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家人忙年夜饭。邓老放了佣人的假,只有几个本就住在宅子里的还在伺候。邓老还保留着许多老辈人的习惯,觉得年夜饭要大家一起动手才香,尤其饺子馅,没有他这个一家之主搅合两下,简直就像不入味似的。李奕衡跟黎锦都顺着他,要做什么先问他一声,哄得老人家又满足又舒服,年夜饺子都多吃好些个。
老人年纪大了不耐守夜,十点一过就回房间睡觉。黎锦跟李奕衡对所谓的新年节目更加不感兴趣,调小电视的声音,靠在长椅上说话。说累了,索性只是手搭着手抱在一起。这样也觉得喜悦满足,仿佛听着彼此的呼吸就足够过一辈子。午夜十二点的时候,电视里热闹起来,主持人和嘉宾忙着互相拜年,李奕衡忽然拉起黎锦的手,轻轻吻了他一下。
“过年好。”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
黎锦对他勾勾手指,他凑过头来,黎锦拉着他的衣领吻他。
“过年好。”吻得气喘吁吁,黎锦弯着眼睛笑,“还有,我爱你。”
同一时刻,K城。
厨房里,萧苏苏用长柄勺捞起一勺饺子,小心翼翼倒进碗中。一转身,却发现骆飞站在身后,眼神发直,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嗔怪:“你吓死我了。”接着递过碗,“饿了吧?你先吃吧。”
骆飞张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端着碗默默走了出去。
萧苏苏含笑看着他的身影转出门口,那笑容就像窗外树上的枯叶般,一点点凋零,掉落不见。
她撑着身子,站在灶台旁,眼眶干干的,叫她想哭,都哭不出泪来。
骆飞的表情……转身那瞬间,骆飞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萧苏苏强忍着情绪多拿了一副碗筷到客厅,电视里,联欢晚会演到尾声,歌舞都不够尽兴。骆飞皱了皱眉,稍显烦躁地换了个台,本地卫视正上演春节自制剧,喜剧明星使出浑身解数想逗人一笑,可每个包袱都好像故意咯吱人似的,叫人笑得不情不愿。
骆飞看一眼电视,吃一个饺子,那表情木然而平静,叫萧苏苏莫名心慌起来。
“好吃吗?”她故作轻松,坐到骆飞身边,“我包了一下午,手都包肿了。”
骆飞从电视里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又盯着她的手。
萧苏苏下意识把手藏到桌下去。
“待会儿擦点药膏。”骆飞说,“以后不要这么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萧苏苏笑颜如花,“我想让你吃得开心点嘛。毕竟今年是咱们两个第一次过年。对了,馅会不会太咸?我没经验,第一次……”
话语骤然止住,萧苏苏迎着骆飞的目光,竟有种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觉。
她放大的笑颜渐渐褪色下去。
“明年还不一定是什么样。”骆飞端起碗,把最后一个饺子咬进口中,菜混着肉,却吃不出香。他毫无形象地大嚼着,缓缓道:“今晚公司所有留守的员工都去聚餐了,却没人叫我——这也许是个信号。或许在完成小锦给我留下的事情后,我就不会再有任何工作了。”
他转过头,一点点白色的汤汁挂在他的唇边,让他看起来邋遢不堪,半点也不像那个令无数人疯狂的偶像。
“我就会像你一样。”骆飞看着她,一字一句,“被雪藏了。”
“阿飞,你别这么说,不会的,你怎么会被雪藏呢?”萧苏苏抓紧他的手,她看起来比骆飞还要着急,“你是公司的一哥,贝哥他没那么傻,不会好不容易捧红一个偶像,又眼睁睁毁掉他的!”
“捧红一个偶像很难吗?”骆飞任由她抓着自己,满眼冷漠,“公司有那么多新人,各有所长,只要肯花时间花精力,捧红一个偶像并不难。就像我当时,不过参加了一场比赛,唱了几首歌,也能莫名其妙地红起来了。要红?不难。”
“骆飞,你不能这样说,当初你的努力我都清楚,我都看在眼里!”萧苏苏眼中含泪,“你不能这样,这样消沉……就算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了我们。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
“呵。”骆飞忽然低笑起来。
这笑本是撕裂的几声,可他越笑声音越大,仿佛一边笑,一边将许多不愿面对不愿提及的沉疴翻涌起一般,到最后,已然撕心裂肺,狂笑似哭。
萧苏苏悄悄抽回了手。
她不敢再碰骆飞了。
她甚至不愿再坐在他面前,她想躲开他。
看着萧苏苏这副惧怕畏缩的样子,骆飞突然止住了笑。
“苏苏,你不爱我,为什么骗我?”他的声音非常平静。
萧苏苏身子一震,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下。
骆飞推开面前的碗,又问了一遍:“苏苏,你为什么骗我?”
萧苏苏低头不答,只是看着桌子下面藏起来的那双手。她真的亲手给骆飞包了一下午饺子,和面,调馅,都是她自己亲手来的。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一年有几次机会做过这样的活?可她做得毫无怨言,甚至满心欢喜。她一边把饺子包裹成形,一边幻想骆飞将它们一颗颗吃下肚的样子。她觉得幸福极了,那一刻,竟然产生一种就这样跟这个人过一辈子也不错的感觉。
所以……
“我也许不够爱你,但我很喜欢你。”萧苏苏望着骆飞,试图去笑,“真的骆飞,我很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
骆飞信这句话,她的确喜欢自己,她也一样喜欢齐亦辰,喜欢同期的许多学员。
最开始的时候,她是个单纯而善良的女孩子,与人为善,也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会欺骗她。
“苏苏,”骆飞说,“那些照片都是你叫人拍的吧?后来往我手机上发照片的人也是你吧?”
萧苏苏欲张口辩解,骆飞断然截住她的话,冷笑道:“知道我们约会地点的只有我和你,如果不是你早就叫人埋伏在那里,对方怎么能一次次都把我们拍个正着,还拍得这么清楚?我的时间表除了身边人外,只有你知道。如果不是你,后来发送照片的时间怎么会那么恰到好处,让我方寸大乱?”
骆飞逼视着她,而萧苏苏低垂着头,躲避他的目光。
“苏苏,像这样的蛛丝马迹有很多,你不是个高明的说谎者,仔细想想,其实你漏洞百出,只是我从来没疑心过你而已。”骆飞嗤笑一声,沉声问,“苏苏,事到如今,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了钱。”萧苏苏放松肩膀,抬头看着骆飞,不用再说谎让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骆飞,当明星并不是我的愿望,我只是希望参加比赛,获得冠军,拿到奖金而已。我想用这笔钱到国外去,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可是渐渐的,我发现冠军根本不切实际,我甚至根本无法凭借这场比赛获得我想要的东西,我为了这场比赛跟家里闹翻,我甚至由于旷课太久被迫停课,我回不了家,回不了学校,也拿不到冠军,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她把双手拿到桌子上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这时候,舒慕的经纪人找到了我。他问我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当然,他也会给我一笔钱,作为报酬。骆飞,我以为不过是谈场恋爱而已,况且我并不讨厌你。可是后来,我发现他让我做的事情越来越多,甚至有很多我根本不愿做的事,我已经骑虎难下,到现在,已经说什么都晚了。”
她的眼眶里含着满满一泡泪花,以前,只要她这样看着骆飞,温温柔柔地说几句话,骆飞就会毫无招架之力。可现在,那点虚假的爱意,终于被耗光了。
“苏苏,你还是在说谎。”骆飞冷笑,“你不是骑虎难下,你是贪心不足。有了一笔钱,还想要更多。你拿我当赚钱的工具,哪怕到此刻也没有改变。舒慕的经纪人已经很久没联系你了吧?你拿不到钱,又被雪藏。你的未来无依无靠,只剩下我。所以你刚刚对我说,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你确实什么都没有了。”
萧苏苏的面孔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当所有的爱意都变成不堪回首,此刻骆飞望着萧苏苏,只有满心的厌恶:“我怎么会为你这种人误会小锦?可笑,真是可笑……”
“骆飞,骆飞!”萧苏苏忽然扑到他身上,紧紧抓着他的手,“你要跟我分手吗?我求你,别跟我分手!求求你,我会改,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的眼泪糊了一脸,叫她那些可爱的苹果肌和长睫毛都成了拖泥带水的残花,难看至极。骆飞一把推开她,咬牙切齿:“我们不可能重新开始了,萧苏苏,我现在只要想到你的名字都觉得恶心。”
“不,不。”萧苏苏微微张着嘴,挣扎着来抓骆飞的袖口,“骆飞,你听我说……”
骆飞抡圆胳膊甩开了她。
这一下用得力气非常大,萧苏苏本就重心不稳,甩手间,被重重甩到沙发里。后背触到沙发靠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她痛苦地哼了一声,伏在沙发间,再也动弹不得了。
骆飞还当她又在装可怜,看都不看她一眼,起身便往卧室走,走到门边时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萧苏苏仍旧是那个姿势。
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他转过身,对着沙发里的人轻轻唤了一声:“苏苏?”
长发垂下来,遮盖了萧苏苏的侧脸,她像是已经死了,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却因为被唤了这一声,又活过来。
手指轻颤,接着是整条胳膊撑起身体的重量,萧苏苏抬起头,目光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向骆飞。
“我同意分手。”她说,“可是骆飞,我是女孩子,就当你最后可怜可怜我,不要刚刚公布我们恋爱的消息就跟我分手,好不好?”
骆飞没有回答。
“骆飞,求求你。”萧苏苏的语气卑微到极点,苦苦哀求,“黎锦回来后,我会到他面前承认一切都是我做的,我会帮你们把误会解开,我甚至会主动跟公司解约,所以骆飞,我求你,别对我这么残忍,只是延缓公布我们分手的消息而已,我求求你……”
“好吧。”迟疑良久,骆飞终于点了点头,“虽然延缓公布,但此时此刻,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说完,他转身走回卧室,锁上了门。
萧苏苏缓缓趴回沙发中央,长发遮掩下,她的唇边勾起一个绝望而疯狂的微笑。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在港的最后一天,齐亦辰登台献唱。这些天他已经将港岛大小摇滚圣地统统逛了个遍,收获粉丝无数。最后一日的表演环节几乎成为粉丝的狂欢,原定由他压轴演唱两首,他下台后安可声不断,主办方不得不照顾粉丝心情,叫他再度回返。安可曲加唱四首,创历年之最。
黎锦早早将一切料理妥当,躲在人群里听台上人唱歌。他本就是摇滚乐迷,被鼓点和低音贝司声一震,浑身热血都冲到头顶。身边的少年振臂高呼,强烈气氛感染,叫他也忍不住扯嗓子喊了两声,刚要把手举起来,忽然想起来自己两辈子算过来三十多的人了,到底讪讪地放下了手。
这样情绪内敛,再好的歌听着都没劲。音符切换中有人挤到身边,身边人再挤都没撞到他半分。他渐渐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李奕衡眉眼弯弯正对他笑。
黎锦狠狠瞪了他一眼,牵起他的手,与他一起离开会场。李奕衡没开车来,两人便沿着海边散步。相聚的时间只剩下这一个晚上,叫人无比珍惜。两人沿着港口边的车水马龙一路漫无目的地走,路遇卖花小童,对着他们嘴甜如蜜,兜售得辛苦。黎锦听着好笑又窝心,掏出钱,把小童怀里的花通通买下。
“送你。”他递给李奕衡,李奕衡捧在怀中,玫瑰花被掰掉了刺,只剩下馥郁香气。
李奕衡低头嗅了嗅,背景的商场霓虹耀得他身姿卓然,那捧着花的姿势温柔美好,令人心折不已。
他们在路口右拐,巷子里藏着个小小的天主教堂,唱诗班的孩子们正在为下一个大礼拜排演歌曲。门开着,他们走了进去。教堂空空荡荡,黎锦坐在长椅的最后一排,李奕衡跟着坐在他身旁。四周点着蜡烛,泛黄的烛光随风摇曳,微光中李奕衡两手交叠,鼻尖抵在指节,虔诚祈祷。
“See the stars e joining down from the sky
Gently passing they kiss your tears when you cry
See the wind the summer blow your hair upon your head
See the rain the falling rain it's great……”
不远处传来孩子们干净悠扬的歌声,黎锦静静望着身边的人,莫名便想起一句话。
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俗至极点,却难得情真。
孩子们排演几遍,牧师便放他们休息一会儿。孩子们提着黑色长袍四散胡闹,有好奇的围在他们身边打转转,却不敢凑上来说话。李奕衡朝一个孩子招招手,从一捧玫瑰里抽出一支,递给孩子,道:“这朵花送你。”
孩子们渐渐围了上来,或羞涩或大方地过来讨他的玫瑰,还有个漂亮得像小天使似的女孩子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黎锦看得好笑,最后几支玫瑰不叫他来派,自己拿来送孩子,一边递出去,一边笑道:“我送你的花,你却拿来做人情,精明,真精明。”
李奕衡忍俊不禁,对女孩子抱怨道:“怎么办,你刚刚亲我,让这位大哥哥吃醋了。”
女孩子歪着脑袋想不明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良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黎锦斜了李奕衡一眼,摸摸女孩的头,道:“别听这位大叔胡说,哥哥没吃醋。”说完,拽着李奕衡起身,“走吧,大叔,别调戏小孩子了。”
外面吹着凉风,黎锦一出来便打了个寒战。李奕衡的身子靠过来,轻轻拉开风衣把他裹进怀中,温热的身体凑在一处,叫黎锦下意识遵从本能,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了一点。
“咱们去哪儿?”黎锦问。
李奕衡想了想,说:“今晚摇滚音乐节的主办方会在维港放烟花,你要不要看?”
黎锦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特别惊喜,哪能随便告诉别人。”李奕衡神神秘秘,“我知道一处绝佳的观看地点,要不要随我来?”
黎锦扁扁嘴:“这么神秘?是哪里?”
李奕衡抬起手,扬头指着远处那高耸的大厦道:“就是那里。”
黎锦仰头望去,夜色里,大厦的楼顶直入黑色天幕,四周高楼无一能够比肩,果然视野开阔观赏极佳。
“你在那里提前订了包房吗?”黎锦问。
“不用提前,我在那里有常年包房,可以随时过去。”李奕衡笑道。
“常年?”黎锦眯起眼,“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