
素心莲尊者收回目光,淡然看近在眼前的天宫:“天意如此。”
“天意如此···”妖君喃喃自语。
素心莲尊者再度回首:“就看魔君如何抉择了。”
“那我便逆天!”
铿锵有力的话语,掷地有声,不是狂傲不羁,不是无法无天,是看透一切后仍不肯松手的决心!
办寿宴的地点选在瑶池边上,曲水悠悠自然徜徉,池中白莲盛放,开的优雅高洁,不沾红尘俗味。锦鲤成双在池中嬉戏,不时抬头吐串气泡,继而摆尾远去。
仙子们环佩叮咚,高髻长发,挥动着薄如蝉翼的纱袖翩然起舞,影姿翩跹,隐于缭绕的仙雾之中。
玉帝坐于上位,面无表情的看着侧旁的仙官们,目光扫过一侧的晃仙,瞟向别处。
晃仙一人坐在长长的桌几后,身前摆放着水酒瓜果,无意识的转动着手中的茶盏,不知何时,竟也学了妖君这个习惯来,眸光落在面前的酒坛上,却是毫无焦距。
丝竹悦耳,笑声阵阵,热闹非凡。
“报!佛界素心莲尊者同魔界妖君前来贺寿!”音色铠甲的天兵跪在台阶下。
只是平常的通报,却让整个热闹的寿宴顿时安静。
众仙面面相觑,脸色微变,安静半晌之后,细细密密的讨论声再度起来。
低头喝尽盏中茶,不觉间,唇边一抹轻笑,晃仙低头看着琉璃盏中的倒影,这不怕死的妖君,果然来了。
玉帝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不明意味的一丝笑意,眸光再度瞟过正在喝茶的晃仙,捏起手中的酒盏,低头轻抿一口,靠于身后的椅子上,眸光闪动,看着跪在地下的通传天兵,良久之后,勾起唇角:“有请。”
此言一出,嘁嘁窃窃的声音再度起来,众仙看着玉帝的脸色,收回即将出口的话。
不时,瑶台台阶下,两个身影浮现,一白一黑,一个宽袖阔步,一个白衣优雅,缓缓走上台阶,两人不时交谈着什么,兴趣似浓。
抬头看到台上玉帝,素心莲尊者面朝前,微颔首,道了声:“陛下安好。”
玉帝起身,从台阶上下来,走至尊者面前,亦施一礼:“有劳尊者大驾。”
“哪里。”素心莲尊者淡淡道两字,再不言语。
一眼便看见侧头喝茶的身影,妖君弯弯唇角收回目光,懒洋洋道:“上次王母寿诞便是派尊者前来,这次又劳尊者跑一趟,这贺寿之事,不过是闲折腾罢了,老妖活了千百万年,也不曾做过一次寿。”
玉帝抬眸,转向妖君,对于这个敌手,依旧兴趣浓浓。
“魔君误会,此次并非佛祖派我前来,实是我自求前来的。”素心莲尊者垂首言曰。
“这样啊···”妖君挑眉一笑“莫非你同我一样,依旧惦记那两坛素酒?”
“魔君笑言了。”素心莲尊者垂首。
玉帝向后退一步,比妖君个子要低一些,唇边冷笑:“仙魔大战在即,魔君此刻来我仙界,莫不是来降。”
“本君像是那般没肚量的人么?”妖君勾唇一笑,不答反问。想奚落他?玉帝还差的远呢!挥动衣袖,朝晃仙方向而去,掀了衣摆,翩然入座,侧目看向晃仙“酒尊可介意老妖同你挤座?”
“自然不介意,魔君自便。”
“如此甚好,”妖君回首看向玉帝“听闻酒尊以酒做礼,老妖就趁此机会一尝佳酿。”
无耻!
无赖!
玉帝拂袖上台,坐于椅子上,一双眸子盯着妖君不放。
妖君亦抬头,大方给看,唇边笑意始终不曾落下。
“魔君,”身边的礼官小声喊了句“不知魔君贺礼···”
“贺礼?”妖君皱眉看看礼官,收起目光“你不觉得本君屈尊降贵到来就是给他最有面子的贺礼么?”
礼官咽了口唾沫,缩回脖子,被那双红眸注视,不自觉的就想打冷颤。
晃仙转过头不看妖君,可是,还是忍不住的,唇边浮现一抹笑意。
妖君啊妖君···你当真已经把无耻之风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既然魔君不是来降,莫非,是来自投罗网?”晃仙侧身,看着妖君,淡淡说了此一言。
满场寂静,目光皆停留在妖君身上,晃仙这话不啻于挑衅,比玉帝刚刚之言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仙紧盯妖君动作表情。
盯紧晃仙目光,妖君眼角上挑道:“便是自投罗网,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不能如何。
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玉帝平下心神,扬声邀素心莲尊者入座。
素心莲尊者轻声道谢,敛袖入位,静静端坐在桌后。
热闹欢乐的气氛自妖君出现开始便被打破,以往只是魔界一只火凤,闹一闹寿宴不觉有甚,众仙或驱赶或降服打斗也无妨,如今是整个魔界之君,拥兵无数,却是再也碰不得的主了。
“我说光头啊···”提酒一壶,坐在尊者一旁的不是暝幽那个祸害又是哪个?
阎王拉下脸,狠狠瞪自己小畜生一眼:“叫尊者!”
“哦,”暝幽飞快应下,一掌拍在素心莲尊者肩上“光头尊者啊···”
阎罗王扶额,恨不得一盏砸死那个对面的小畜生。
对于上次同魔尊大战的事情,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只字不提。
重重将酒坛搁在桌子上,暝幽侧头看尊者:“如今仙魔大战已起,看静似动,听闻你有看透玄机的本事,不妨说上一说。”
素心莲尊者缓缓回头:“殿下并非领兵作战之将,求此结果是为何?”
暝幽脸上一红,凑近尊者耳边,神神秘秘道:“不瞒你说,本殿压上全部身家做赌注,不求大赢,就算输,也得给我留条裤衩不是?”
素心莲尊者微微一笑,亦压低声线:“殿下还照着原来的注下便好。”
“耶?是么?!”暝幽高声大叫“这可是尊者你说的,倘若我输了···”
“那我便送一条裤衩给殿下。”素心莲尊者收起笑意,正色道。
!!!
“你这死光头!戏弄本殿?”暝幽抽一口气,怒瞪尊者,良久之后咬牙坐下“若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动手了。”
本来暝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