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数一个数,剑,便向前此一分,数到七,一切结束。”妖君侧目“什么你喊停,本君什么时候停?”
“这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本君的赌局,”妖君回头,勾唇笑“你若不喊停,也就罢了,你若喊停,自此,魔君之位你便承受着。”
“什么?!”残暮猛的抬头“我···不明白。”
“今日,只有魔君才有资格让老妖手中的剑停下来。”
“我不要!”残暮后退两步“你这是逼我。”
“就是要逼你。”妖君沉声,口气强硬“只有最不想做魔君的人,才能给魔界新生。”
“你不能···”
“一!”
剑尖刺进清狂心口口处,灼热的火麟剑紧贴着心口,清狂身子微弱不闻的抖动一下,残暮眉头皱起。
“二!”
剑再进一分,只感觉整个心口处难受的厉害,说不出来是被刺伤的痛,还是火麟灼伤的痛。
“三!”
剑更进一分。
妖君似乎已经不再给残暮思考的机会了。清狂的脸色依然发白,额头处有汗隐隐冒出。
“四!”
这一次,竟是更快。
清狂手中的剑“当啷”掉在地上,敲动着残暮的心。没人知道这个一贯坚韧的女子在受着怎样的煎熬,不管是身还是心。
“五!”
伴随着妖君送剑的动作,清狂狠咳一口,血滴落在火麟剑身上,很快的消失不见。
“六!”
残暮的额头冒汗了,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害怕接受哪个,不清楚自己害怕接受魔君之位,还是害怕再接受那个男子。到底,承担不起哪个?
“七!”
“停!”不知道为什么要喊停,只是就那样喊了,只是怕再也没机会,残暮脸上是悲壮,一步一步走到妖君面前,咽了口唾沫,艰难道“我接受,我接受!”
在场的,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
所有人。
“你···大可不必如此,”清狂半眯着眼睛,每说一个字,力道艰难万分,每一下吸气,都带着心口处痛的厉害。
残暮跪下,靠近清狂:“我没有选择。”
“你有,”清狂扯开唇角“魔界之君是个无底洞。”
“你不能死,”残暮捂住唇,话艰难道无法出口,半晌之后,才对上清狂目光,轻声道“我怀孕了。”
“咣当!”剑落在地上。
只是失神的瞬间,身侧的黑衣男子直挺挺倒下去了。
“魔君!”最后意识里是残暮的惊呼。
“快!”顾不上这边的儿女情长,残暮利索从地上起身“派人秘密传消息给地府暝幽殿下,就说魔···妖君力至极致,昏过去了。”
、惜花人去花无主
魔仙界的征战用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收尾之后,苍狼一族归顺了魔界,妖君终于在离位之前真正统一了魔界。然而不等众人期待他之后的表现,却传出了西部魔将接任魔界的消息,众人唏嘘不已。各类传闻飘出,其中最接近事实真相的便是魔界妖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情急之下,西部魔将暂代魔君之位。然而不管是怎样的传闻,妖君非魔君已成定局,重伤昏迷也属实。
自古便有凤栖梧此一说,妖君是火凤,普通梧桐树难以承载他的灼热,想来只有生在在炎热地狱之火中的梧桐树才能给他一方栖身之所。
残暮派人通知了暝幽,暝幽二话不说将妖君偷偷带回了地府,整日里亲手照料妖君。
从昏迷起,妖君便深处一方黑暗,前行不得,后退不得,兜兜转转始终找不到出路,没有一线光明,没有可供他追寻的东西,甚至,想不到不明白自己要光明的理由。
接手魔界之后,残暮便忙于接应各种事宜,而曾经那个人,那个让她舞动求爱的人,被锁于魔宫塔底,永不见天日。
这,或者是最好的结局了吧,残暮想。
旧的布兵场景被妖君一一摧毁后,玉帝忙着新的布兵方案,旧的东西始终要过去,然后用更新的更为强大的东西来替代。
某一日的时候,这位仙界帝君突然抬首,手中的笔停顿良久,翻过一旁放了许久的折子来,画了圈,然后喊了宣旨官。
晃仙从黑暗中走出的时候,白色的光突然就刺伤了眼睛,难受的,疼痛的,有什么东西想汹涌而出。
君无戏言,等待他的终究还是那些熊熊地狱之火和无法永生的命运。
谁能参透这未知的劫,谁能将一切归于幻灭,谁能永生不受轮回的束缚?
黑与红,是地府交错的颜色,所以,当那抹轻纱白飘然而入的时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晃仙一片淡然的从奈何桥上走过,桥下水哗哗作响,从前听过那些河水的声音,总以为是不甘,今日里听来,却是声声都流动着不舍和眷恋。
桥头弓着腰的老妇捧着碗,看见晃仙的时候,只是一瞥而过,晃仙缓步走至人面前,微微笑了一下,看着那一碗清水。
“孟婆汤么?”晃仙轻声问。
“对凡人而言是,”老妇佝偻着身躯,依旧不看晃仙“对上仙而言,不过是碗解渴的水罢了。”
“何为孟婆汤呢?”晃仙垂袖,看着奔腾而过的奈何流水。
“所谓孟婆汤,不过是碗忘情水罢了,”老妇转身,背对晃仙渐行渐远“只有忘记一切感情的人,不受任何执念羁绊,才能获得新生。”
“这样么?”一声轻轻的呢喃。
奈何桥岸边长着大片的曼珠沙华,绿色的叶子摇曳在这昏暗的地府之中,不添生气,反倒多了几分死寂。
花叶永不相见,那是怎样的光景,总是在追逐,总是在错过。
谁又,不是如此呢?
晃仙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素心莲尊者,然而当那抹白色映入眼底的时候,他还是轻轻笑了一下。
是不是将死之人,总能原谅所有。
原谅么?
晃仙不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恨过什么,怨过什么。
“尊者是来送我的么?”晃仙换了笑意,轻声开口。
“我总是在想,”素心莲尊者不答话,反倒开口说另一段话“我预知未来的能力是否究竟是正确的,直到今日才有了正解。”
晃仙抬首,静静听着素心莲尊者的话。
“我将自己陷于六界,将自己的思绪陷入六界,所以总不能跳出这圈子。”素心莲尊者抬首“所谓预知不过是让我坦然接受,而我却用这能力试图改变什么。”
“那么?”晃仙开口“是什么让尊者你看开了?”
“我的劫到了,大约在七百年后。”素心莲尊者垂首,眸中一片澄然之色“我突然就释怀了一切。”
“尊者再不会插手了,是么?”晃仙轻笑。
“至少,现在不会。”
晃仙点点头,眸中亦是一片清亮。
两个白色的影姿从奈何桥这头,行至那端,一路长谈。
过了桥,就是另一方世界,便是那所谓的彼岸。
拈动手指,素心莲尊者手提白色灯罩:“我只能送你与此了,还望这盏长明灯,能给予需要的人一点光明。”
晃仙颔首,接过素心莲尊者手中的灯,缓步朝前。
没有人压制他,没有人看守他,而他依旧没有逃开的机会。
辗转在这仙界,命骨已受牵制,又能逃到哪里去?
晃仙的步子走的极慢极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所以,在看到不远处那抹红色的身影时,整个人一阵。心头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逃。自己等待了这许久,心心念念的,难道不是他?可真正看见的时候,却是无言以对,只想仓皇窜逃,好似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盏长明灯,给了黑暗中的妖君一丝光明,指引着他醒来,一路迷茫走到此处,所以,当他出现的时候,眼睛盯着的,反倒是晃仙手中的灯。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说的,大概便是现在这般光景吧。
妖君站在不远处,整个人精神消虚,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一张脸苍白的不像话,一贯勾着的唇紧紧抿着,只有那双红色的瞳孔里跳动着火焰。整个人似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站立不稳,妖君扶着身边的巨大黑色石块。
向前两步,走至妖君面前,晃仙瞥了一眼黑色石块,轻声道:“知道么?你扶着的,便是六界流传至广的黑色宝石,三生石。”
玉帝当日的旨意妖君不是不知,霜迟生于雪山之地,地府便是它的终结地,从晃仙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他突然就猜到了什么。妖君不说话,只是抿紧了唇看晃仙,他不开口,不想问什么,怕极了知道那个答案。
如果可以,一切都能当做是他的一场梦魇。
害怕一开口,便停不下来。
止不住的···
掩不住的。
一盏长明灯照亮了两个人的身影,映衬在巨大的石块上。
“妖君。”
“是我。”
“妖君。”
“是我。”
“若有来世···”
“别说来世!”
瞬间,哽咽。
“若有来世···”
“老妖,只求今生。”
晃仙闭了眼睛,胸口处,揪动着。
谁能告诉他,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明明还未投入地狱之火中,怎么觉得自己浑身已经被灼伤了。
只消一个眼神,只消妖君的一句话,自己都将会万劫不复。
晃仙抬眸,清浅笑着:“来世,你渡我,可愿?”
“我,”妖君喉结卡住“愿。”
“妖君,我似乎从未对你说过。”晃仙抬首,嘴唇稍动。
“什么?”
“我爱你啊···”
“是不是,如果,你从不曾遇到我,便不会有这结果?”妖君放开石块,颤抖着上前一步“是不是,冰与火,注定相生相克?是不是,我们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身姿由着灯影斜照,印在墙壁上的人影每一步都走的极其艰难,那个身影微微颤抖着。
如果能就此走个地老天荒,如果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就算抓不到衣角,至少看得见你,至少,你仍然存在着。
地狱之火,对霜迟花而言,是怎样的存在?
身子一个踉跄,妖君站立不稳,晃仙上前扶着,被妖君砸倒在三生石上。
“我什么,都不想听你说。”妖君抿着唇,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却不能不说,”晃仙抬首“我怕不说,便再也没机会了。”
寂静。
“我不想听,”妖君摇头,口气中有丝丝哀求“别说,晃儿,别说,好吗?”
“妖君,”晃仙垂首,轻轻笑了“若有来生,我愿与你缘定三世,白首不离。”
泪,潸然而下。
如果可以,故事止于此处吧。
就让浮生尽歇,一切,莫要再继续了。
能不能,不要如此残忍?
妖君动了,额头抵在三生石上,晃仙就圈在他怀中,揽着晃仙的手轻轻松开,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我在做梦。”妖君说。
不然这一切如何解释?
不然这一切怎么解释?!
只是睡了一觉的时间,醒来,晃仙便要寂灭了。
或者,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或者,他依旧在梦魇中?
胸口处疼的那么明显强烈,好似一切都要不复存在了···
“妖君,”晃仙起身站直“晃仙不悔。”
“晃儿,能不能,不要再继续了,能不能结束这场游戏,老妖累极了,无力再继续玩下去了,”搂紧晃仙,妖君将头埋进对方脖颈中“我们结束这场游戏吧,撑不下去了,既然是梦,就让我醒来。”
“你会很好,没有我,依然很好。”
不是说好了么?不是说好会陪着我的么?
不是说好会陪着我,直到我不需要你的那天么?
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那句我刻在心上的誓言,你又如何抹去?
“晃儿,求你别说,”妖君压低声音,呜咽“我们不要谈以后,不要谈来生,不要谈分开,不要说,不要说,求你。”
他说,求你。
“不要离开我。”耳边,是妖君的哽咽。
晃仙的喉咙突然被封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可以舍弃,”妖君圈紧怀里的人“我只求你在就好。”
听着妖君的话,晃仙直觉自己像个罪人,不可饶恕的罪人。
一刀一刀的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妖君心上,然后一刀一刀的再划去,划花,直到再不复原来的模样。
不是不爱了,只是无法再继续了。
等不到新生,此生已经要寂灭了。
“妖君。”
“晃儿,我们走,离开这里,”放开晃仙身子,妖君拉起他胳膊“我们逃走吧。”
“妖君···”
泪,迷蒙。
凝结。
低落。
很多年前,他说:跟我走。
那个时候,未曾离开。
现在,他说:我们逃走吧。
这个时候,不能离开。
恰如地府里的曼珠沙华,永远在追逐,永远,却只能错过。
“晃儿,我已经弃了魔君之位,现在又是自由身了,跟我逃走,做什么都好,只是不要呆在这里,别呆在这,跟我走,好么?”
从未见过这样的妖君,像个孩子,倘若要失去最珍爱的东西,一切伪装都破碎。
由爱而生忧,由爱而生怖。
“若离于爱着,无忧亦无怖。”晃仙说。
不等妖君答话,晃仙捧住妖君头,贴唇,吻了上去。
耳边,似有谁在轻奏着那曲《风求晃》。
曾经那满心的爱恋,化作琴声舞蹈与妖君指尖,此刻,却化作深吻,缠绵于唇舌之间。
绝望中的吻,热烈非凡,是不是这样吻着,吻着,把唇边那些话吸进腹中,就能掩盖一切?
不知一个吻持续了多久,晃仙放开,迎上妖君目光,吐了三个字。
“忘了我。”
本以为那深吻中夹杂着血腥味,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拽住晃仙胳膊,妖君沉声:“给我吃了什么?”
“过往。”
妖君瞳孔猝然睁大,咬牙切齿看着晃仙:“解、药。”
“无解。”
这两个字,像是宣判了妖君是死刑。
“哈哈哈···”妖君放开晃仙,大笑着。
无解···
无解。
多可笑!
穷极一生追求的爱,竟然是一场无解之途。
竟然,连想念的机会都不给他,竟然连回忆的机会都不给他!
竟然,连痛的机会都不给他!
痛了,至少,那是爱着的感觉。
竟然,连这机会都剥夺了。
“当我自私吧。”晃仙转身,背对妖君“如果让你因我而永生活在痛苦中,那么,我情愿你从来都没遇见过我。”
冷香拂袖,渐行渐远。
“傻瓜,”妖君压低声音“我只是想爱你啊···”
又一滴泪,滑落。
晃仙的背影超前走着,妖君一个踉跄,思绪忽而发白,扶着额头定定神,妖君皱眉疑惑道:“晃儿,你怎么在这?”
过往的药效发作了。
晃仙挥袖,大步朝前。
看着你一点一点忘记我,对我来说,才是更大的残忍啊!
这个,你却从来不曾明白过。
“晃儿你去哪?”看着晃仙背影,妖君本能追上去,却记不清自己在追赶什么。
地狱的炎炎烈火烘烤着晃仙的面,红色的火光映在白纱上,依旧一副衣袂翩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