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放大页面,将“特别请到国际巨星舒慕与中国星声代八强学员作为现场嘉宾”几个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捏着手机小声笑。
活动结束后,黎锦第一时间找到主办方公关部负责人,与他协商是否能让星声代学员出现在官方提供给媒体的新闻稿上。由于舒慕太过大牌,所以圈内向来默认在他出现的场合,其他明星的名字一律不出现在官方新闻稿上。但黎锦之前忍辱负重,给足主办方脸面,主办方也投桃报李,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加上星声代学员的名字。
只是不知是对方中文水平不够,还是也不忿舒慕任意妄为,竟然在新闻稿上让“学员”和“国际巨星”一词呈并列关系,一眼望过去,还以为学员也成了国际巨星。
爽,真是太爽了。
黎锦乐得直拍大腿。他还想不到,自己带点报复性质的举动,甚至无形间打破了圈内的某种平衡,那之后,无论舒慕出席任何活动,都没有人再按照惯例,只将他一人姓名登在采访稿上。而这次成功的运作,也为八强学员打开了通往奢侈品圈的大门,并作为业界范例,被广为流传。
但此时此刻,他划动屏幕,将舒慕的脸放大,最终,充满整个画面。
舒慕在心虚。
黎锦了解他,他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深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何至于刚刚发现自己偷听他谈话,转过头来就睚眦必报当众让自己难堪?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心虚。
那份所谓的录音,那个所谓的真相,让他如鲠在喉心虚不已,甚至一时半刻都等不及,立马就要给自己个下马威,让自己不敢泄露他的秘密。
那份录音,究竟是什么?
那个说话的人,究竟是谁?
而舒慕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并不是他杀了自己?
“啊……”太阳穴忽然一鼓一鼓地跳动起来,突如其来的疼痛叫黎锦没办法再思考下去。他难受地呻吟出声,五官都纠结在一处,许久许久未能舒展。
接着,像是变本加厉一样,原本以为已经缓解的肌肉酸痛感再度袭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凶狠地掠夺他所有的知觉,就连手指相碰,都带着酸麻和艰难。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冰冷的虚汗出了一身,这汗非但没带走积压在身体里的病气,反而叫他沉疴再起,愈演愈烈。身体一阵热一阵凉,眼前模模糊糊一片,黎锦试图伸出手,看看如今是什么时候,可就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身体里好像有根一直绷着的弦,在不断的抻拉下,终于断了。
于是他往病痛的深渊里坠去,意识像被黑暗而沉重的幕布覆盖,渐渐感知不清。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谁的脚步声,有谁在叫着自己的名字,询问自己怎么了,而自己似乎咬着牙,用尽浑身的力量试图站起来……
所有的意识在此刻戛然而止。
他重重晕倒在李奕衡怀中。
、第五十三章
“你去坐着,我来开车。”
仿佛还是几年前,舒慕眉眼间没那么多戾气,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坦坦然然,蹙着三分高傲。他跟自己出门,总是不让自己开车,见自己抢车钥匙,就采用暴力夺回来,没好气地叫自己在副驾驶坐着。
黎锦,不,那时还是柯远。他一边嘟嘟囔囔,一边乖乖坐到副驾驶去,坐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后来他问舒慕,是不是心疼自己工作累,想让自己多睡一会儿。舒慕扬着眉毛,一副“你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表情,说要比累谁能比自己这个大明星更累,让他别开车,是因为他下车不看后面路况,推开车门就往下跳,万一后面来辆车,他就死定了。
柯远脑回路总是很神奇,听完了一脸甜蜜,贱兮兮问他:“你是不是怕我死掉?”
舒慕没理他。
柯远腆着脸脑补:“哎呀呀你舍不得我死。”
“滚。”舒慕一个巴掌拍过来,“那是因为你死了没人给我当牛做马!”
抚摸着脸颊的触感那么清晰真切,黎锦努力侧着头,让自己贴近些再贴近些。那时的日子多么美好,他似真似假试探他的心意,他半真半假回他半句真心话。
就算当牛做马也没关系,我愿意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我愿意,我……
“舒慕……”
脸颊有滚烫的液体滑落,黎锦身子一震,从混乱的梦魇中惊醒。
一滴泪顺着眼角流淌,融化在李奕衡的手掌中。本来温柔轻抚他脸颊的手在轻微的震动后,缓缓上移,探上他额头。
“退烧了啊。”李奕衡侧坐在床边,俯下身微笑,“你睡了一天一夜。”
黎锦怔怔地望着他,半晌回不过神。
直到李奕衡的手移开额头,探身从床边端了杯水过来,他才傻傻地捏着被角,小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李奕衡往杯子里丢了根吸管进去,另一头塞进黎锦嘴里,叫他躺着也能喝到水,然后道:“你发烧到40度,自己不知道?”
黎锦一边大口大口喝着水,一边摇头。
“你到我那里送报告,结果一见了我,还没说话就昏倒。我吓了一跳,赶紧把你送医院。医生说,你持续高烧才会导致暂时休克,”李奕衡想了想当时的情况,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你平时到底有多缺睡觉,竟然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黎锦吐出吸管,狠狠剜了幸灾乐祸的某人一眼,手臂支撑着身体,坐起身来:“对了,那份报告……”
“我看过了。”李奕衡目光微冷,“你们这样处理很好,我同意。”
黎锦松了口气。
当然,他还不知道,李先生不仅同意,反而觉得他们过于心慈手软,所以早就趁他昏睡期间,亲自驾临艺歌公司,与秦导演亲切会谈两小时,临走时,顺手免了市场部经理的职,叫他以后永远别出现在自己面前。
事后小普绘声绘色跟黎锦形容,说当时李先生仿佛根本不是来视察工作,瞧他眼神,简直要吃人。
见黎锦醒了,李奕衡按响病床顶部的按钮,叫护士送些白粥过来。这里是李奕衡的私人病房,故而医生护士都围着他一个人转。黎锦一天一夜未进食,早就饥肠辘辘。所以护士小姐送粥过来后,他吃得狼吞虎咽,吃了一碗不够,连吃三碗,后来打着饱嗝放下勺子,只觉得人生最美味莫过于此。
李先生饶有兴致坐在旁边,极有耐心等他喝完,才缓缓开口:“听说你会生病,其实是拜舒慕所赐?”
李先生耳目众多,黎锦自然不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与舒慕间的是非。只是……
“我偷听到他谈话。”黎锦抬起头,目光平静,直视李奕衡双眼,“我听到有人拿一份录音威胁他,说如果舒慕不出钱,那人就要把录音公布于世,甚至寄送何家,让全世界知道柯远之死与舒慕有关。”
“柯远之死与舒慕有关,圈内早就心照不宣。”李奕衡道。
“但那人说,录音中买通他兄弟制造车祸的人,不是舒慕。”黎锦说,“那个人说,舒慕在给人背黑锅。”
李奕衡的手指瞬间抽紧了。
“什么意思?”他的目光冷凝下来,“人不是舒慕杀的?”
“更多的我没有听到,当时出了些意外,我被舒慕发现了。”黎锦道,“所以舒慕怕我泄露秘密才当众刁难我,想敲山震虎,叫我管好自己的嘴。”
“那个威胁舒慕的人是谁?”李奕衡问。
“我不知道,我只听到声音。”黎锦靠在枕头上,高烧过的头仍旧有些昏沉,他放慢语速,一点点回忆那天自己听得到的话,“那个人说,雇佣他兄弟的人,事成之后就杀人灭口。但他的兄弟早就预料到,于是将录音交给他。他说他把录音复制了百八十份,放在自己信任的人那里,每三天联络一次,确保自己不会再被舒慕灭口,或者被灭口后,录音就能立刻公之于众。”
“如果再让你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你还认得出来吗?”李奕衡问。
“认得出。”黎锦眉头微皱,“你打算把那个人找出来?”
李奕衡点点头:“柯远死后,我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到那个制造车祸的人,早就猜到可能已经被灭口。我还以为线索就此中断,没想到……”
他侧着头,有些残忍地笑了笑。
“你相信舒慕是替别人背黑锅吗?”黎锦问他。
“你相信吗?”李奕衡将问题抛了回去。
“我不知道。”黎锦忽然觉得寒冷,于是拉起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舒慕为人决绝,从不留任何把柄在别人手中。即便有人抓住他痛脚,他也必定拼着壮士断腕,也绝不会受制于人。可当时,舒慕一听到对方手中握有录音,态度却立刻软了下来。”
他仰起头,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充满病态的压抑感,叫他呼吸不畅,不得不大口吸气。
“如果人不是他杀的,那杀人这种罪名,他为什么要去担?即便要担,又为什么偏要跑到柯远灵前,挑衅一般,黑锅背得大张旗鼓?他难道真的不信鬼神,笃定柯远至死都是个没出息的鬼,不敢找他索命吗?”黎锦吃吃笑了几声,“如果不是他,为什么那人要找上他来勒索?为什么像他这样的人,还会态度软化,甚至心甘情愿被威胁?如果真如那人所说,他只是包庇、帮凶,哪怕主谋,那另一个人是谁?另一个杀了柯远的凶手是谁?”
黎锦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中不复清明,反而酝酿着波谲云诡的恶毒怨气:“如果是他……如果是他杀了柯远……那他究竟信任谁到如此地步,竟然将杀人大事郑重托付,甚至在那人不慎露出马脚后,还心甘情愿为他收拾烂摊子……是谁……那个人究竟是谁……”
“黎锦!”忽然有人抓紧他胳膊,将他整个人抱入怀中,一遍遍在他耳边低唤他的名字,“黎锦,醒醒,黎锦,看着我,听我说话,黎锦……”
体内的寒渐渐被捂热过来,战栗的毛孔也感受到温暖的气息,黎锦怔怔地瞪着眼睛,许久许久,终于回过神来。
“对不起……”
他轻轻推开李奕衡的怀抱,有些懊恼地撑着额头,脸色苍白。
李奕衡拉下他的手,紧紧握紧掌中。
“听着,这件事我会去查。那个录音,那个勒索舒慕的人,那个神秘人,我都会去查。”他说,“但是你不要去想了。”
、第五十四章
“为什么?”黎锦不明白。
“没有必要。”李奕衡说,“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义务去调查柯远的死因,你更没有这个能力。”
“我……”黎锦着急地辩解,却被李奕衡打断。
“黎锦,光是听到这些秘辛,就让你大病一场,躺在医院昏睡一天一夜,如果你真的追查下去,后果如何,你和我都不能预料。”李奕衡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他望进自己眼中,“你没有跟舒慕斗的能力,所以离他远一点,别再去碰这件事。”
“你有吗?”黎锦反唇相讥,“对,李先生,你扳倒一个舒慕易如反掌,但何氏呢?舒慕的保护伞,大名鼎鼎的何氏呢?你也斗得起吗?你就不怕斗到最后,你跟何氏两败俱伤吗?况且,当初不是你说会帮我捧红骆飞,把舒慕拉下马的吗?”
“如果你仍旧想捧红骆飞,我还是会帮你,但柯远的事,与你无关了。”李奕衡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即便倾家荡产,我也会查明柯远的死因,但是黎锦,我不许你再插手这件事。”
“倾家荡产?”黎锦低低地重复着这四个字。
“对,即使倾家荡产,我也不会放过那个胆敢伤害柯远的人,无论他是舒慕,还是谁。”李奕衡握紧黎锦的手,“但是,没必要把你也赔进去。”
黎锦呆呆地看着李奕衡,好奇怪,他的内心深处有仿佛面鼓在轰然作响,震得他心房颤动,喉咙干渴。
他反手握住了他。
“李奕衡,你……”
“砰!”
门被突如其来的怪力猛地推开。
下一秒,骆飞同学无比天真纯良一张脸探了进来。
“小锦?”
床上两个人好似偷情被抓一样,快速松开了拉着彼此的手。
“你来了。”黎锦笑得僵硬不已,扬脸唤他,“进来……坐!”
骆飞愣了一下。
怎么觉得这语气不对?
再往旁边一看,咦,这人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扶着门想了半天,猛然一跺脚,想起来了。
“变态!”骆飞三步并作两步,举着拳头气势汹汹朝李奕衡扑过来,“你竟然还敢来找小锦!我揍扁你!”
黎锦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眼看着骆飞一米九的个子朝李奕衡冲过去,视觉上实在惊人,于是掀开被子就去拦。
可他大病初愈刚晕一场身上哪有力气,于是脚尖点地的下一个动作,是小腿乏力,华丽丽跪在地上。
扑通一声。
骆飞的身子冲到一半,见他摔倒,转了个向,直接奔他来了。
“小锦!”骆飞扶住黎锦,失声叫道,“你没事吧!”
然后抬起头,毫无心理负担甚至理直气壮地朝李先生吠:“你这个变态离小锦远点,你看你一来小锦就……”
“你别惹事了行不行我求求你了。”黎锦一脸抽筋的表情,狠狠推了骆飞一把,起身坐到床边,“什么变态,他是咱们大老板,李奕衡!”
“李奕衡又怎么……李奕衡?”骆飞傻了,“李……李先生?你前任老板?”
黎锦翻着白眼点头:“是。”
“可他明明是那个……”骆飞歪着嘴小声问黎锦,“……你的变态。”
这当口,黎锦也反应过来。
怨不得骆飞反应这么大,上次他跟李奕衡见面的时候,自己刚刚重生,险死还生从李先生床上下来,还被骆飞抓个正着。
当时骆飞就挥着拳头要揍人,事后提起那个变态,也每每恨得牙痒。只是他不知道,那个变态跟给了黎锦美好工作的李奕衡李先生,其实是同一个人。
不过他现在知道了。
黎锦抬头望着李奕衡,那人紧紧抿着唇,努力保持一张扑克脸,实际上,心里笑得快憋不住了。
“上次的事是场误会,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解释。”黎锦白眼快翻到天上,仍旧要硬着头皮上,“而且前因后果很复杂,解释了你也听不懂,总之,这位李先生是正人君子,我晕倒了,还是他送我到医院的。”
“咳。”李氏正人君子轻咳一声,仿佛很享受这顶高帽。
骆飞到底是傻,外加迷信黎锦的话,想想小锦发烧晕倒自己竟然没在身边,还要多亏人家送到医院,他心里一阵阵内疚。再转转生了锈的脑壳子,想来会好心送下属去医院的老板,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坏人,于是也就不再刨根问底当初所谓“前因后果”。
“对不起,李先生,我……我刚刚太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