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不到。
“告诉我你是不是柯远!”他知道自己失了方寸,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能叫他方寸大乱,那必定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柯远。他的语气十分凶狠,却掩饰不住色厉内荏。他在逼问黎锦,何尝不是在逼迫自己做决定。
“告诉我,告诉我!”隔着衣服,他扯住颈间的项链,两枚白金指环串在一起,仿佛溺水时的浮木,曾陪伴他渡过许多思念的时光,可此时此刻,这样的灵药也不再有效,“柯远,如果你是柯远……”
这一生,他做了许多许多冒险的事,而现在,他不敢冒险了。
咄咄逼人的枪口在几经迟疑后,终于缓缓下移。
“二少,”突然,黎锦打断了他的动作,“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希望舒慕动手还是放你走?”
何悦笙怔了一下,握紧小刀的手指有一刹那的松懈:“什么意思?”
“如果他动手,就证明他不爱柯远,他不爱柯远,自然是爱你的。可这也没用,因为你已经死了。如果他放你走,就证明他到底是爱柯远多一点,你活着,可你为他付出的这颗心,这些年,就都成了笑话。”黎锦悄悄握紧了拳,“你希望是哪一种?”
何悦笙怔怔地看着舒慕。
他的手掌破了个洞,肋间也擦伤了,甚至左肩膀被打进一颗子弹,血把半边袖子染透,一活动,就钻心的疼。
可他知道,这种疼再难忍,只要舒慕跟自己赔个礼道个歉,说几句好话,温柔地亲一亲自己,自己就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赖进他的怀抱,把那颗独一无二的真心整个捧上来送给他。
爱到深处,哪还有什么自尊呢?自己都不想要了。
他看着舒慕滑下的枪口,不知怎的,那颗眼泪就毫无预警地滑了下来。
“也许我……我更希望死在他手里吧。”
就是此刻!
趁他分神,黎锦抓住时机,猛地用胳膊肘痛击他的肋下。那处本就有伤,重击之下,何悦笙下意识回手去护,这样一来,原本悬在黎锦颈间的小刀霎时没了。这还不够,他一巴掌打掉何二手里的刀,同时抓住他的胳膊,猛地将他甩了出去。没想到混乱之际,何悦笙竟还记得抓住他的袖口,将他一同带了出去。一声闷响,两人摔在一起,扭打起来。
“舒慕!”富家子弟大多会学几招防身,因此何悦笙的招招式式极有技巧,刚开始黎锦还借着手脚齐全占上风,打了一会儿,就被压在下面吃拳头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大声招呼外援:“舒慕,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帮忙!”
“柯远……”舒慕怔怔地看着扭成一团的两人,那一瞬间,黎锦扑过去的身影,竟依稀与记忆中,那个总是在自己打架时奋不顾身冲上来的傻瓜重合了。
眼神可以伪装,但你还是你,你没有变。
舒慕快步走了上去,就在此时,变故顿生。
在一个重重的肘击后,何悦笙将黎锦暂时压制在地,同时,他偏过身子,探手将掉落一旁的小刀握紧手中。刀刃冰冷,如一道寒光,直取咽喉。
“柯远!”舒慕失声大叫。
“砰——砰砰——”突然,枪声雷霆而至。
、第二百零一章
“砰——砰砰——”突然,枪声雷霆而至。
下一刻,何悦笙的背后绽出三朵刺目的血花。
血,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下,大滴大滴,掉落在黎锦的脸颊。
黎锦呆住了。
一切变得混乱,有人掀开何悦笙,有人擦掉他脸上的血迹,有人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大脑一片空白,可身体却做出反应。鼻端闻到的是熟悉的味道,怀抱是一贯的温暖有力,这个声音……这样的声音……
“李奕衡?”他颤声叫道。
“黎锦,没事了,别怕。”李奕衡顺着他的背,“我来了,你安全了。”
是的,我安全了。
黎锦侧过头,使劲在李奕衡的衣服上蹭去那没出息的泪花,借他的力站起身来。何悦笙仰面躺在旁边,他睁着眼睛,死死地盯住它们俩。有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可没人在意他的死活,他像个没有利用价值的麻袋一样。
“他会死吗?”黎锦问。
“不会,我避开了他的要害。”李奕衡说。黎锦这才注意到,刚刚那几枪竟是李奕衡开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枪的?”黎锦吃惊极了。
“一直就会。”李奕衡笑笑,对特助使了个眼色。特助赶忙招呼人抬担架进来,要抬何悦笙出去。
自始至终,何悦笙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黎锦。
黎锦别过身,躲开那怨毒的眼神,目光却在下一刻,与舒慕交汇。
“要跟他谈谈吗?”四目相对不知多久,耳边响起李奕衡的询问。
黎锦如梦初醒,转过头,笑得有些不自然:“不,不需要。”他抓住李奕衡的胳膊,与他一起向门外走去,“至少现在不。”
李奕衡“嗯”了一声。
“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折腾了一整夜,我有点饿了。”黎锦侧过头,扬脸微笑。
就在这一刹那,变故陡生。
“小心!”
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下一刻,子弹扬起连串破空风声,黎锦下意识回过头——那竟是直奔自己而来!
“黎锦退后!”李奕衡下意识用身体挡住他,但有人比他更快。只见一条黑影猛地闪至面前,将黎锦牢牢护住,半秒钟后,子弹没入血肉之躯,血花四溅。
“舒慕,舒慕……”浑身的骨头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僵了,黎锦机械地伸出手,自背后搀扶住舒慕的身体。可这个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人竟这么沉,他被拽着一直滑下去,滑下去。
“舒慕,你怎么样?”他扳住舒慕的肩,让他靠向自己。子弹射在左胸口,大量的鲜血汩汩而出,迅速将纯白的衬衫染红。而射出这枚子弹的人——黎锦抬起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何悦笙——在射出子弹后,他陷入了完全的昏迷。枪被夺了下来,那原本是属于李奕衡的,由于急着救黎锦,那把枪仓促之间放在身边,谁想到,竟不知何时被何悦笙藏起,成为杀人的利器。
有人拿来绷带和纱布止血,有人在奔走着呼喊医生和担架,但舒慕老老实实地躺在黎锦怀里,他拒绝救助和止血,他用那双完好无损,甚至半点血迹都没沾到的手,握住了黎锦的拇指。
“柯远,你是柯远,对不对?”他问。
黎锦反手握住他:“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舒慕便笑了:“知道,却不敢信。”他顿了顿,伸出手,试图抚摸黎锦的脸颊,“柯远,你知道吗,我真开心。”
然后,那只手沉了下去。
、第二百零二章
“骆飞深夜飙车遇事故,高档跑车损毁近报废?”
“骆飞飙车致重伤,数千粉丝自发祈福?”
“深夜飞车党竟是大明星?骆飞超速早有前科?!”
“追女玩心跳,携神秘女友飙车骆飞惨遭祸?我靠,香蕉日报要博眼球好歹编个靠谱的故事啊,出事时候我车里坐着的是小锦,他看起来哪点像女人了!”
病房里,骆飞一手捏着苹果,一手狂刷iPAD新闻客户端。一旁,齐亦辰将苹果皮扔进垃圾桶,不冷不淡地回答:“大概是因为你很久没有绯闻,大家都着急了吧。”
“放屁!老子上一次情伤还没治愈呢,谈个屁的恋爱!”骆飞狠狠咬了口苹果,汁液吞下腹中,忽然神色古怪地瞥了齐亦辰一眼,“当然,我不是那个意思。”
齐亦辰坐在病床旁的小凳上,挑着眉毛问:“什么意思?”
阳光从敞开的窗口直射进来,暖洋洋地照耀在骆飞脸上,照得他像脸红了:“没,没意思。”
装,你给我装,看你能装多久!
齐亦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可怜他那凶巴巴的样子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僵在了脸上。
“小锦!”瞧见来人,骆飞立刻揣着小颤音可怜巴巴地撒娇,“哎呀我快闷死了!”
黎锦跟齐亦辰打了个招呼,走到骆飞面前,将手里的零食袋子塞进他怀里,笑道:“喏,这样就不闷了吧。”
骆飞迫不及待地扯开一包薯片:“爱你么么哒。”
黎锦与齐亦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到对方眼中快吐了的讯息。
“少吃点吧,自己是易胖体质都不注意,当心出院了胖十斤,以后减肥有你好受!”齐亦辰抓起手机,起身拍了拍黎锦的肩膀,“我去录歌,下午见。”
黎锦应了一声,接着坐到了他刚刚的位置上。
“今天医生怎么说?”他问。
骆飞舔了舔嘴角:“还是那句话,担心有后遗症,要留院观察。”
那天晚上翻车后,骆飞撞到了头,送到医院,医生给出的诊断是脑震荡。“脑震荡”,这三个字可把蒋先生蒋太太吓坏了,他们一边托人联系在国外的专业脑科医生,一边疯了似的全城搜索何二,当天晚上,蒋家与何家终于爆发了城中黑道十年来最大的一场冲突。冲突中,何家群龙无首,节节败退,关键时刻,何家大少何悦轩突然出现,挽救何家于倾颓之间,同时,也终止了这场混战。
第二天,本市黑道格局彻底改写,蒋家成为当之无愧的黑道霸主,而何家退居其次。何悦轩借此机会将何氏黑道白道力量一并收拢,重掌何氏大权。
至于曾经的掌权人——何家二少也好,舒慕也好——失败者的下场,谁会关心。
“其实哪有那么严重。”骆飞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就跟睡了一觉似的,醒了以后根本没感觉。”
“胡说八道。”黎锦斜了他一眼,“乖乖配合治疗,千万不能留下病根。”他起身将骆飞腿上的iPAD拿开,继续道,“还有,少看这些有的没的。”
骆飞翻了个白眼,心道,还能连点知情权都没了?
“那工作呢?我老这么住院,事情不都耽误了?”他问。
“广告商那边我都谈好了,他们愿意等到你出院。至于别的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倒是……”黎锦清了清嗓子,“金骏奖组委会今天早晨发来邀请,希望你能参加第三十七届金骏电影节的开幕仪式。”
Tim的电影在月初完成了所有的后期工作后,被定为金骏电影节的开幕影片。在这之前,电影已经先行放出三部预告片,未映先热,这次有机会成为开幕影片,可谓锦上添花。但骆飞与黎锦关心的,却远远不止于此。
“我听说,开幕影片的男主角,一般都可以被提名最佳男演员奖?”骆飞试探着问。
黎锦笑着点点头:“对。”
“我行吗?”骆飞问。
“你觉得呢?”黎锦反问。
骆飞也笑了:“小锦,我听说,舒慕从歌手转型为演员的时候,最开始并不顺利,甚至被人说成票房毒药。他真正在电影市场具有号召力,是从成为金骏奖最佳男主角开始的。”
“嗯。”骤然听到舒慕的名字,黎锦有些意外。
“那时候,他多大?”骆飞问。
“二十五岁零三个月。”黎锦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舒慕在台上手握奖杯扬眉吐气,他在台下哭得稀里哗啦。明明只过去了五年,可现在想起那时,却恍若隔世。
“我现在二十岁,如果现在得到这个奖项,就已经算赢了他。”骆飞捏着薯片袋子,少年的眼中光芒璀璨,充满希望,“就算得不到也没关系,我还有五年的时间可以奋斗,只要我肯吃苦肯努力,一定会赢他。”
“骆飞,为什么要赢他?”黎锦问,“因为当初我让你赢他吗?”
骆飞想了想,笑了:“不全是。刚开始确实是因为你,但是后来,却是因为我自己了。作为艺人,舒慕用最短的时间站到了金字塔的最顶端,他无可挑剔,他站在每一个艺人面前,就像一座山一样。要么,臣服于他,要么,翻越他。我不愿意臣服,我要超越他。”
黎锦轻轻笑了起来。
舒慕,原来无论你究竟如何,在后辈的眼中,你就像一座山一样。
你让他们看到成功的可能,和奋斗的方向。
这样,其实也够了吧。
“好吧,那祝你成功。”黎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蒋夫人来了。黎锦适时告辞,独自朝电梯走去,脚步却在经过某一病房时停下了。
听医生说,他昨天醒了。虽然左胸中了一枪,到底没伤到要害,所以不过是伤了元气,休养一阵子就好。
医生见惯生死,语气轻描淡写,黎锦揣摩几番,也未能揣摩通透,这“元气伤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病房的门开了条小缝,从缝隙里望进去,便能看见孤孤单单一张白色病床摆在病房中央。舒慕醒着,他躺在床上,正侧着头,望窗外的天空。没人探视,更没人关心他的死活,他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要不是身边的仪器偶尔发出声响,其实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黎锦的心中一阵酸楚,转过身,敲了敲门。
、第二百零三章
舒慕转过头来,他怔怔地看了黎锦许久,才像终于确定这不是一场美梦般,轻轻念道:“柯远。”
黎锦走了进去。
大量失血,让舒慕的脸色呈现一种衰败的灰白。他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一贯炯炯有神的眼睛也黯淡下来。仪器导管插遍全身,他迅速消瘦下去的身体支楞在病号服里,显得更加萧索而可怜。
随着黎锦步步靠近,他的眼神渐渐由开始的难以置信变得欣喜若狂。他试图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可重伤未愈,这样简单一动,却引来牵动全身的一场咳嗽。
黎锦无奈,只好坐到床边,一边搀扶着他坐起,一边伸出手,取过旁边的杯子。
接着,他的动作顿住了。
杯子里没有水。
“不用,”舒慕浑身乏力地靠在他怀中,将杯子推远,用沙哑的声音道,“我不想喝。”
黎锦低下头——舒慕的嘴唇都干裂了,这样重度失血过的病人大多极度渴水,他又怎么会不想喝呢?
只是没人管他,他又是一贯强势的人,不肯低头而已。
黎锦按铃叫来护士,拜托她去打点热水,回过头,叹道:“我给你请个护工吧。”
“不需要。”舒慕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黎锦没再争辩,况且以舒慕如今的状态,就算请来护工,他肯定也没力气把人家赶走,所以争辩根本没有意义。他扶着舒慕,让他靠床头坐好,考虑到他浑身无力,又在背后塞了两个枕头当依靠。这当口,热水也打来了,护士还贴心调了杯温水,装在玻璃杯里,暖手最好。黎锦将水杯递给舒慕,舒慕接过来,顾不得暖手,仰头,一气喝了。
“还要吗?”黎锦起身去接空杯,手刚伸过去,就被舒慕抓住了。
“柯远。”舒慕的力气大极了,他这么用力,黎锦甚至觉得他把自己浑身的力气都用上了。
“我知道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