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向下,残暮再加重一重力道,侧开目光,不看脚边的人。
忽而,残暮眉心微微皱起,手微若不闻的抖动一下。掌心再向下压重一分力道,然而,这次手却抖的更为明显了。
反手,迅速收回自己压下的力道,重重的掌力迅速收回来,袭向胸口,残暮脸色有些泛白,握着长鞭的手捂住胸口,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脸色看着晃仙。
痛楚突然消失,闭目的晃仙睁开双眸,看着似是受了伤的残暮,拧起了眉。此处四下无人,该是没人偷袭才对,可是看残暮的样子···稍稍一想,晃仙明白了,残暮力道收的太急,伤到了自己。令晃仙不解的是,残暮为何突然收起法术。
猛的蹲在晃仙身边,残暮一把抓起晃仙,眉头越拧越紧,唇半张着不动,眼睛越瞪越大。缓缓扭回身子来看晃仙,欲开口,却无言。
“怎么了?”晃仙开口。
残暮只是紧盯着晃仙,再度握住晃仙手腕。过了良久之后,压下难以平静的心绪,以自以为平静的声音开口道:“你的仙罩呢?”
“用了。”云淡风轻的声音。
没了仙罩的仙人,一死便是永久的寂灭,连去凡间轮回重生的机会都没有。
“什么、时候?”残暮压下声音。
“这个,不需要让你知晓。”晃仙转过头。
不知怎么,文阅的话浮现在耳际“你不能杀他。”。残暮低头看着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不是那个原因呢?残暮收起手,眼睛盯着晃仙,目光却游离别处。还要确定么?让文阅极力阻拦的事情···是不是已经不需要确定了?
“是不是上一次?”残暮低头,一双眸子紧盯晃仙眼睛“是不是上一次?”
“是。”
良久之后,晃仙轻轻道。
此言,却像抽近了残暮浑身的力道,一把丢开晃仙,整个人跌坐在云端,转过头来侧目看晃仙,却只是笑了一声。说不来是怎样的笑意,冷笑中夹杂着苦笑,更多的,却是无奈和嘲讽的笑意。她终于明白文阅为何不顾魔界的安危来阻拦她了,此刻她却想自己从未来过。
那日妖君和黄龙在留音河上打斗,双方僵持不下,晃仙曾甩出过白色的法器解救他们。一个仙人,打断两个绝世之魔的斗争,要用怎样的法器才可以?为什么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呢?除了他自身的仙罩,还能有什么?
残暮不知道自己那嘲讽的笑意是在笑谁,笑自己的愚昧?笑晃仙的痴傻?
天色已暮,夕阳照着云端一黑一白的身影,笼上一层橙黄。
残暮静静坐在晃仙身边,此刻的她,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晃仙。
“罢了。”咬牙起身,残暮收了鞭“魔君欠你一条命,我会设法还你的,只是,我还给你那条命之后,若再相见,我必亲手了解你。”
言罢,黑色身形幻化做一道黑色烟雾离开。
会有那天出现么?
晃仙看着消失的身影,缓缓起身,轻轻眨了下眼睛。
摆在我们面前的阻碍如此之多,好想亲口问你,妖君,你又能坚持到何时?
站在门框上的身影目光游离,文阅抱着手臂看策马而回的残暮,这个结局,他隐约已经猜到了。
晃仙用仙罩救妖君的事情真的没人知道么?
文阅低头轻笑。
那日在青楼的门外,那个红眸玄衫的男子吩咐自己去调查之后,低下一贯高傲的头,用极轻极温柔的声音说“我怕他犯傻”。
真的,没人知道么?
文阅摇摇头,收起笑,转身进门。
他们这些冷眼旁观的若不是亲身去求证,又怎会知道那情,有多深···
、他生莫做有情痴
魔界的一堆事宜缠过来,妖君一个头两个大,本来就是洒脱不羁的性子,现在坐上魔君的位置,处处要思虑周到,事事都要过脑三遍,这让他痛苦不已。火鸟传信数封给晃仙,对文阅近来的作为大为不满,苦水无意识的就倒出来,在信中破口大骂文阅,说他管死不管埋。等了许久,也不见晃仙的回信来,妖君有些惦念了,自从晃仙答应下他之后,魔界战事便开始了,两人还未好好的在一起,此刻自己又忙的一团乱,连同他见面的机会都不曾有过,自己传去的数封书信,却不见晃仙回一封,想是他近来被看管的严,多有不便吧。
终于,一堆折子摆在桌子上以后,魔君大人发飙了,甩甩衣袖,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魔君。”文阅出声叫道“你去哪?”
“老子不干了!”妖君回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向外。
同残暮对视一眼,文阅不再言语,妖君被缠许久没发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算,此刻爆发了,也在他们意料之中。
“你怎么不拦着他?”残暮挑眉问道。
“你不是知道答案么?”文阅收回目光,淡淡说道。
“呵···”残暮唇边勾起一丝冷笑“你就不怕有个万一,素心莲尊者是可以预知未来的,至今为止,还从未出过错。”
“心早就飞走了,”文阅沉下声音“我拦不住他。”
那日遇到残暮之后,晃仙浑身是血的回来,吓坏了端着茶水的阿浅,然而晃仙却是一字未提,阿浅也不好多问。
晃仙的奇怪,阿浅看在眼里,他去雪山上的次数越来越多,常常在那里呆许久,天不黑他不归。有时候会呆在窗前静立许久,冬日很快过去,春季到来,春水溶溶,万物发芽的季节似乎并没给晃仙带来什么有利的心情。那些酒更是一坛未酿过,阿浅忍不住开口询问,晃仙只是淡淡说没有心情。
一句没有心情交待了所有。
也是,虽然晃仙一贯面无表情,可周身的低沉气压还是让人觉得沉闷。
那日阿浅伺候他起床,给晃仙倾了满满一盏茶,晃仙坐在窗前饮。搁下手中瓷壶时,阿浅忍不住唠叨,说许久不见魔君了,当了魔君就忘了落尘岛。
阿浅的话,本是玩笑之语,不想晃仙手却抖动,杯中茶水倾了出来。
“我希望他永远也别来。”晃仙如是说。
想是两个人或许闹了什么矛盾,阿浅没往深处多想,唠叨着让晃仙以后少去后面雪山,接过茶盏,给晃仙擦手。
白色瓷瓶在手中摩挲着,近来陪伴晃仙最多的便是它了,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映在瓷瓶上,一层光芒反射进晃仙眼中,点点金黄。
“魔君。”窗外是阿浅略带欣喜的声音。
晃仙手一抖,利索的将瓷瓶收起,起身站立。
妖君的身影闪进来,连带着一阵风动,晃仙来不及看清多日未见的人,便被拥入了怀中。被妖君宽大的臂膀紧紧搂着,晃仙静静站着未动,鼻息所触及到的,都是妖君的味道。妖君的拥抱如同他一贯的风格,带着些许的霸道,晃仙被勒的有些疼,却依旧不动。
俯身,将怀中的人抱更紧一些,妖君侧脸在晃仙耳边轻轻道:“有些想你。”
一股酸涩从心底涌起,袭击眼眸,晃仙闭上眼,缓缓伸手,轻轻揽着妖君后背,卸了浑身力道,放任自己沉寂在那个宽大的怀抱中。
半晌之后,妖君一笑,放开怀中人,手扶在晃仙臂膀上,笑意盈盈道:“一段时间不见,晃儿倒是热情不少。”
“一段时间没见,妖君的脾性还未收敛。”晃仙看着眼前的人说道。
妖君哈哈一笑,揽住晃仙,整个人意气风发:“我给晃儿的信可曾收到,为何不回?”
信么?晃仙轻笑:“我不想回便不回了。”
“算了,无所谓。”妖君唇角笑意更甚“霜迟花开了么?”
晃仙摇摇头:“还未。”
“这样···”妖君无所谓一笑“让它慢慢开,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晃仙沉默不语。
妖君嬉皮笑脸的凑近:“不知晃儿近来酿制了些什么酒?”
抬眸,晃仙静静看着妖君,玉帝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如果没有酒,妖君对自己的兴致又有多少?压下心头怪异,晃仙淡淡说道:“一盏未酿。”
失望自妖君面上闪过,很快的归于平静:“无妨,便是来听听晃儿琴技进步没有也好。”
妖君坦然的笑着,自身后取出火凤,搁在桌上。
侧目看着那熟悉的琴,人间十年游荡的场景浮现眼前。瓷瓶还在衣袖中,时不时的碰撞着晃仙的胳膊,用这种特别的方式提醒着晃仙该做的事情。
“之前酿制的酒还有,虽春依旧喊,煮酒奏乐也是不错的吧。”晃仙淡淡道。
“如此甚好。”妖君大喜“我又开始期待了。
晃仙白色身影从门口闪出去,妖君唇角的笑意便落下去,直直盯着晃仙身影,良久不语,看到站在门外的阿浅,挥手招她进来。
“晃儿近来怎么了?”
“不知。”阿浅微微摇摇头“自从天宫回来便这般了。”
“你仔细想想,那日可还有什么异常?”妖君沉下声音,红眸闪动。
“似乎,挨了一顿毒打,”阿浅轻声说道“回来的时候气息不稳,似要绝命一般,在床上躺了许久才恢复过来。”
毒打?不太可能,这不是玉帝的行事风格。
妖君眉头紧紧拧起:“可曾看出是什么兵器?”
阿浅摇摇头:“仙尊不让看,鲜血淋漓,印记很深,似乎伤的不轻。”
“还有呢?”
“其它不知,还有就是去看霜迟花有些勤。”
“我知道了。”妖君回道“你下去吧。”
“是,”阿浅应声离开,走至门口时,又缓缓回头,唇微微动开口道“仙尊的心不好暖,一旦热了便冷不下来,魔君您···”
妖君一笑,盯着阿浅眼睛:“你不信我?”
阿浅注视着妖君眼睛,半晌之后,低下头,退出去,掩上了门。
一排排的酒排列整齐,晃仙指尖摸过酒坛,在一个紫砂壶上停了下来,伸手取下酒坛,抚摸着酒盖,一把拽开,酒香扑鼻而来。
一手举着紫砂壶,一手捏着白色瓷瓶,晃仙眼睛在两个物件上来回扫。
紫砂壶中装的是百里香,香味浓郁,能蔓延百里不落。在火上煮沸更能加深香气,六寂本来就是无色无味的东西,就这般添加进去,该没问题才是。想到此处,晃仙轻叹一口气。
到底,是情深缘浅。
方形的桌旁,两道身影相对而坐。桌上的搁着小小的火炉,炉上的紫砂壶被热火舔舐着底座,原本就香味浓郁的酒,此刻蔓延满屋。
妖君看着热气袅袅的酒不动,对面的晃仙低着头,拨弄着手中的柳木琴。
“为何不用我的火凤弹奏?”妖君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氛围。
晃仙抬首,淡淡一笑道:“学琴时日久了,才知当日用你的火凤奏曲实在是愧对良琴。”
“晃儿这是在谦虚么?”妖君轻笑问道。
晃仙停止手上的动作,抬眸看向妖君:“那不正是魔君欠缺的东西么?”
闻言,妖君大笑,凑近看炉子上的紫砂壶:“这酒还未煮好么?”
将手中的柳木琴搁置一边,晃仙起身,掀开壶盖,侧目看进去,虽说是煮酒,不过是温酒罢了。
“这是什么酒,好香···”妖君探身过去,深吸一口气,香气蔓延,渗入心脾。
“它叫百里香。”
伸手,端下酒壶,晃仙取了两只紫砂酒盏,一只搁在妖君面前,抬手,倾了一泓酒进去。
妖君再度深吸一口气:“百里香,果然是香飘百里,单单闻着酒香就让人垂涎了。”
“呵,”晃仙挑眉“让你垂涎的不止是百里香吧,妖君素来嗜酒,只要是酒,你便垂涎。”
“晃儿别说出来嘛,好歹给老妖留个面子。”妖君低头,凑近,轻抿一口···
放在身前的酒盏未动,晃仙静静看着妖君饮酒的动作。
妖君先是皱起眉,之后小心翼翼凑近饮一口,之后闭上嘴巴,让酒顺着喉结一道向下,酒香在唇齿间蔓延,烟色的唇上还残留着酒迹。每当品酒的时候,妖君总是微微合着双目,英挺的剑眉向两侧飞去。鼻梁高挺着,侧脸棱角分明,俊美如斯。
“老妖。”晃仙轻轻开口。
“嗯?”妖君回神,唇齿留香,仿佛每一句话都有万花盛开“百里香,不止香飘百里,更能渗进骨头中。”
听妖君讲酒是种享受,晃仙酿酒时的种种心性,种种寓意,妖君都能一一道来,且一字不差,仿佛自己另一个灵魂就存活在妖君体内。
每到这个时候,晃仙总是侧目静静聆听,偶尔会露出一丝会心笑意。
“我想听你弹琴。”听完妖君的话,晃仙静静开口。
“好,晃儿要听什么?”妖君扬眉。
“如妖君弹的好,整坛百里香,都归你所有,如何?”晃仙浅笑着说。
“好。”
“相逢之喜唱不够,别离之曲自当灭,”晃仙抬眸,静静看着妖君“那日你奏给我的《凤求晃》,可还记得曲调?”
“自然记得。”
妖君取过火凤,将手中酒盏放至一旁,调了弦,飞指拨动。
静静坐在对面,晃仙低头听着着这一曲深情,心底的情绪竟然同妖君的琴声相和,每一个音符奏动的都是晃仙的心境。
我一直以为,你是陷的深的那个,直到听了此曲,才明白,你我都一样。
一曲奏完,妖君平了弦:“晃儿怎么突然想起听这曲子。”
“因为好听。”
妖君低头笑:“你若喜欢,我日日奏给你听也无妨。”
“酒凉了。”晃仙出声提醒道。
“怎么办?”妖君苦笑“每次喝酒尽兴时,我都想摔杯子以发泄我的激动。”
晃仙回头,看着桌上那对紫砂酒盏:“这两个酒盏,世上只有这一双。”
话音未落,紫砂酒盏应声落地,碎成许多块,飞溅四处,一片跌落在晃仙脚面上,光滑的内里朝上,映出晃仙低着的头。
“妖君,”晃仙轻声说“今年,霜迟花不会开了。”
“仙尊,”阿浅推门而入“圣旨到,宣仙尊速速觐见。”
阿浅的话刚说完,整个屋子迅速被一种低沉的气压笼罩,桌上的火炉里的火苗慢慢的下降着。
闻言,晃仙长眸微微垂下,微点一下头,阿浅应声退出去,关上门。
玉帝寿宴上晃仙不敬之罪还未降,今日急急而来的圣旨,无疑在宣诉些什么。
“无妨,我会等霜迟花开的。”妖君沉下声音,认真道“赏霜迟,品缠梦,都会的。”
“花开么?”晃仙缓缓抬头,对上妖君目光“可惜等霜迟花开之时,你还是魔界妖君,我却已经不是仙界酒尊了。”
“无妨,若你喜欢,”妖君上前一步,红色的眸子紧盯晃仙“那我就重整仙界,再许你酒尊之名。”
“仙尊,”阿浅敲门“不能再留了。”
“我不喜欢。”
“我知。”低头,握起晃仙手,妖君唇边笑意浅淡“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必有一丝丝的绝望和悲戚,一切覆灭都会重生。”
“如果再给你一次可能,”晃仙眼睛扫过桌上的紫砂壶“你还会毫不犹豫的饮下那坛百里香么?”
“我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