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残暮忍不住问道:“这样就可以了?”
尊者点点头,表示正确。
狼王大人凑上前去:“就这样?”
尊者再度点头。
“这样都可以?”狼王再度叹“晃仙他,就不会有别的感觉,比如痛痒?”
这个问题也是妖君关心的,历来解恶毒的方法,都会有比中毒更为疼痛的感觉。
“六寂此毒服下时无知无觉,解毒时亦没有痛痒。”素心莲尊者解释道“况且有紫蔻此物的加入,减少痛楚,所以酒尊不会有知觉的。”
“有什么该忌讳的地方么?”妖君沉声问道。
“没有,”素心莲尊者淡淡道“只是需要六天的时间而已。”
自椅子上起身,晃仙头微微侧着,感觉不到众人的方向,只能凭感觉朝着一边,面无表情的打了个手势。
众人疑惑,妖君淡淡开口解释道:“晃儿说想回落尘。”
“落尘?”苍狼王兴致浓浓“佛珠幻化的地方,历来只远远看过,仙气缭绕的地方。”
素心莲尊者微微一笑道:“确有净化心神的作用。”
“像某些心术不正的人,就该去落尘多住两天。”残暮冷哼道“尊者说可是?”
素心莲尊者稍稍沉寂,微微点头。
、小雨初晴回晚照
阿浅看到晃仙回来的时候,先是红了眼睛,然后上茶去。末了,等屋里的人都走开,才拽着晃仙的衣袖哭的嘁嘁切切。
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喝着久违的落尘特有雪水泡制的茶,一切仿佛回到从前。
“霜迟花···”妖君迟疑的说道“可曾开过?”
“嗯?”泪眼的阿浅抬头,楞了一瞬,卷起袖口擦了擦眼泪“不知道为什么,自仙尊走后,霜迟的样子都未曾变过。”
“未曾变过?”妖君惊讶。
“是啊。”
“会不会是,死了?”
“当然不会,”阿浅翻白眼“就是停止生长了而已。”
“那就好。”妖君放了心。
“魔君,”阿浅眉头微微皱起“跟来落尘的,都是何人?”
“素心莲尊者,你见过,女子是残暮,西部魔将,”妖君红眸微微动了一下“另一位是苍狼王,晃儿这次解毒的药引就是他提供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阿浅收了眼泪“依着仙尊的情况,一段时间内,落尘的进出方法不能改变,所以,还是打听清楚为妙。”
妖君点点头:“你做的对。”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晃仙扶着额头,这是他犯累的前兆。阿浅一边说着让晃仙去休息,一边走过去伸手扶他。不想,有一双手在她之前已经扶起了晃仙。
妖君开口吩咐道:“准备些热水,床上褥子加厚一些,明早记得在靠窗的位置放盏热茶,日出时分,晃儿会喝,你自己计算时间。”
瞬间的错觉,阿浅伺候晃仙几十万年,只是短短几百年的相隔,竟发现自己生疏了太多,不不,好似自己从未了解过晃仙的喜好。
不等阿浅发呆完,妖君已经扶了晃仙出去。阿浅透过背影看着,晃仙每一步都走的安稳之极,仿佛从未服过六寂。收起疑惑的目光,阿浅转身收拾茶盏,心道或许是晃仙对落尘熟悉的缘故吧。
一觉醒来,妖君习惯性的转头看枕侧的人,多年的相处,已经养成了同榻而卧的习惯,难得的是妖君很规矩。
一见枕侧没有人,妖君一个激灵,迅速跳起来,转身下床,鞋子都未来得及套在脚上就往外跑去。
秋末天气,院中的草叶上蒙上一层晨露,晃仙垂袖站在院中,秋风微微吹动,白纱曳地,衣袂轻扬。树枝上鸟鸣声声,晃仙闭眼聆听,直到雀鸟飞走,这才张开眼睛俯首。面前的竹叶上水露沾染,伸手轻轻划过有些冰凉的叶子,继而抬手,看有些湿润的指尖,唇边不自觉的浮现笑意。凑近俯身,鼻子挨近竹叶,贪婪的嗅着叶子的气息···
妖君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
落尘的清晨最早迎接太阳,此时已经有阳光透过来,影像斑驳投射在竹叶上,镀上一层金黄,晃仙的侧脸打上阳光,白皙的鼻尖一层荧光。
“你醒了?”
蓦然听到许久不闻的声音,妖君一愣,继而扬起唇角笑,也不言语,只是看着院中神情灵动的人。
“怎么?”晃仙回头,笑靥浅浅。
妖君快步走过去,在晃仙面前站定,盯着晃仙看了良久,哑然失笑。
“怎么?”晃仙挑眉,一贯冷清恢复。
“晃儿你没发觉,老妖更帅了?”妖君挑挑眉,笑的一脸无耻。
“嗯,”晃仙点点头,凑近细细盯着妖君的脸看了良久,认真道“脸皮更厚了。”
“哈哈!”妖君爽朗笑,挑眉“品酒?”
晃仙仰首:“弹琴?”
“好!”
落尘岛上的前方是一片荒芜之地,秋季花凋叶黄,更添几分萧瑟。一块大青石头平躺在杂草中央,石块高高隆起,似居高临下看着四周荒草。
妖君携着火凤琴,利索的跳上石块,石块上面很是平整,弹琴喝酒都可。四周看过之后,弯腰俯身,伸手过去,晃仙一手抱了酒坛,浅笑着抬头看伸在面前的手,略略犹豫,伸手握紧。妖君手上一个用力,将晃仙拽了上来。
“不错,秋高气爽,视野辽阔。”晃仙赞道。
“既然是品晃儿的酒,自然需找一个风雅之地。”妖君浅笑着,掀了衣摆,席地而坐。
将酒坛搁置地上,晃仙在妖君对面坐下。
“前面的山为何这般荒芜,”妖君凝眉“这可不像晃儿的作风。”
“不知道该种些什么,就让它一直这么荒着了。”
妖君勾唇,浅浅笑,这倒是晃儿的作风。
“种桃花。”
“嗯?”晃仙垂着的头微微抬起,看向妖君“为何?”
“落尘后山冰雪覆盖,晃儿生性冷清,这落尘总是少了几分热闹,”妖君侧身想四周看去“桃花最早迎春,花开满树,挤挤挨挨的,很是热闹。”
初闻言,晃仙认真思索着,再后来,无奈的把脸转向一边。
“听你的意思,是打算在落尘常住了?”
“别这么说嘛,”被人戳破也不尴尬,厚着脸皮笑道“晃儿如果不喜欢,那你也可以搬去魔界的,莫说桃花,便是整个魔宫栽种仙人掌都可以。”
“好啊。”晃仙露出笑意“长满仙人掌的魔宫,我倒是有兴趣一观。”
“咳嗯···”妖君轻咳一声“晃儿,今个天气甚好,又刮风又下雨的。”
“是啊。”晃仙垂首“妖君的品味一向异于常人。”
···沉默···
···沉默···
晃仙抬首,眉心微皱:“看我做什么?”
“在看老妖异于常人的品味。”
···静默···
···静默···
晃仙唇角微微抽搐,终于选择沉默。垂首,从袖中拿出两只纯白玉杯,搁于面前,伸手开了酒坛,倾了一盏给妖君。
伸手接过,妖君低头轻闻,搁置唇边,忽而抬头:“听闻晃儿从未醉过?”
“是。”
“不醉的原因呢?”
“不知该为何醉。”晃仙垂首,取起身前的玉杯,一饮而尽。
“是不能心醉吧。”妖君红眸动,说此一句。
晃仙握着玉杯的手顿了一下,幽幽道:“师父说,我若能大醉一场,便可解了所有劫难,跳出六界,再无枷锁束缚。”
“这就是你不离开仙界的原因么?”
“是最大原因。”
妖君唇边绽开笑意,托起手中的玉杯,昂首饮尽。
“好酒!”
唇齿间酒香蔓延,让妖君忘了刚才的话题。许久未曾尝过晃仙的酒,今日解馋加享受,妖君心情大好,随手扔开手中玉杯,提了酒坛。
“如此酒,不该杯饮,该坛饮才够畅快!”
晃仙无奈笑,自己那只白玉杯又碎了,搁下手中空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妖君随意。
悠悠琴声穿到耳际,残暮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走到前厅。
厅前素心莲尊者清影站立,对着的正是妖君弹琴的方向,听到身后的声音,缓缓回头,看清是残暮之后,不言语。
不知为何,尊者看了自己一眼,残暮就觉得,自己的心被看破了许多,微微垂首,残暮行了一礼。
“尊者,可是在听魔君弹琴?”
“不,我在听一双绝世妙人的聚散。”素心莲尊者道。
“晃仙和魔君的事情,我亦略知一二,”残暮试探着开口“不知尊者···”
尊者唇边一丝淡淡笑意:“你既已知道,何须再问。”
“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解救的方法。”残暮上前一步,盯着尊者眼睛。
“有。”
“什么?”
“自救。”
残暮一愣:“那是什么方法。”
“经历因果,受尽劫难,火凤重生,霜迟再绽。”尊者轻声道。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残暮凝眉。
“到时自到。”
“我说,”残暮卷卷袖子“你们是不是经念的多了,就爱装深沉啊,你说了半天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哈?要不是你长的像个小娘们,不然我早就抽你了。”
“那便多谢你手下留情了。”尊者淡淡答了一句。
“你真是··”拳头捏紧,残暮狠狠瞪了素心莲尊者一眼“你不是能算到千年之内的事情么,那我最近一千年,会有大的变故么?”
“会。”
“哦?”残暮挑眉,来了兴致“什么变故?”
尊者抬头,无比认真,无比诚挚道:“天机不可泄露。”
“你这死光头···”残暮盯着尊者,良久良久···手背上青筋暴跳,额角青筋同样突突跳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忍下了,平复了心中的怒气。
扬眉甩发,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人影静立许久,绿色的眸子沉下去,听完对话,才起身离开。
、一场秋梦酒醒时
手指灵动,拨弄琴弦,妖君垂着头,眸中说不出的认真神色,平日里极少见他如此。晃仙坐在妖君对面,低头静静听着妖君弹琴,唇边一丝轻笑不曾落下。
秋风吹过,荒草沙沙作响,一曲终了,妖君停止了弹琴的动作,将火凤搁到一旁,侧身回首。
看清身后的白色身影时,妖君有些意外,刚刚感觉到有人影来,不想断了琴音,没想到来人是素心莲尊者。
晃仙起身,从石板上一跃而下,风姿翩然,朝尊者走去。
这厢的妖君仍旧坐在石头上未动,双脚向下垂,悠悠晃动着。空了的酒坛搁在一旁,妖君一手托着酒坛,斜着身子,无所谓的表情看着素心莲尊者。
“尊者。”晃仙行了一礼“这次又劳烦你了。”
素心莲尊者并未答妖君的话,只是抬头看坐的高高的妖君。
被清亮的视线盯着看了良久,妖君起身跳下去,三步跨到尊者面前:“有事?”
“却有一事相告。”素心莲尊者道。
妖君眉头一挑,心口微微跳动了一下,转头看一侧的晃仙,晃仙只是淡淡看着素心莲尊者,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不,妖君细细将晃仙脸色看过,发现他脸上不是没有表情,而是有一种淡然。收回视线,妖君淡淡开口:“尊者请讲。”
“妖君此一世,即将终了。”
“什么?”妖君猛然回首。
此世即将终了?
千年之内?
怎么会,他和晃仙的劫难刚刚过去,一切才刚刚平稳。
妖君再度转身看了晃仙一眼,发现对方将头微微垂下,这么说,晃儿,已经知道了?
“是谁?”妖君脸色有些发青,受够了这种不是生离便是死别的痛,真的一点都不想继续了。
“是我。”
清亮的声音出口。
心头无数念头转动着,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陷入了空白。妖君只觉得自己有一瞬间,无法思考,不知到底是身处梦中还是现实。就像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梦中晃儿身上的毒解了,然后自己命不久矣,这个悲喜交加的梦境,想来也算不错。
妖君定定的站在原地,眸中正对着满地的荒草,秋风掀起他脸颊两侧的长发,飘飘向后,打在耳上,麻麻痒痒的感觉,提醒着他并非在梦中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是不能在一起,该有多痛,因为彼此。
妖君唇有些发白,上前一步,赤色的眸子盯紧素心莲尊者,话语卡在唇边,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素心莲尊者微微摇了摇头,他这一摇头,像是给妖君最后上了死刑,妖君沉下眸子,盯着地面。
半晌之后,唇边逸出一丝笑意。
很轻的笑声,晃仙还是听到了。
“所以呢?”妖君抬首“尊者为什么要告诉我?”
“希望魔君顺其自然,切莫再造杀戮了。”素心莲尊者低头。
“顺其自然···”妖君勾起唇角,轻蔑的笑着,目光瞥过不远处海浪涌动的浩海,垂首道“我做不到。”
“为什么?”晃仙抬眸。
妖君低头,静静的看着晃仙,良久之后道:“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你。”
晃仙低头,亦轻笑一下,不再言语。
尊者瞌目,手合十在胸前,声音清亮:“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无爱无忧,何以为继?”晃仙抬眸,对上尊者的目光,冷声发问。
“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离爱无忧患,何处有怖畏?是故莫爱着,爱别离为苦。若无爱与憎,彼时无羁缚。”
妖君邪魅一笑,收起视线瞟向别处,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话题,挥动衣袖:“虽说爱为万恶之源,但没了爱,却一切都是虚妄。”
素心莲尊者抬眸,看了妖君许久,收回视线,转身,缓缓离开。
向后退两步,妖君斜靠在青石上,眯了眼睛看周遭,双臂环在胸前,一副似笑非笑摸样。
“突然,想跳出六界了。”晃仙轻言。
“哦?”妖君挑眉“莫非晃儿想清楚了?”
“告诉我,怎样,才能醉一场?”晃仙垂首,撇下长眸。
妖君一愣,唇边绽开笑意,抬眸向四下看去,偏头笑言:“哈哈,你要等着山开满桃花,盛露一杯,能喝得白日醉;等稚儿变成了耄耋老翁,煮酒一壶,能喝的千日醉;而他年若隔世,你偶遇我埋骨之地,独饮一坛,就能喝得长醉不醒。”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连秋风都停止了浮动。
“时间么?”晃仙轻声问。
“时间不能磨灭一切,如酒般越酿越纯,也更加醉人。”
晃仙笑:“这是你说的话么?”
“怎么?”妖君挑眉“偶尔深沉一下,你不习惯?”
“我会等你。”晃仙说。
妖君唇边笑意越漾越大,最后,不可抑制的笑出声音。
“妖界那株情人衫还在么?”晃仙沉下声音“既然立过誓,那就把它移回落尘吧。”
“好。”
“现在就去。”
妖君稍稍一愣,答:“好。”
起身出了落尘,妖君在浩海上静立良久,湛蓝海水翻动,巨浪拍打岩石,盯着落尘方向,许久之后,转身回落尘。
那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