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心悸动不已,适才决定要忘记对方的雄心壮志完全不堪一击。
周品言闭上眼睛。做什幺事都是三分钟热度的他,应该也能很快忘掉这段感情。
「十一月七号上午九点,CE6247班机直飞伦敦,途中会在香港做片刻停留,等待其他乘客上机。飞行时间十六小时三十分钟,预计在当地时间晚上七点半到达Heathrow机场……」
登机前会议,座舱长正在做例行汇报时,周品言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上的资料。
「学长!」Jerry在一旁轻轻推着他着急道:「李姐在『青』你了啦!」
周品言茫然道:「李姐?我是她手下败将,没资格跟她平起平坐……」
「周品言,你感冒还没好吗?」
李姐声音相当有威严,震得周品言清醒过来。
Jerry连忙陪笑道:「唉呦,李姐您就原谅学长吧,我看他应该是脑子烧坏了。」
「会议上不要嬉皮笑脸。」李姐冷淡道,「接下来是任务分配,今天负责L1的是……」
L1是最靠近驾驶舱的登机门……周品言想也没想就举手道:「我!请让我负责!」
李姐瞄了他一眼,转头向座舱经理征求同意,然后在纸上写下注记,继续道:「那幺R1是……」
周品言低头思考,这两天归纳出来的结果是,一味的逃避是行不通的,越是看不到就让人越执着,所以就索性待在最近的地方,就像种牛痘一样,让病毒入侵以产生抗体……这样做应该没错吧?
周品言努力地说服自己,这种想靠近机长的渴望是为了斩断自己的执念。
昨天晚上,他听从苏清的旨意,到了自己平常去的酒吧打算好好放纵一晚。
钓到一个可爱的大学生之后,正要提枪上阵时,周品言却突然没了性致。他以隔天一早要执勤又要飞长途为由,扔下了搭讪对象。
他突然想起那个失控的夜晚,他喝的第一间就是这里,接着第二间他还记得,第三摊以后就没有一点记忆了。
梁乐礼会在哪里喝酒?他们是在哪里遇上的?周品言像只无头苍蝇的到处去问,就是想问个明白当天晚上的情形如何。但周末时候每间酒吧都是万头攒动,就算是认识的酒保也无法记住周品言那天的情况。
周品言抱着一丝期待,心想如果他和梁乐礼是在gay bar遇上的,那是否代表梁乐礼也是同道中人?但随即,苏清说过的话马上像支槌子敲散了他的妄想。
怎幺可能?你别把所有男人都当成gay——苏清如是说。
这次飞伦敦的班机,好死不死来了个贵妇团。中年妇女们有事没事都要吆喝周品言过来服务她们,举凡倒水、拿毛毯、转台还是上网,都要周品言手把手地指导,完全无视原本替她们服务的空姐们。
周品言被她们蹂躏得不成人形,但仍保持完美的笑容殷勤侍奉着那些贵太太。
「我看到了喔……」在空桥上时,Aya幸灾乐祸地对周品言说:「你还被摸屁股了对不对?」
「只有摸屁股吗?」周品言有气无力道,「我觉得好像被她们圈圈又叉叉了……」
Aya看了看手表道:「趁现在接驳车还没来,我们出关后去逛逛第三航厦的Harrods吧,我想买几只泰迪熊送给亲戚的小孩。」
「不好意思,阿姨,今天没办法当你们的挑夫了。」
Aya不满叫道:「欸,那这样谁要帮我们提战利品啊?你有事?」
「放心啦,你们一个比一个『粗勇』,整间店搬光都没问题……」周品言无视Aya的怒火,自顾自道:「我等下去阿姆斯特丹,要在这转机,到时候会直接从那回去。」
「欸」、「你怎幺没跟我们说」等空姐的抗议声此起彼落。
Aya瞪着周品言道:「你很不够意思耶,为什幺只有你去?我也腻了伦敦耶。」
「我怎幺知道啊?」周品言无奈道,「我刚刚接到电话要我过去代班,我才嫌麻烦,还要再转一次机耶!」
「可能是飞阿姆斯特丹的有人生病不能执勤吧?」小婷在旁边打圆场。
周品言哀叹道:「我想苏清那家伙一定跟我有仇,明知道我今天要应付那些贵妇还叫我做牛做马。真是……我该不会喝醉酒不小心上了他,所以才对我怀恨在心吧?」
Aya奸笑道:「你这一番话我会一字不漏地转告给苏主任的,相信他一定会有妥善的处理方法……」
「我买纪念品给你!」周品言求饶。
「我要Puccini的巧克力、球型乳酪和木鞋,四十号的。」
「哇,那是轮船的尺寸吗……」
周品言在候机室等了不到半小时,便搭上了伦敦往阿姆斯特丹的荷航BD462班机。
因为业务需要,机组人员常常搭乘其他航空公司的班机到目的地,叫「顺风机」,这在各家航空公司之间是极为常见的事。
搭顺风机时,就算是敌对的航空公司机组人员也会相当友善,还将周品言安排到头等舱的空位。
周品言以挑剔的眼光观察着其他航空公司的机组人员。国外航空公司的空服员年纪都稍大一些,尤其飞国际线的大多是资深的空服员;而包括周品言所属的K航,亚洲地区的航空公司空服员都较年轻貌美,但相较起来服务就差了些。
最让周品言不满的是,这家航空公司很少招募男性空服员,搭了几百次的顺风机都没见过一个……
班机终点是阿姆斯特丹的史基浦机场,从伦敦起飞只要一小时就能到达。周品言等到其他乘客都下飞机后,才和荷航的机组人员一起下机。
当空服员们等着机长下来会合时,远远的,周品言便瞧见三个穿着驾驶制服的人走下来。
……奇怪?明明只是短程航班怎幺会需要三个驾驶?周品言想了一下,大概因为这是转机接驳航班……
周品言的疑惑在他看到那个人时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五味杂陈。
「机长……」
见到周品言混在荷航空服员中,梁乐礼脸上也出现一丝惊讶。
他们两个走在队伍尾巴,周品言首先开口:「机长,您怎幺会在这?」
梁乐礼微笑道:「我昨天接到要我转阿姆斯特丹的电话,似乎是原先预定班机的机长脑梗塞住院,所以我就来待命了,是大后天早上七点的班机。你呢?」
「我跟您一样……也是代班。」周品言在心里怒骂苏清,那家伙一定是得知了这件事,所以才临时通知他过来。
明明前两天还谆谆嘱咐周品言不要招惹梁乐礼,今天却又故意陷害他。认识了苏清这幺久还相信他的话的自己,简直是个白痴。
苏清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温和,但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虐待狂,他最喜欢的休闲活动就是看周品言陷入麻烦之中……
苏清,你他妈杂碎!周品言暗自大骂。
阿姆斯特丹的天候相当湿冷,怕冷的周品言穿上层层衣服和围巾之后,瑟缩着和梁乐礼一起坐上计程车。K航飞阿姆斯特丹的班机较少,因此没有员工宿舍,不过在市区安排了签约旅馆供机组人员住宿。
从史基浦机场到市区只要二十分钟,沿路上水路纵横,如蜘蛛网般的运河系统是阿姆斯特丹最大特色之一。
周品言坐在计程车里,暖气蒸得他双颊通红……周品言也不清楚他发热的脸是因为温度还是坐在一旁让他手足无措的人。
梁乐礼平静的侧脸映着车窗外的灯光,看起来有些模糊。这时候周品言甚至有个想法,就算不能拥有这个人,他们还是能像现在这样坐在同一台车里,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体温。
放在膝盖上的手和对方的手相隔不过几厘米,随着车子的转弯或是任何一个颠簸微微擦过,每一个接触都能让周品言为之颤栗不已。
有意无意地想更靠近机长,刺探着对方是否因此躲避或是露出厌恶的样子……这种心情睽违了多年再度来临,已经可以预见会是什幺样的结局。上一次的单恋是在十九岁,而这一次发生在二十九岁……差一点就二十九岁,难道是所谓的逢九大劫吗?
周品言自暴自弃地想,不过几天,搞什幺多愁善感?说不定是潜意识里对梁乐礼身体的迷恋,虽然脑子里没记忆,但身体的感觉已经刻印在深处了,自己只是食髓知味?
旅馆正对着Rokin运河,水道上船只来回穿梭。沿岸的商家灯光倒映在水面,形成热闹缤纷的夜景。
在一楼柜台check in之后,周品言使出浑身解数摆了个完美魅惑的姿势,左脸面向对方,微侧着头对着梁乐礼放电道:「机长,您不是说要请我喝酒?」
梁乐礼瞄他一眼,低头继续填写资料,讪笑道:「其实我对阿姆斯特丹不太熟。」
周品言的气势一下子减弱了。从他开始盯上梁乐礼以来,一直不断想要吸引机长的注意。不过机长先生的感觉似乎有点迟钝,要不就是周品言的招数对直男无效,粱乐礼完全不为所动。
周品言不屈不挠地说:「那幺,我们去逛逛吧,路上很多酒馆。若是没合意的,干脆就去大麻咖啡馆开开眼界?」
梁乐礼摇头:「喝酒可以,大麻我就敬谢不敏了。」
第一步成功!周品言思忖着,将梁乐礼灌醉好了,再做上一次看看,说不定就能知道自己到底为什幺如此执着于他……不,这样太不保险,还是先想办法让机长说出真心话,只要确定梁乐礼对他有一点好感,周品言就有把握……
脑海里赫然浮现上次看到的机长两个孩子照片,还有没见过但必定是温柔婉约的妻子……
周品言深吸口气,心道:抱歉了,机长大人,只要分我这男人的一点点就好。
周品言兴致勃勃地拉着梁乐礼上了玻璃船,这是游阿姆斯特丹的最佳方法。
沿着河岸商店及咖啡馆林立,也有着一般民户,相同的特点是窗户都比门还大,屋内的人们生活型态一览无遗。
蜿蜒密布的运河,两岸的商家灯光和十七世纪风格的华丽建筑交织成阿姆斯特丹最美的夜景。
他们在水坝广场旁上岸,周品言熟门熟路地就钻进人潮里。
周品言试探性地说:「其实比起昂贵的夜店或是像机长喜欢的小酒馆,我最喜欢的还是可以畅饮啤酒的酒吧。」
梁乐礼微微诧异地说:「是吗?看不出来你会喜欢那种地方。」
见梁乐礼没有拒绝意思,周品言开怀道:「我偶尔也喜欢那种粗鲁的、沾得满脸都是泡沫的喝酒方式。」
走到一间名为「Houblon」酒吧门口,周品言毫不犹豫地进去了。会选在这间店喝啤酒是有原因的,这里白天卖咖啡,晚上就摇身一变成为酒吧,Houblon的自酿蜂蜜啤酒远近驰名,特点是完全没有涩味还带有蜂蜜香气。
不过周品言对味道完全不在乎,重要的是蜂蜜啤酒的酒精浓度极高,但却喝不太出来,容易使人一杯接着一杯,再配上些烈酒,很快就会醉得不省人事了。
丝毫不疑有他的梁乐礼,就这样走进周品言设下的陷阱里。
酒吧里人声鼎沸,在热烈的气氛感染下,梁乐礼喝得极为酣畅。周品言一边劝着酒,心里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步骤……
腹部好似有东西在里面翻腾不已,这种不舒服感让他逐渐恢复意识。身体大概是靠在冰冷的平面上,硬得硌人。
应该是刚刚喝得太多了……周品言打了个激灵,人顿时清醒了。现在是什幺样的情形?!
周品言躺在一张石制长椅上,睁开眼睛就看到一片灰黑的天空和建筑物的尖顶,他躺在路灯下方,亮得有些刺眼。
他微微抬起头,身上盖着梁乐礼的棕色大衣,而机长就坐在长椅另一头,他的脚边。梁乐礼抽着烟似乎在思考些什幺,并未注意到周品言的动作。
周品言回想了一下,挫败的记忆慢慢流了进来。他用啤酒搭配着其他烈酒一起喝,本想灌醉梁乐礼的,但没想到机长严谨的外表之下藏了这幺好的酒量,反倒是周品言先醉倒了。
周品言简直想自杀了!打好的如意算盘全没了,还落得这样狼狈的模样。现在应该起来还是继续装死好?
他探头悄悄查看了附近地形,他不认得这里,但估计应该还是在广场附近,要扛着个这幺高大的醉汉是走不远的。
夜色已深,商家多半已经打烊,广场上除了自己和机长也没瞧见其他人。周品言考虑了会儿决定再躺一下,毕竟自己喝醉了,要是再麻烦梁乐礼也不好……他心虚地为自己辩解。
周品言微眯着眼睛看着梁乐礼。应该没多少人有机会喝醉后让机长先生照顾吧?而他不仅仅看过机长私底下温和的一面,更能让机长为了他坐在这里等。就算只是梁乐礼本性如此,并不是对他特别看待,周品言仍然有种得意感。
得意之余,剩下的惆怅就是为什幺自己又再度喜欢上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
「Hey; handsome。(嘿,帅哥。)」
一句怪腔怪调的英文随着风飘进周品言耳里,明明是粗哑的男声却刻意捏着嗓子拔高了声调,让人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周品言一看,长椅前不知何时站了个女人。说是女人,只是因为「她」留着长发、穿着洋装和高跟鞋,身上的香水味浓烈得像是刚从香水池里出来一样,但从那体态和声音可以分辨得出这人是男人,粗大的喉结随着他说话上下滚动。
周品言暗吃一惊,趁着那人吸引开梁乐礼的注意时,仔细看了看。远处运河两岸和水面都弥漫着红色灯光……难道梁乐礼拖着他不小心走来了红灯区?!
提起阿姆斯特丹,首先想到的就是钻石、运河和Red Light District——红灯区。
以歌德式建筑风格的旧教堂为中心,向南北延伸出去的红灯区是荷兰的法定风化场所,沿街都是穿着暴露的橱窗女郎,隔着一层玻璃搔首弄姿招客。而橱窗布置和招牌灯大多都是红色,也因此被称为红灯区。
在红灯区的巷子里,也藏着几间男同性恋妓院,只是他们不会像橱窗女郎一样以展示方式招揽客人,大部分会在路上走动寻找商机。在梁乐礼面前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Where do you e from? Japan? China? I speak Chinese too! 你好、抠尼基哇?」那名戴着金色假发的人妖殷勤地说着有限的词汇。在阿姆斯特丹游客众多,因此做生意的都学了几句外语。
周品言一肚子火,难道没看见旁边躺着人吗?竟然把生意打到机长头上,实在不可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