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着交着,车子不小心碾上一个大坑,连带三个人都往上蹦了一下。
得,司机愁得路都不看了。
“怎么了?”黎锦问。
李奕衡斟酌字句,司机迅猛摇头。
——车子在山路上开出一溜“S”型。
“小心些。”黎锦皱着眉头出言提醒,“今天阴天,山路难走。”
司机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去探李奕衡表情。
李先生事不关已,别过头去。
司机也只好跟着装无知,一路将车开回了家。
到家刚好是晚饭时间,路上黎锦提前给艾琳打了电话,进门正好看到一桌子菜香喷喷摆在那里。
黎锦没胃口,匆匆吃了几口就上楼去。这下子,连艾琳都看出不对劲。
“少爷,小锦他这是……怎么了?”艾琳问,“工作上犯错误了?他还小呢,哪能面面俱到,犯了错你给他个机会,下回就好了。”
李奕衡应了一声,顺着楼梯看上去。
黎锦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四十章
浴室中,水汽弥漫。
黎锦静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人眉目舒展,唇色嫣红,被热水蒸腾过的脸颊白皙里透着一点点樱色,得天独厚一张精致脸庞。
与柯远截然不同。
柯远虽然也面容清秀,但眉头总是微微拧着。大约是常年站在光芒四射的舒慕身后,他无时无刻不是微微含着下巴的姿势,仿佛如此心甘情愿当个陪衬,以至于要不是后来亲手料理几桩公关大事,圈里人都要记不得舒慕身边还有这样一位金牌经纪。
黎锦伸出手,把蒙上雾气的镜子擦干净,于是对面那人的面容隔着缭乱的水纹,再次清晰起来。
他想,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太好欺负了一点。
所以舒慕才会肆无忌惮下套,步步为营引他走入死局;所以自己死后,传媒才如苍蝇一般扑上来,将本就满是疑点的经济案件添油加醋,屎盆子统统扣自己头上;所以区区一个毫无根基,刚刚留洋归来的赵君锡都能旁若无人,称呼自己为“宵小”。
他想,自己实在是太好欺负了一点。
以至于自己重生至今,口口声声喊着要拉舒慕下马,却仍旧容留他好端端放纵到今日,拉着新情人人前招摇。
他想,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如果当日舒慕大闹灵堂,亲口承认自己杀死昔日恋人还不够的话,那今日种种,也够了吧。
他万万没有想到,扫地出门,痛下杀手,所有所有,对他造成的冲击,还不及今日人前,舒慕在何悦笙额间那轻轻一吻。
他连唯一仅剩、可以凭吊的爱情,都是一场可笑的谎言。
黎锦转过身,关掉花洒,将宽宽大大的白色浴袍随便披在身上,顺手扯下架子上的毛巾。
镜中的人面色苍白,眼底发黑,活脱脱一个懦夫模样。
“柯远,”黎锦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问,“今日这样的羞辱,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镜子中的人轻笑一声,毅然转头,向门外走去。
没想到,本来空无一人的房间,却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黎锦像被人钉住了脚一般,再也迈不动步子。
李奕衡一只脚搭在床上,一只脚随意地垂下,正饶有兴致靠在床头,看他最近的睡前读物。
“你怎么在这里?”黎锦手忙脚乱系好浴袍腰带,免得春光外泄。一个不留神,毛巾掉在地上。
“艾琳不放心你,”李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向他走来,“让我来问问你怎么了。”
抓着毛巾的手有一刹那的颤抖,黎锦别过头,低声道:“我很好。”
李奕衡在他面前站定,从他手中抽出半湿的棉质毛巾,重重按在他头上。
“是不是我昨晚的话困扰到你?”只有第一下用了力,接下来力度轻柔,甚至带了些抚慰,擦去他发间的水珠,“我向你道歉,我昨天情绪不稳,有些话没有斟酌就……”
“不关你的事。”黎锦伸出手,按住了他为自己擦干头发的手掌,“是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道理而已。”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李奕衡。
昏暗的房间中,唯有床头台灯那盏小小的光源,却映得黎锦目光灼灼,仿佛有所实质。
莫名,李奕衡觉得连那只按住自己的手都烧灼起来。
“什么道理?”他问。
黎锦歪头一笑:“不告诉你。”
“顽皮。”李奕衡笑着,挑起他的下巴,吻上他唇。
双唇一触即分,却绵延出无尽的暧昧气息。
“你想跟我做吗?”黎锦沉淀下所有表情,平静得仿佛在问明天的天气。
李奕衡俯下身,他灼热的气息重重扑在黎锦脸颊,蒸腾得两人身体发烫。
“如果你反抗,我就停手。”他说。
黎锦挑起唇角,讥讽地笑了一下,然后扯着他的衣襟吻了上去。
两人仿佛角力般吞噬着彼此的气息,黎锦的浴袍本就松垮,这般纠缠间早就轻而易举褪去,露出他刚刚沐浴过的大好身体。李奕衡几乎一路半搂抱着他来到床边,然后一起倒在宽大的床中央。
黎锦一边吻他一边笑,一边腾出手去解李奕衡衬衫的纽扣。那颗颗纽扣制作精良,越是情急越是解不开,黎锦刚开始还当这是件有意思的事,甚至推开李奕衡脑袋,将他压在床上骑在胯下,仔仔细细去研究那纽扣的走向。解到后来也不耐烦,干脆手指抓住两边衣料一扯,仿佛泄愤般扯开剩下几枚。
李奕衡自始而终由他动作,台灯下,黎锦的表情仿佛绝望前的狂欢,让人忍不住要随他一起疯狂。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察觉到李奕衡的注视,黎锦俯下身。他光裸的胸膛与身下人紧紧贴合在一起,却一个冰凉,一个滚烫。细瘦的手臂分开,挑衅般压在李奕衡耳旁,他挑着眉梢,殷红似血的唇在李奕衡嘴角流连。
“我又没有反抗,”他嗤笑一声,“你停下来做什么?”
“你想明白了什么道理?”李奕衡目光深沉,一转不转地望进他眼底,“告诉我。”
黎锦的表情一瞬间冷淡下来。
“你做不做?”他撑起身子,抬脚下床,躲避开李奕衡过于透彻的目光,“你不做我走了。”
说着,他真的往门口走去。
下一步,天旋地转,恍惚刹那间,有一只充满力度的手臂重重地扯着他,将他整个人摔进柔软的床榻里去。
“唔!”霸道的男性气息瞬间将他笼罩,还未回过神,黎锦的呼吸就被全部攫取。李奕衡的吻仿佛野兽的啮咬般,每一次接触,都带着要将他拆吃入腹的独占味道。黎锦毫无招架之力地张开嘴,容纳他的舌在自己口中肆虐。
那条舌仿佛报复自己刚刚的轻蔑般,放肆地舔过他每一处敏感的齿列,甚至坏心地勾动他的舌,逼迫他不得不高高仰着脖子,才能跟得上这个过于激烈的热吻。黎锦的喉咙里不停发出夹杂着痛苦与欢愉的咕哝声,来不及咽下的唾液顺着唇角流出,在颈项间蜿蜒出暧昧的银丝。
这还不算,李奕衡仿佛亟待向他证明自己有多么渴求他的身体般,手掌不停地在他胸口小腹抚过。那微微张开的五指甜蜜而粗暴,所过之处无不燃起炙热的火焰。那火焰自他锁骨延伸,烧尽胸膛肋骨,愈演愈烈,最后,将他最最脆弱之处,牢牢攥入掌中。
“嗯……”黎锦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下身传来电流通过般极度快乐的触感,这让他条件反射似的屈起腿,仿似无声的邀请。
李奕衡从善如流,在他唇间轻轻一吻,湿润的舌沿着手掌的纹路下移,在几乎用嘴唇问候过黎锦的每一寸皮肤后,到达那个半崛起的所在,然后将其深深含入口中。
、第四十一章
【H不让发】
这高潮来得持久而圆满,黎锦的射精足足持续了近一分钟,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下来。李奕衡用手指掠去沾在脸颊上的浊白液体,俯下身,试图去亲吻黎锦的唇。可搬开盖住脸颊的羽绒软枕,他却怔住了。
黎锦在哭。
那不是高潮之后快乐到极点的啜泣,而是真真正正,伤心到顶点的痛哭。
心脏仿佛被谁重重地扭了一把,疼得李奕衡皱起眉来。
他拦腰抱住黎锦滚烫的身体,将他的脸颊紧紧压在自己胸口。那人也就这样乖乖搂上来,眼泪鼻涕往他胸口上蹭,仿佛刚刚冷着脸闹别扭的不是他。
“乖,别伤心。”李奕衡哄孩子一样哄着怀里的人,他知道黎锦或许无法对他言明自己心里的苦,但他总可以这样陪着他,听他哭上一哭,“别难过了,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的……
以后的很多年,当黎锦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想到这句话,就又能重新振作精神,继续坚持下去。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就有电话骚扰。
彼时黎锦跟李奕衡双腿交缠,两人你搂着我我抱着你,睡得仿佛两只连体婴。电话响了三声半,黎锦才后知后觉仰起脖子,又听了半声,确定不是闹钟,然后在电话挂断的前一刻,在地上找到了压在层层衣服下面的手机。
“喂?”他声音嘶哑,那是因为昨晚叫得太爽了。
对方却很中气十足,甚至火烧眉毛:“黎锦,你快来,骆飞出事了!”
黎锦的大脑有半秒钟的当机,然后一跃而起:“贝浮名,你说骆飞怎么了?!”
“骆飞这小崽子,跟人打架,被媒体拍个正着!”那边传来“啪啪”声,贝浮名大概说得上火,正啪啪拍自己大腿,“这孩子,驴脾气上来了,让他配合一下在媒体面前圆个场他不干,你快过来看看吧!”
“什么打架圆场的?”黎锦听得丈二和尚,“你仔细说怎么回事?”
贝浮名这才喘了口气,将事情娓娓道来。
总结来讲,就是骆飞昨晚参加二十进十四的比赛,凭借一首抒情情歌和一首摇滚改编爵士风英文歌顺利晋级。但晋级后,同样进入十四强的某位选手很是不忿,表示他将好端端一首摇滚改编成爵士风是对摇滚的侮辱,又说他根本不配晋级,他能晋级都是施东宁有意偏袒。改编摇滚的主意是黎锦出的,骆飞自然万般维护,施东宁导师对骆飞一向诸多指导,骆飞也不容人诋毁他声誉。于是你一言我一语,两个都是年轻气盛,一言不合就动了拳头。
动拳头倒是小事,节目组劝一劝事情也就压下去。可好死不死当晚是节目第一场直播,无数媒体等在外头,听见两人打架,那些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记者纷纷扛着长枪短炮过来,尽情拍了个够。等到工作人员好不容易把他们隔离开,这都不知酝酿出多少条小报头条了。
节目组紧急开会,决定将坏事转变为好事,拉着骆飞跟另一位主角合演一出“误会误会,兄弟情深”的戏,噱头也拿到手,影响也扭转过来。没想到,这俩人都是驴脾气,谁都不同意。
无奈,那位主的工作另一位编导做,骆飞这边,只能黎锦出马。
听完以后,黎锦一头黑线。
他腿脚麻利跳下床,一边往浴室走一边回头道:“老板,我今天要请假。”
李奕衡慵懒地靠在床头,被子自他肩膀滑下,露出宽阔而结实的肩头。
“不光是今天吧。”他笑问,“请几天?”
“三天。”黎锦在浴室门前停下脚步。
“三天?影响这么恶劣,你打算三天搞定?”李奕衡有些意外。
“嗯……”黎锦仔细考虑了三秒钟,然后认认真真回答,“也许用不了三天。”
说完,他不急不慢,走进浴室去。
李奕衡久久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门边。
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他总觉得自昨晚开始,黎锦有哪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他认识黎锦以来,这年轻人一种用着一种消极的态度在面对生活,要不是他年纪摆在这里,李奕衡几乎要以为他阅尽千帆行将就木。
而就在昨晚,黎锦从浴室出来的那一刻起,他仿佛鸟儿抖落自己枯萎的羽毛般,将那些厌世、消极,甚至逃避的情绪层层抖落。
这抖落的速度,被他控制得恰到好处,聪明如李奕衡,也直到刚刚那一个瞬间,才后知后觉。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第四十二章
骆飞两顿没吃了。
登台之前,歌手们大多不会吃很多东西,怕上了台积食,万一当众打出饱嗝,唱不下去事小,闹笑话事大。
于是在他被单独关在这个小房间之前,他吃的最后一顿饭,是昨天下午四点上妆前狼吞虎咽下的半个肉松饼。
他知道自己肯定捅了大篓子,让节目组骑虎难下,可是他一点也不后悔,自己是凭本事上台,晋级得名正言顺,旁人要侮辱他这份心,得先问问他的拳头。
于是他这套歪理成功气走了贝浮名,并且把自己送进了这个四面没窗的小房间。
这小房间是个类似杂物间的地方,里面摆满了乱七八糟的盒子,也不知道电视台平时拿它干嘛。骆飞被关进来的时候贝浮名气急败坏,叫他好好冷静冷静。于是他乖乖听话,也不顾脸上厚厚一层妆,衣服脱下来往地上一铺,打算睡上一觉再冷静。
可是辗转反侧,他睡不着。
他饿。
饿坏了。
满脑子都转着吃的,从糖醋里脊到红烧肉,从蒜蓉培根卷到火腿三明治,甚至连他平时最讨厌的日本生鱼片都在脑子里遛弯,一道道色香味俱全,仿佛厨王争霸赛。
骆飞觉得自己快饿疯了。
他是个不能挨饿的人,一顿不吃都要委屈半天,何况现在,腹中空空,精神上还受了委屈。
于是委屈摞着委屈,骆飞干脆不睡了,坐在纸盒子上一阵生气一阵难过,眼眶红红鼻子酸。
黎锦走进来的时候,正好把他这副霜打了的样子全部收入眼中。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先递了个肯德基全家桶过去。
“吃吧。”他说。
骆飞捧着全家桶发愣:“小锦?小锦你怎么……你不是在给人当助理?”他到底没那么傻,反应过来,“贝浮名告诉你的对不对?”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黎锦打开全家桶的盖子,肯德基特有的味道哧溜溜钻进骆飞鼻腔,“赶紧吃吧。”
骆飞鼻子一酸,仿佛掩饰自己瞬间的脆弱情绪般,脸几乎埋进全家桶盒子里,狼吞虎咽吃起来。
没一会儿,桶里剩了一堆骨头。
他拧开可乐瓶子,仰着脖子胡乱灌下去半瓶,这才心满意足住了手。转头看着黎锦,心虚一样递过剩下半瓶:“你要不要喝点?”
黎锦没有拒绝,捧着瓶子喝了两口,碳酸饮料的凉气直冲头顶,他喘了两口,撇着嘴角问骆飞:“你平时有没有偷喝可乐?”
骆飞体重超标,进入新星学院第一天就被勒令节食减肥。
“我……”骆飞舔了舔嘴唇,“没有。”
撒谎。
黎锦没戳穿他,继续问:“那我让你背的单词,你都有背?”
骆飞抿起嘴唇:“背……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