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是个怪老头,除了美酒和烟袋没有东西可以入他的眼,自己用半块薄玉打扰他,掌柜也做好了挨骂准备。
“嗷!”只听老头一声尖叫。
掌柜心想完了完了,认识阁主这么久,没听他这么惨叫过,每次根据老头的叫声的高低就可以分辨出他生气的程度,这次用了往常从未用过的‘嗷’字调,阁主这次怕是真火了。掌柜将头抬高点,只见阁主突的的扔下他心爱的玉烟袋,捧了那半块玉用他从未见过的速度蹿了过去,掌柜惊愕的瞬间,阁主又捧了玉冲了回来,一双眼睛瞪的老大,发白的嘴唇哆嗦着:“这···这···人···”
掌柜赶忙答:“在一楼,在···”
话未说完,阁主又蹿了出去,掌柜的不明所以掀起衣摆一路跟着在后面,生怕阁主有了闪失。
看着一大把白胡子一大把鼻涕一大把泪拽着自己衣袖痛哭的醉仙阁主,晃仙好心指了指坐在自己对面的卦士,阁主抬起一双还算清亮的眼睛看向对面,接着“嗷”一声又蹿了过去。
“把所有酒都抬来,”卦士头也不抬,斜着眼睛看了眼醉仙阁主,接过他手中的玉,仔细放入怀中“将所有人遣去,包括你。”
正喝到兴头上的客人,突然听说要关门,窝了一肚子火,不过转念一想,醉仙阁不是他们能造次的地方,好在将酒钱全部退了,虽然嘴里骂骂咧咧,脚步还是向外走去。店小二和掌柜的跟在后面不住的抱歉,终于将所有客人都送去了,朱红色的大门被关上,整个屋子的光线突然暗了,卦士抬头看看雕花窗外飞过的雀鸟,将手中的酒饮尽。
、泉路凭说谁断肠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各自喝着手中的酒。
堆在身边的酒坛随着太阳的西斜也越来越少,也许是日暮的关系,也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卦士的眼睛泛着红光,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仰首将坛中的酒喝的一滴不剩才将酒坛摔在脚边,抬起头看向晃仙:“我没醉是么?”
晃仙冷眼看他喝,听到发问,才放下手中的杯子答道:“陛下,你醉了。”
“是么?呵呵,”卦士将身边的酒坛递过来,开坛,大灌一口,将坛子摔在桌子上,“当年,我号称千杯不醉,自负酒量无人可敌,偏偏,偏偏让我遇到了他,就像今日,我们从日出饮到日暮,谁也不肯认输,一直饮到月出云开,我们就双双醉倒在乌篷船上。他告诉我,他叫麝月,麝月啊,我自诩聪明无双,怎么就没有料到这个名字会让我穷极万年都无法放开。”
“陛下可是在后悔?”晃仙给自己的杯子斟满酒“后悔当初不该利用他?”
“什么陛下,哈哈,我不过是个餐风饮雨的卦士罢了!”卦士摇晃着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口,将窗户打开,看了半晌言道“你看那些鸟儿,多自由。”卦士回过头来,眼睛里全是迷蒙“我不后悔,我不能后悔,我也无法后悔。”
晃仙抬起头,卦士迈着醉步摇晃着走来,两只手猛的托住桌子,将晃仙杯中的酒晃起了涟漪,红了的眼睛瞪着晃仙:“我拥有的不止这段感情,我还背负这整个麝月王朝,我不能···我不能,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那么做。这万万千千子民的命我赔不起···”
“所以你让他去死?”晃仙回看着他,语调听不出是真的平静还是努力在压抑。
麝月是他们两人之间无法提的名字,就算死了几万年,依然如一道鸿沟摆在他们的面前。
卦士眸中的光再次黯淡,挥了袖子坐在那一堆空酒坛上:“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他说他有不老之身···我以为···”
“你以为?”晃仙冷笑“聪明之名满天下的起始帝也有以为错的事情?不老之身可不代表是不死之身。”
卦士将脸埋入掌心:“我赢得天下称赞,赢得麝月王朝江山万年不朽,我还是没有得到他。”
晃仙再次将自己的杯斟满,目光清亮无浊,冷眼看着跌坐在空酒坛堆里的卦士,当年的意气风发,当年的雄心抱负,当年的爱恨情怨,那白发,那沧桑,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这位名满天下的千古一帝也背负了太多,人世有太多的无奈,他们没有不死之身,天人永隔不过是早晚,自己也该看开了,晃仙扔了手里的酒杯,提起旁边的酒坛,昂首灌进,久久,直到一滴也没有,才将坛子摔在一边,突然想起那个静谧的午后,那个向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男子连笑都是安静的,那个男子将头埋入自己怀里,缓缓地说的话“晃儿,听师傅的话,不要爱上任何人。爱如毒丝,缓缓入心,一直将你腐蚀的面目全非,最恐怖的是,即使如此,仍然心甘情愿···我不恨,只愿永不入轮回,世世与君绝。”
“世世与君绝,哈哈,世世与君绝,想不到我追寻万年换来的竟然是这个结果,”卦士横躺在乱七八糟的酒坛里“如此恨我,如此恨我,世世与君绝···”
晃仙背过身,听着身后的人慢慢的说着话。
“知道吗,他去时候,我连圣旨都拟好了,将皇位禅与别人,等他回来,我们就去浪荡江湖。他说最爱旭日东升,他说喜欢月笼薄纱,他说喜欢高山流水,他说也喜欢小桥人家,他说枫红原野很是美丽,他说浪击水岸壮丽无比,他说要去做侠客,他惹事了事就跑,我在后面战敌,他说惟愿携君天涯老,他说了太多,我都记在心里,他说恨我也好,他说怨我也好,我都无话,但他却说世世与君绝,我一人在这浊世寻他万年,就换来这句,当初又何必让我拥有这不老之身,我真的累了,活着的每时每刻都是煎熬,你该知道他葬在何处吧,我不求同他合葬,只是还想在他身后守护,他惹祸,我断后,他逃跑,我迎敌···”
苦涩的泪顺着酒进入咽喉,晃仙依然不回头,到底是谁的错,到底是谁负了谁?
昔日金戈铁马、一统江山的帝王,安静的躺在那些杂乱不堪的酒坛中,半块残玉割断破了手腕,血水顺着酒水淌满潮湿的地面,倒在一边只喝了半坛的酒,缓缓流出,水柱越来越细,慢慢的开始断流,之后,“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无声的房子里回响,就像离人的眼泪,打湿心脏,慢慢的,直到再无声音。
有时候可以死去也是一种幸福,一了百了的离开,比活着受尽折磨要快乐许多。
晃仙转过身,被折磨了几万年的人,终于可以歇一歇了,来世静修,莫寻故人,莫问情由,古佛青灯,素菜淡水,赎罪吧。月光透过未关上的窗子进来,打在如同睡着的面容上,晃仙低头轻吟:“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到底,我们都是痴人,流离万年,苦痛万年,一切依旧回到原点,起始帝,起始,罢了,至少起始帝跟麝月王朝会流芳千古。”
晃仙将自己怀中的半块玉取出,两块残玉对在一起,龙凤环,师傅,我自作主张的将你们再次拴在一起,你会不会生气?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明白太多,放在心底的人,怎么会真的恨,就算恨,也是爱恨交加吧!
晃仙独自在醉仙阁的大厅中坐了一夜,想了一夜,喝光了醉仙阁的藏酒,次日黎明,看着满地滚落的坛子,苦笑道:“怎样才能再醉一场?”言罢,挥袖携了恰如沉睡的卦士离开。
、唯觉樽前笑不成
妖君大婚,确实是仙魔界的一场盛事。
妖君身为魔界中人,虽然同魔尊交情一般,但魔界是个论能力评英雄的地方,所以妖君在魔界有相当的号召力。他与绝炎是三界中仅有的火凤凰,未了避免火凤凰灭绝,仙界也是乐得其见的。
火凰宫的琉璃瓦全部用红色绸带挂起,所有地面全用红毯铺就,就连门口的高大柱子也用大红绸子裹着,花坛里所有杂花被清理干净,独独留下大红牡丹,就连那一排常青树上也挂满大红色花。不愧是火凤凰的婚礼,整个宫就像火燃了般。
小厮们忙作一团,几个庭院跑来跑去,手里的东西不时的换着样。
喜房中的绝炎被打扮的极美,红色果然是最适合她的颜色,那日试过的喜服挂在床边的木架上,长长的袖子差点就拖在地上,绝炎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身后的喜娘一脸笑意:“哎呦,宫主莫紧张了,看着小脸皱的,新郎官可不喜欢看这样子的,来来,笑个。”
紧绷的脸上勉强有点笑意,杯中最爱的茶也喝不出滋味,索性丢在一边,自己成亲,玉帝竟然派了晃仙来,这不是往自己脸上甩巴掌么?绝炎闭着眼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将房中的人遣了出去。过了今日,等过了今日,一切水到渠成,自己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玉帝想看笑话,偏不给他看,以为我火凰宫的宫主就那么不堪?至于晃仙,他来便来吧,难道还怕了他不成,没有过去的人,是不会有记忆的,就算以后他们日日相见,难道还能再次产生那龌龊感情不成?绝炎捧起旁边的杯子,轻抿一口,艳丽的唇印便印在杯子旁边,印记?眯起眼睛向门外吩咐:“将火凰宫四周都把守好,若有没喜帖强行入内的,或者在宫里捣乱的,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突然觉得屋子有点闷,绝炎披了衣架上的喜服出门,守在门口等候差遣的喜娘赶忙上前拦着不让乱走,绝炎冷着眼看过去,不理会一脸为难的喜娘,径自向旁边的小厮吩咐:“去看看妖君在忙什么,马上来向我汇报。”
整个火凰宫都用红色缠绕包裹,到处都听到嘈杂的人声,虽然热闹,但也烦躁。上了大红色胭脂的脸却有些阴霾,绝炎拖着三尺长的喜服后摆,缓缓向清静的竹苑走去。突然有点烦了,大喜的日子却心乱如麻,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何不放心的。突然,她看到了,那抹白色在身后大红色的衬托下显得明显非常。以前从来没有发现白色如此的刺眼。一个人白衣胜雪站在竹苑的的池塘边,风扬起他的衣角,绝炎环着双臂站在他身后,尖尖的下巴高傲的抬起,一双美目看着披散了一头的白发,虽一别千年,绝炎还是一眼认出了背对着她的人。晃仙,好久不见了。荷塘里大阔荷叶随风摆动,晃仙不喜欢大厅里的烦乱,便躲到这里来,仿佛感到身后有人,晃仙缓缓回过头来。
两双眼睛相对,一双傲慢得意,一双清亮无尘,谁都没有先开口,自诩绝色的绝炎不得不承认,晃仙那身冷漠疏离、如雪纯白的气质也有别样的美,只是,他偏偏招惹的是妖君,那就留不得。
晃仙踩着青石铺就的小道慢慢走过来,在绝炎面前站定,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绕过绝炎,向身后的门口走去。
身后的绝炎终于沉不住气了“你没什么话好说?”晃仙看到自己居然二话不说就离开,他不是该生气吗?不是该指责自己鸠占鹊巢吗?或者至少也要说两句风凉话嘲笑自己是个替代品,偏偏什么都没有,这样让自己越来越不安,晃仙表面看起来无所在乎,但是无欲无求的人一但在乎了某件事、某个人,岂肯那么容易放手,如今他不冷不淡的样子倒像是胸有成竹,是自己太多心了吗?
正准备离开的晃仙听到,慢慢回过身来,微微一笑:“晃仙代表仙界恭贺宫主新婚之喜。”
“你自己呢?”绝炎向前两步,咄咄逼人“你自己就没什么话好说?”
“晃仙恭喜宫主如愿以偿。”声音如同主人的表情般,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言罢转身。
“晃仙!”绝炎垂下托在手里的长袖,快步走到晃仙面前“记着,不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就算是死,我也不放手。”
晃仙垂下眼睑,看着绝炎拖在地面的长袖,淡淡一笑:“宫主大可不必在晃仙这里纠缠,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仙界为什么派你来?”犀利的目光,不放过晃仙任何一个表情。
晃仙眉头微皱,绝炎生性多疑,实在不愿跟她多做纠缠,便冷冷答道:“我以为宫主比我更清楚。”
绝炎站在晃仙面前,唇角挂着些许冷笑,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朱唇轻启:“上仙这是急着到哪里去?”
似乎,今天烦躁的不止绝炎一个,外面锣鼓喧天,各种杂乱声不绝于耳,而这满眼大红更让晃仙忆起在地狱里那场锥心之火,果然不适合待在这个地方。自己那点精心凝神的修养,早就在遇见老妖之后就被消磨的一干二净了,此刻,面对笑的一脸傲慢又不安的绝炎,晃仙突然觉得她很可怜,都是为情所困的人,又何必咄咄相逼,恢复惯有的冷清表情淡淡开口:“若宫主担心晃仙今日是来破坏婚宴的,那宫主大可放心,这种事,我向来不耻。”
望着刚刚绕过自己离开的人,绝炎捏紧的拳头,一个小小酒仙,竟然如此对我说话,哼!紫色的云雀一声长鸣,四个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绝炎身后。“酒宴结束的时候,半路劫杀晃仙,不论谁在他身边,一律不留活口,记着,要做的密不透风。”
“是。”如同来时一样,几个魅影消失时也让人无所觉。
地狱里乱作一团,阎王老头本来就黑的面此刻又黑了几分,一双眼睛,此刻瞪的跟站岗的牛头有的一拼,两撇胡子一抖一抖的更显示了主人此刻的愤怒,将书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扫到地下,回过头来大骂:“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没给我看住那个小畜生?!”
站在台阶下的瘦小鬼,根据阎王的声调一抖一抖,听到骂这句,才弱弱的说:“阎王爷,殿下离开时说了,如果您再骂他小畜生,就,就让小的告诉您一句话。”
“嗯?”一双大眼瞪过来“那小畜生嘴里能有什么好话?”
“殿下说,殿下说龙生龙,凤···啊!”一声尖叫打断了小鬼将要出口的话,可怜的小鬼。
站在殿门口的牛头暗暗摇摇头,看向对面的马面:“小鬼是不错的啊,不过就是缺了点心眼啊!”
马面撇了撇本来就厚的嘴唇:“也怨不得他,没有文化是可怕的,这孩子太老实,不知道啥意思就敢往外说。”
牛头往里看看,阎王的头上仅有的几根毛也快着火了,这次被气的不轻:“你一个看门的啊,充什么有文化的啊,有本事你给我背背《三字经》啊。”
“行了行了,你怎么又拿《三字经》说事啊,要我说啊,谁都不怨,没办法,谁让咱老爷养了个祸害呢?”
火凰宫外,两队人正在对峙,身穿火红戎装的是火凰宫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