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贺摇了摇头,雨滴落在油纸伞上噼啪作响,“皇姐,若南楚小郡主真有那么好,哪里轮得到我去娶她?南楚与琥国势不两立,迟早是要撕破脸皮开战的,这南楚小郡主此刻来和亲,谁娶回去谁就有可能成为日后千夫所指的罪人。我虽然笨,但也不会在这种事关重大的事情上犯糊涂。这南楚小郡主再美艳再动人也好,这株钩吻不能动就是不能动。”
付青硕听完这席话似乎很欣赏付和的反应,走到他的身边身手搭在他的肩头,轻拍一下道,“此事你无需着急,南楚一行人来未必是真要送这位小郡主和亲,本宫会找机会和父皇说说,尽量替你挡去这个灾劫。”
“那就全靠皇姐了。”付贺由衷道。
付青硕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开,看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水雾中,她平寂的眼睛中忽而掠过一道异色。
付贺突然而至显然不是为了自己这一句空泛的允诺,那么他来便是为了见驸马的。
付青硕再次望向偏厅门窗,里面那人正旁若无人地专注阅读,现在又翻过了一页书卷。
长兴街,怡王府。
付贺低头入房的时候,看见有一个影子坐在了床榻上,他心中一顿不耐烦便呵斥道,“你是谁,你怎么在本王房间中?”
那人抬起头,清秀的一张脸,正目光楚楚地望着付贺。
付贺盯着她的脸半晌却死活想不起她的名字来,略一尴尬清理嗓子道,“本王今日累了,你先退下罢。”
这女子便是白日里被他吩咐晚间过来服饰之人,苦等了半日却是这样的结果,对于一个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婢女来说有些无法接受。但付贺已经发话,她便只能捂着脸哭丧着脸垂着头一路哭着跑开。
付贺颓然坐在床榻之上,余光瞥见了放在榻上的一盒包装精致的盒子,上面打了一个花色很好看的结扣,盒子下还有一张字迹纤秀的字条。
付贺眼睛一亮,看着那字条上的字,心中蓦然一动。立即跳了起来追到门外,但那婢女早已不见了踪影。
正后悔不跌的时候,忽然发现王府上空悬着一盏孔明灯,孔明灯下方还拖着一条丝绢做成的尾巴,尾巴上也挂着一封信。
付贺纵身一跳,取下那封信,打开之后阴郁的脸色稍稍变得好看一些。在院中踟蹰半晌,最终还是让人备下马匹,跨身上马疾驰飞奔而去。
、第039章
西门街道;远看灯火如星光点点;却有一处住宅像是大海中的孤岛般在门口独自挂着灯笼,周遭则是漆黑一片;因为住在附近的人都怕闹鬼而远离此处。
天刚黑;付贺沐夜而来;翻身利落下马;此刻的雨已经逐渐地小了。付贺的斗篷和头发皆沾了雨滴,浸染成暗色点纹,靴子踩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溅水之声。
师宅门未关;轻轻一推便开启,宅院被修葺的很有韵味;虽然简单但非常整洁。院子中的石桌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保持了干燥;桌上还放着一盏热乎乎的茶以及一小碟开胃的点心,似乎是主人料到了有客将要到来,特意备下的。
付贺在原地转了一圈,除了自己当初送来感谢的梧桐之外这院子里再也没有其他熟悉的东西。师北落的藤架上反射着银光,应当是露珠还停留在叶上,迟迟不肯离去。
“师北落,你让本王来此却故意躲起来不见本王,是何意思?”
话音落尽,却依旧没有人回答,一只不知名的彩羽鸟儿落在藤架上,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付贺。
“师北落?”付贺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句,这一回终于有了响动。
从里屋处走出来一个穿着月白色文衫的年轻人,乌发被同样月白的发带缠住,腰间未束带,看起来仙风道骨,飘逸出尘。
“王爷久等了,”师北落神态举止皆从容,唇边还噙着吟吟的笑意,态度甚是恭谨,“王爷既然到了此地,是否说明王爷同意师北落曾经建议过的那件事情了?”
付贺抿了抿嘴,沉默片刻后道,“本王想先听听你的计划。”
师北落既然倡议付贺去争夺储君之位必然已经深思熟虑,否则依照他稳妥的性子是不会作出这样冒然的举措。论身份,他已经贵为驸马,没有必要再在自己身上花费心思。论财富,他身家上万金,比起随时可能一无所有的争夺储君之路,他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继续做他的寻常生意。
师北落走近付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而是仰望了一眼夜空,此刻乌云已经退散,夜幕中是真正的晨星点点,一场雨过后,分外璀璨夺目。
“在讨论这些问题之前,北落想先送王爷一份礼物。”
“礼物?”付贺惊讶,“你怎知。。。。。。”
师北落拍掌两下,一个影子从屋顶上飞起,双手分别牵着两根麻绳的一头,一眨眼间便从里侧的这间屋子跃到了那一边的屋子之上,从付贺和师北落的头顶上飞过。动作利索干脆,轻功如梦似幻,飘渺无踪。
付贺抬头望着那两根绳子,绳子上似乎挂着什么,正要开口问的时候,师北落又击掌一次。
那屋顶上的黑影便一抖麻绳这头,绳子上挂着的一个个椭圆形物体之上似乎落下一些黑色粉尘,紧接着奇迹发生了。原本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漆黑瞬间展露了光亮,一个个椭圆形的物体像是一盏盏精致的琉璃花灯悬挂在两院之间,正好在付贺头上铺成了一条灿烂夺目的星光天河大道。
“这些发光的都是什么东西?”付贺忍不住赞叹道,“实在是太漂亮了,本王若是女子一定会被你这样的手段迷住。师兄,快说说你是如何做到的?”
师北落含笑摇头,“王爷,今日是你的寿辰,你不想看看我还为你准备了什么吗?”
付贺一怔,拧眉道,“本王的寿辰没有几个人记得,你怎知道?”
今早皇帝召见的时候,付贺还以为他突然记起了自己的生辰,却没有想到又是空欢喜一场,这令付贺心中郁结,本以为今日就要这样孤零零地过了,却没有想到府内一个完全不记得名字的婢女却记得自己的生日。
如今,又有一个师北落竟然也知道这个特殊的日子。。。。。。
师北落云淡风轻道,“打听王爷的寿辰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替王爷庆生。”
“还有东西?”
“嗯,”师北落侧身指了指里屋,道,“北落已经为王爷铺好了康庄大道,只看王爷愿不愿意走这一遭了。”衣袖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拂动,月白色与天上的清辉相互交映。
付贺知道她话中有话,垂首冥思半晌,终于抬起脚步往师北落指引的方向去了,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道,“本王敢走的话,你敢陪着走到底吗?”
师北落笑了笑,也随之抬起脚步,“为何不敢?”
付贺闻言忽然停在门前,回首问,“你为何要帮本王?且不说你已经成为了驸马获得了贵族的身份,就算是你不满足于此,也可以帮助太子或者是横王,辅佐他们比起本王而言实在轻松太多,也更容易成功,你为何要选定本王,你有什么本事可以辅佐本王?”
他一连问的几个问题没有一个是废话,字字切中要害。
师北落一低头,一抬眼,淡淡笑着道,“我是一个喜好冒险的人,能娶到公主的确很好,但我更想扬名立万。辅佐太子横王的确更有胜算,道路也会更加平坦,但一来我与他们没有交集,二来想要辅佐他们的能人异士实在太多,若我去了只怕会遭人排挤。相反地,假如我辅佐怡王您登上了储君之位,更能够说明我的能力,也更容易将我的名字伴随在怡王殿下的左右永载史册。”
师北落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凝眉想了想道,“至于我有什么能力。。。。。。等日后怡王殿下用了我自然就清楚了。”她走到里屋之前,抬手轻扣门环。
付贺看见了地上门缝里投射出来的光,这才发觉里面或许一直是另有他人在的。想起方才那番话有可能被屋内之人听见,付贺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
“屋子里的是何人?”
师北落道,“是两位故人,王爷也曾见过。”
里面有人拉动门阀开了门,付贺见到这开门之人后显然一怔,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她。
面前之人白发布衣,满脸的皱纹,一副慈祥的样子。见到付贺,昏花的眼睛勉力张开,道,“是王爷呀,快请进快请进。。。。。。”
付贺狐疑地望了一眼师北落,想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师北落却只待在门边望着他,那意思是让付贺进去再说。
付贺既然已经来到此处,对方又只是个平头老妇人若被这样吓退太失男子气概,于是便迈出脚步入内。屋内原本一灯如豆,等付贺进来之后,老妇人将周围的灯火悉数点起,亮如白昼。
付贺这回看见还有那个瞎了眼睛的老人家也坐在里面,面前的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各色菜品。虽然卖相都朴实无华,但看起来温暖温馨。
师北落审时度势道,“王爷平时一定吃惯了山珍海味,今日这一桌子的菜都是许氏夫妇亲手做的,虽然用料简单,但清爽可口,平日里想必王爷也是没有吃过的。现在先坐下来品一品,若是不合口味北落再去安排。”
付贺不发一眼,踱到那圆桌前,看着那许氏老妇垂手站在许老边上,而瞎了眼睛的许老挺直着摇杆等待自己发话。
付贺在那一刻脑海中想的是,如果他的父皇母妃也能够像这两位老人一样,在自己的生辰静静地坐下来,围绕成一桌,点着烛光,和乐融融地吃一顿饭该有多好。
温暖的灯火照在付贺的脸上,让付贺眼睛里的冷光暖融了许多。
只见他一撩前摆,欣然入座,拿起筷箸夹起一根青菜咬在嘴里,鼓起腮帮道,“嗯,好吃,你们也快吃罢。”
、第040章
雨后的街道泛着泥土的芳香;师宅前的灯火晃动,照在门口刚刚出来的并排两个人身上。
付贺披上斗篷;看着青石路面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了;从来没有人惦记过本王的生辰;也从来没有人能将生辰庆贺安排地如此温情。”他斜斜一笑;继续道,“从现在起本王和你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本王若是成功登上储君之位首功便是你的。”
他说罢便伸出手举在空中;掌心朝外,对着师北落。
师北落轻咳一声,见到付贺的姿势便会心一笑;抬起手与他击掌。
“啪——”
付贺笑了,师北落也随之笑了。两个人各自将手收回,藏在斗篷和貂裘之下。
“皇宫派来跟着你的人呢,为何总是不见人影?”付贺抬头望了一眼屋檐,再四处看了一圈皱着眉道。
师北落也往四周望了一圈,原本应该至少有三个人跟着自己,一个是皇宫派来的禁卫军将士,一个是公主派来的高手王鹰,还有一个就是自己的贴身随从杀手未央,但此刻一个人影也未见。
皇宫派来之人这几日被师北落连连甩开,自感羞愧之下差点握剑自刎谢罪,后来又换了一个,但这人的下场似乎也不乐观,头一天跟着师北落出了公主府便丢了目标,被上峰关入牢中反省。
而现在要么是皇宫放弃了跟踪师北落,要么是新派来的人手段实在太过高明,至少连擅长隐藏的未央都未能发现他的存在。不过最有可能的就是天璇公主出面让皇宫停止这种尾随的行为,有付青硕的一句话比十个付贺有用。
而水月楼排行第三的冷血杀手此刻应该正和王鹰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未央似乎对这种游戏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并将和王鹰的轻功对决作为促使自己进步的动力。
所以此刻师北落耳边才落得片刻清静。
“王爷放心,皇宫派来的人已经被引开了,此处没有旁人,否则北落也不敢请王爷进来商谈要事。”
“对了,”付贺皱眉偏着头道,“记得当初甄选驸马的时候,本王投给了你一票,另外一票是谁投的?”
“是公主罢。”师北落若有所思道。能让余华露出那样的表情的,也唯有天璇公主了。其实要查明这件事情并不难,不急切的话最好去余华那儿探口风,若急切的话直接追问付青硕即可。
不过付青硕既然有意让自己成为驸马,那么投自己一票也无可厚非,她为了避嫌没有给王鹰一票也是证据之一。但奇怪的是连付贺也投了自己一票,这是冥冥中的天意,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付贺那一日突然出现在城外,正好撞见了自己和余行的告别,若他当日说的不是玩笑话,那么他就是已经弄清楚了自己和余行的关系,但却不点破,他是想继续装疯卖傻,还是想拿着这个作日后的把柄?
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但起码现在师北落已经和付贺站成了一条线,虽然两个人不至于完全推心置腹,至少师北落是有所保留的,但总体说来,谁也不会出卖谁。
“王爷当初为何投票给我?”师北落直言想问,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本王只是觉得和你投缘,你救过本王,本王自然要对你投桃报李。”付贺不假思索道,也不知是真是假。
师北落微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香袋,“王爷,有个人托我一定将此物赠送给王爷,还请王爷收下。”
付贺一见到那香袋便觉得合眼缘,上面用齐整的针线绣着一朵白色的玉兰花,花瓣片片饱满,一抹绿叶更是衬得玉兰花清雅绝伦。
拿到鼻间一嗅,只觉得花香扑鼻,顿时神清气爽,连视线仿佛也变得清晰许多。
当师北落说出有个人要送自己东西的时候,付贺脑海中冒出的就是那张清丽绝色的脸庞。玉兰花花魁绯绯,这个本该在记忆力抹去的人的影子,又在此刻一次又一次地在眼前清晰起来。
若是有她陪伴自己与自己一同庆贺生辰,一杯酒,一盏灯,一张琴,有她曼妙舞姿歌喉相伴,此生夫复何求?
“谢谢你。”付贺闭着眼睛,深深呼吸香袋中的味道,就好像绯绯还在他的身边,喃喃道,“本王知道迟早要迈出这一步,希望你能够如你所言,竭尽全力地来帮本王。”
师北落肃容道,“北落必将不负王爷厚望。”
“很好,”怡王张开眼睛,一向嬉笑着的脸忽而变得庄严认真,“作为本王的幕僚,本王现在就有一个难题想要请教你,你给本王出个主意。”
“王爷请说。”
“相信你也知道南楚来使了,是一个小郡主和一个使臣,这原本没有本王什么事情,不过——”
“那小郡主是来和亲的,而王爷以为皇上挑中了王爷去和亲?”师北落插口道。
“正是如此。”
“王爷不想成亲?”
付贺眯着眼睛摸着下巴有意无意道,“你说这句话的神态和语气,简直和皇姐一模一样。。。。。。”
这回换师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