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的炎炎烈火烘烤着晃仙的面,红色的火光映在白纱上,依旧一副衣袂翩翩的模样。
暝幽站在妖君身侧,看着不远处的晃仙。
过往的药效一点一点泛动着,妖君时而清醒时而迷惑,暝幽一言不发紧紧握住妖君胳膊。
缓缓回头,晃仙静静看了妖君一眼,慢慢的勾起唇角,绽开一个绝美的微笑。忽然,纵身一跃,白色的身影朝着熊熊火光中落下。
暝幽闭了眼睛,胸口处热浪翻涌着。
不等感受明确,直觉手中什么划过。
火凤骤然蹿出,朝着地狱之火飞去,红色的翅膀煽动着。
暝幽惊呼还未出口,一抹白色朝他飞来,本能伸手接住,却是投入火中的晃仙。
目光再看过去时,熊熊烈火上方,只剩一根炫彩凤羽。
火光起,舔舐凤羽,继而消逝。
“不!”
此刻暝幽能做的,就是拉住发疯的晃仙。
火凤入火,溅起熊熊火苗,朝着四方跌落,那些长的悠然的曼珠沙华被狱火灼到,大力抖动着叶子。
围栏上的晃仙泪滴滴溅落,牙紧紧咬着舌头,血从口出溢出。
那些低落的泪溅落在曼珠沙华上,水雾蒸腾。
炽热的是情,绝望的是泪。
炽热的是泪,绝望的是情。
滔天火光蔓延千里,那一日,整个地府的曼珠沙华悉数盛开,堪比狱火。
无法跨越的彼岸,替你到达,无法圆结的情愫,为你绽放。
有的情,此生只一次热烈,就如同开的艳烈的曼珠沙华,花叶相见,同盛一世。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狱火焚舔着它们,火红无比,席卷了整个彼岸。
自此,奈何桥边,再无它。
、离歌且莫翻新阕
晃仙跪在狱火外的石栏上,触目满眼红色,灼的眼睛生疼生疼,唇角的血止不住的溢出,滴落在栏杆上,泪向下,溶进血中,稀释了那抹深红,颜色慢慢变浅,转淡。
妖君···不在了···
妖君,不在了。
这个消息,该如何接受?
晃仙伏在地上,整个世界都被狱火灼烧殆尽了,什么都没留下。
绝望升腾着,翻涌着,叫嚣着。
一口气堵在晃仙胸口,不能上下。
披散在肩上的墨发,一点一点的变白,从头顶开始,一直到发梢。
消亡,寂灭。
然后就是永久的诀别。
晃仙半跪在地上,偏了头坐在一边,靠着一旁的石柱笑着,泪从眼角而下,流的那般肆意。
若此生能轻屏薄帐,唯愿素纱白裳,等你红衣墨发,敛尽浮华,携我衣袂扬。
然而,然而,妖君你看,走到这里,便是末世终章。
扶着柱子起身,晃仙一步一步踏出幽冥殿。
岸边的曼珠沙华被狱火焚烧舔尽,彼岸一片烧焦后留下的黑色痕迹,再无半点花影。
彼岸花都不在了,那些要去彼岸的人又该用什么做引?
桥头的孟婆依旧端着汤站在那里,看到出来的晃仙,站直了身子。
“上仙,”孟婆凑上前来“这孟婆汤,可要来一碗?”
奈何桥下的流水依然不止,来时听它流动眷恋和不舍,此刻却听它流动着绝望和无奈。
“我一生酿酒,”晃仙昂首,看着地府天宫笑“却无法酿制出一坛让自己醉过去的酒,可笑,当真可笑。”
“当局者迷,”孟婆碰着碗“就如老身能看透一切情愫,能看透一切不舍,却依然规劝着每个过桥的人喝这汤。”
“我不想忘,不能忘。”
“许多年前,有一个叫麝月的年轻人站在桥边,就是不肯过这桥,不肯喝这汤,问其原因总是一言不发,”将手中的汤再碰近一分,孟婆眸中有一丝笑意“直到许多年过去后,有一个男人步履缓慢的走上桥,这才结束了这一场等待。”
麝月。
是师父。
不是说不如轮回的么?
原来到头来,依旧是不舍。
既然他们又重逢,那便不必揪心了吧。
妖君不在,麝月重生,是否可以任性一次呢?
晃仙垂下头,接过孟婆手中的汤,昂首,一饮而尽。
这碗孟婆汤,对他而言,当真只是一碗清水么?
又或者,真是一碗清水,能洗尽一切眷恋。
站在奈何桥上,晃仙整个人摇摇欲坠。
“咣当”手中的碗跌在地上,打着旋。
背对奈何桥水,晃仙纵身一跃,仰望着地府的天空,白纱飞扬,慢慢朝后跌落。
奈何桥水浸湿了衣服,染湿了白发。
被冰凉的眼泪包裹着,那样的寒冷,那样的绝望,晃仙慢慢闭上了眼睛,任由河水浸泡,依稀记得,那个红眸男子如火一般不管不顾的闯入了自己的世界。
便是这样,来的时候可以无声无息,去的时候却要撕心裂肺。
晃仙捂住心口,它敢不敢,能不能,再疼一些?
他们···都太累了。
一个消亡于最炽热的地方,一个埋葬于最寒冷的地方。
或者,这就是终结,这就是宿命。
晃仙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呆在落尘。
白色的床帐那样熟悉,睁开眼睛,向四周看过去。
一场梦?
是,或者不是?
晃仙起身,突然心口疼的厉害,捂住胸口靠在床边,头痛欲裂的感觉。
凭着感觉扶一侧的桌子,不想整个人眩晕非常,桌上茶盏一不小心被推到了地上。
闻声进来的阿浅看到依旧迷惑的晃仙,忙上前扶着:“上仙醒了?”
真的只是睡了一觉么?
记忆里有些东西太过鲜明,太过真实,太过疼痛,他不敢确信。
“我睡了很久么?”晃仙试探着开口。
阿浅闭着嘴不说话,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晃仙有些慌慌的,希望那一切是个梦,妖君从不曾离开过。
“上仙不是睡过去了,”阿浅哽咽着开口“上仙是喝醉了。”
“喝、醉?”晃仙皱着眉头发问。
“是啊,醉的不省人事,”阿浅扶着晃仙坐好“素心莲尊者带你来的时候,整个人醉的一塌糊涂。”
“我···并未喝酒。”
“尊者说是情醉。”
“情醉···”晃仙身子猛的一震,这么说,一切都是真的···
“而他年若隔世,你偶遇我埋骨之地独饮一坛,就能喝得长醉不醒···”耳畔,是那人熟悉的话。
“阿浅,”紧紧握住阿浅的手,晃仙不能确定一切是否真实“尊者怎么说?”
“啊?”阿浅瞪大眼睛“尊者说,或许某一天你会醒来,或许你会长醉不醒。”
低头,晃仙的脑子转的飞快,这一切代表着什么?
“取衣服,我要上天界。”
玉帝看到晃仙的时候,没有一点意外的表情,懒懒抬眸看了一眼晃仙,继而垂首翻动着面前的折子。
过了很久之后,桌上折子翻完,他才慢慢抬起头:“是不是该恭贺你逃过一劫?”
晃仙不动,迷了眼睛看玉帝:“师父历劫的事情,你知道?”
“孤知道。”对上晃仙眼睛,玉帝一副坦然模样“但孤似乎没必要告诉你。”
晃仙点点头,这才是玉帝风格。
“听说妖君替你跳了狱火?”玉帝两手交握搁在桌上,面无表情“君无戏言,那狱火你依旧得跳。”
“是么?”晃仙唇边含笑。
缓缓举起手,将头上发带拉开。
白发三千,披肩而下。
玉帝眉头皱了皱:“你这是何意?”
“霜迟通体发白,”晃仙唇角笑意不落“这个,想必陛下听说过吧。”
霜迟通体发白,晃仙满头白发,万众归一···
“你?”玉帝起身,声音有些发抖“跳出了六界?”
“没错。”晃仙沉声开口“霜迟,或放下一切执念,成为西方诸佛之一,或残留执念跳出六界,我选择了后者。”
“为妖君?”玉帝冷笑。
“为妖君。”
“那么,今日你还来找孤做什么?”
“我暂时还会居住在落尘,亦不会公开此事情,”晃仙回头,背对玉帝“我许你最后一件事情,至此之后,我们的之间再无牵扯。”
“晃仙!”玉帝沉声喊住人“若放弃执念,位列西方,或者是最好的结果。”
从未听过玉帝用这种口气说话,晃仙缓缓回头,微微一笑:“我在等人渡我。”
“等妖君?”
“等妖君。”
“好!”玉帝冷声“那么,若妖君记起你,我们之间了结,若记不起,你就代孤去参加他喜宴。”
“那么,我便期待着。”晃仙转过头,缓步离开。
“在此之前,你最好在落尘好好呆着!”玉帝冲着背影大吼一声。
妖君焚于烈火中,有小鬼传来消息,晃仙跳进了奈何水中,都是绝望之地。
静静站在围栏前听着小鬼报告消息,暝幽身子不动,保持着静默的姿态,然而,还是禁不止的泪流满面。
是不是绝望中才会点燃新生?暝幽不知道,无法作答。
然而,狱火再度高攒的时候,他却是看见了希望。
狱火越攒越高,像是什么在中间熊熊燃烧着,火苗四下飞溅,原本黑红色的火焰向金红转变。
火中一只金红色火凤慢慢聚成型,懒懒伸展着身躯。
暝幽眼睛瞬时瞪的老大。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孟婆说:只有忘记一切感情的人,不受任何执念羁绊,才能获得新生。
金色的凤从火中飞出,展翅而翔,照亮整个地府,在上空慢慢翱翔数圈之后,朝着地府的梧桐树而去。
整个梧桐树跟着点燃,火光刺眼,让人无法逼视,然后,重生的火凤静静卧在梧桐枝上,稳稳蜷在一起,似慵懒,似疲倦,然后慢慢的睡了过去。
灼热的温度让人无法靠近,暝幽忙命人去通知魔界和火凰宫。
幸好,一切都不算太晚。
魔兵匆匆赶来,将地府的大门攻开,绝炎化做凰飞进地府,抱起重生中的妖君,展翅而去。
绝望过后,便是重生。
跳出六界的霜迟,狱火重生的火凤。
冰与火的纠缠不会是错的,只要执着,便会有新生。
于是,这一世,也终将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月完结···呵呵··
、不堪幽梦太匆匆
那一世的故事结束了,这一世的故事还在继续着。
大红的婚礼,白衣的晃仙,含毒的喜酒,以及摇摇欲坠的妖君。
“妖君!”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绝炎,一把抱住跌倒的妖君,跪在地下。
晃仙和暝幽愣在当场,对突然发生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
“妖君,”绝炎抱着妖君,使劲摇晃着“你怎么了,怎么了?”
双目紧闭,妖君眉头微微皱着。晃仙蹲□子,握住妖君手腕,渐渐的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回事?”暝幽凑上前来。
“没事。”晃仙抬头,看向暝幽,目光复杂至极。
“没事怎么会晕?”暝幽推了一下绝炎“你让开,没看到在治病么?”
深吸一口气,绝炎放开妖君,向后退了几步,抱臂站在一侧,目光紧盯着晃仙:“不如本宫找火凰宫的长老来。”
“别吵。”暝幽皱眉“晃仙都治不了的,那些老杂毛能治得了?”
“似乎···”晃仙斟酌着开口“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
“什么冲击?”绝炎眼睛一亮,眉头恨恨皱起。
静立原地,晃仙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暝幽半蹲在晃仙面前,冲他挤眉弄眼,晃仙皱起眉头:“殿下何意?”
“呀!”暝幽失望的吼了一句“本来想问问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怎么给说出来了?”
晃仙失笑,依旧摇头:“真不知,不过我想,等会儿大概就能醒来。”
“真的?”暝幽跳过去,踢踢妖君身子,嘟囔道“最好别醒来,真是一点都不想看到这死鸟。”
晃仙微微笑着看暝幽:“那殿下又何须盼他醒来。”
“当然要盼他醒来,”暝幽昂首“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违背玉帝指令,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落得投身狱火的下场,虽然最后没死···唉···刚刚忘了惊讶,你头发怎么全白了?”
忘了···惊讶···
“如果不是他。”晃仙轻笑接过暝幽的话。
“相思一夜白首的啊?”暝幽惊讶“不对啊···”
地狱那日的思绪回归,暝幽记起了嘶吼中的晃仙,白色的东西从眼睛上面拂过,打在脸上。暝幽的身子震了震,似乎,从妖君跳进狱火之后,晃仙的头发便白了···
只是那日的场景太混乱了,所以暝幽忽略了。
暝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妖君被绝炎带走不久后,他便被自家老爹关押起来了,许久之后告诉他玉帝罚他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放他出来,暝幽问到晃仙的时候,阎罗王只是沉声说了一句“没死”便关上门走了。
在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关了无数年岁,各类方法都用尽了,却不曾被放出来。
就在自己都要绝望的时候,门突然开了,白色的光线,红色的喜帖,红与白的结合,瞬间让人想起那两个人。
不管不顾的兴奋上路,临走之前,还费劲掘了地府的三生石来,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光景。
想过无数的后果,但从未想过他们会有分开的一天,从未想过妖君会娶别人。
低头看一眼躺在地下的人,妖君的眼睛依旧紧闭着,再看看一侧依旧淡然的晃仙,暝幽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暝幽轻轻开口。
“燃烬寂寞,依旧控制不了想念。”
“那么,你恨他么?”暝幽抬头,对上晃仙的目光“他要成亲的时候,你恨过么?”
“恨啊,怎么会不恨?”晃仙轻笑一下“经过这么多,终究还是陌路而行。”
恨命运的劫,无法勘破。
大概是错觉,暝幽总觉得是刚从那场地狱之火中出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发生过,没有婚宴,没有背叛。
也没有,那些想念。
时间慢慢流动着,绝炎不说话,只是盯着晃仙看。
“他真的能醒过来么?”暝幽皱眉,有些不确定的问。
“我想会的。”晃仙肯定道“毒已经解了,就是受到了大的冲击,他有点吃不消。”
“那还好,唉,你猜他醒来第一句话会说什么?”暝幽歪头,看着躺在地下的妖君问。
“我不知道,”晃仙摇摇头“他现在已非从前的妖君了。”
“如果是从前的妖君,他会说什么?”
晃仙凝眉,看了妖君一眼,收回视线,唇角微微翘起:“如果是从前的老妖,他大概会喊晃儿吧。”
“晃儿···”
微弱不闻的声音。
晃仙的背僵住了。
他不敢动,不能动。
不能且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这太残忍了。
无数次在梦中遇到妖君,那人红衣飞扬,眉眼含笑,邪魅到不可一世的模样,或者伸指拨动着琴弦,或者一脸无耻的模样喊着晃仙。
然而,醒来的时候确是更加的悲凉。
自己亲手喂下的过往。
过往,无解。
不知那日妖君听到这话的时候是何种感觉,而自己每次想到的时候,都是更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