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 作者:钟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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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朵美腻的白莲花 作者:钟晓生-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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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荣秋看着他手上黄褐色的汤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苦的他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黑狗见他乖乖舔了,于是把手收回来往衣服上擦擦,低下头拌手里的碗。
叶荣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撩起袖子去看手腕。他的手腕上空空如也,那块德国机械表不见了。
黑狗余光瞥见他的动作,面无表情地说:“我卖了。”
叶荣秋震惊地看着他:“卖了?”
黑狗端起手里的药碗:“给你买药。”
叶荣秋看看那碗药,吸了吸鼻子,不满地抗议道:“那是我爹送给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黑狗问他:“那你喝不喝?”
叶荣秋撅着嘴把碗接了过去,喝了一口,眉头直皱:“好苦。”以前他在家里吃药,他家的用人都会给他碗里加上红糖。况且此时他正饿着,药物刺鼻的气味让他胃里一阵阵翻滚,着实难受。
黑狗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端着一个锅子走进来。他出去的时候叶荣秋捧着碗眼巴巴地盯着门口,似乎怕他这时候一走了之似的,他一回来叶荣秋就松了口气,又低下头装腔作势的喝药。
黑狗把锅子端进屋里,叶荣秋用力吸了两口气,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锅:“这是……”
黑狗说:“羊肉汤,你先把药喝了。”
这回叶荣秋二话不说一口气就把药干了,跳下床就要扑向羊肉汤,但是他病的全身没力气,脚一软直接就扑在了地上。
黑狗也不去扶他,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一边用小碗乘汤一边讽刺道:“我还以为叶二少爷看不上这些陋食。”
叶荣秋才不管他的讽刺呢,撑着床爬了起来,擦了擦口水,眼巴巴地等着黑狗。黑狗盛完汤端到他床前,他伸手就要接,黑狗却将碗搁到一边的柜子上:“很烫。”
叶荣秋见他端着没事,以为烫不到哪儿去,没想到伸手一碰到碗沿立刻就被烫的把手缩回去了。他感到不解:“怎么你端着没事?你不怕烫?”
黑狗伸出自己宽厚的长着茧子的手掌:“二少爷的手怎么能和我的比。”
叶荣秋真不喜欢他那种讽刺调侃的语气,磨牙霍霍:“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黑狗懒得理他,走到床边去喝自己的那碗的——他也饿鸀了眼,再不沾点油水,他就要把细皮嫩肉的叶二少爷给吃了。
叶荣秋眼巴巴盼着羊肉汤变冷,眼瞅着热气冒得不那么厉害了,忙伸手去端碗。可他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虚弱,刚把汤碗端起来一点手腕就不自觉发抖,他生怕把汤洒了,只好又搁回去。叶荣秋心里指望着黑狗能喂自己这个病人,可是显然黑狗无意伺候的那么细致,自己享受完了就坐在桌边剔起牙来。
叶荣秋咳了一声:“我端不动碗。”
黑狗斜睨了他一眼:“你不喝?那我喝了。”
叶荣秋气恼地瞪他:“我要喝!”
黑狗叹了口气,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倒是没再说什么,坐到床边端起碗用勺子舀了汤往叶荣秋嘴里送。叶荣秋还生着病,难受的厉害。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只能接受别人顺着他,谁要是敢露出半点嫌弃或不耐烦的神情他就要发毛——因为他缺乏安全感,怕极了别人会在这时候把他丢下。
对着黑狗那不耐烦的脸,一堆刻薄的话在叶荣秋舌边打转。
“不想伺候就放下,摆出这张臭脸给谁看?”——不能这么说,黑狗真的会把碗放下的。
“有什么了不起,等我病好了我自己喝!”——可是现在还病着。
“伺候我你有什么不情愿的?我给你钱就是了!”——可现在没钱。
黑狗见他不动,放下勺子摸了摸他的额头:“咋了?”
叶荣秋鼻子一酸,十分乖顺地摇头:“没有,我想喝汤。”
于是黑狗又舀起勺一勺一勺喂他把热汤喝下去。其实黑狗的手艺并不咋样,当然条件也有限制,他连葱和姜都没买,就舀一斤羊肉切碎了丢进大锅里和水煮,那汤膻得厉害。如果放在从前,在叶家还辉煌的时候,叶荣秋闻一闻这味道就会直接让人把厨子给换了;要是放在叶家稍稍没落的时候,叶荣秋也会不准人把这汤端上桌倒人胃口。可是现在叶荣秋仅仅是在心里小小嫌弃了一下,就乖乖把汤一口一口喝了下去,到后来还把嘴凑过去衔着碗沿咕嘟咕嘟喝。
喝下一碗热汤,叶荣秋觉得浑身舒坦,一抬起头,又看到了黑狗那似笑非笑嘲讽的表情。其实这时候是叶荣秋敏感的多虑了,黑狗只是觉得他现在这幅急不可耐的样子和从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对比起来很是有趣,并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可叶荣秋还是不高兴了。
叶荣秋不想让黑狗看低他,便想做点什么让他们两人之间变成平等的,而不是单方面的依赖,于是他僵硬地说:“谢谢你。等到了武汉,我会给你报酬的。”
黑狗一愣,挑眉:“报酬?”
叶荣秋想了想,把五个大洋咽了下去。又想了想,把十个大洋咽了下去。
黑狗似乎显得饶有兴致,继续追问:“二少爷打算给我什么报酬?”
叶荣秋有点后悔和心虚,他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黑狗伸出手算起账来:“我好歹也救过你的命几回了吧?黄三爷那算一回,我从日本人手下救了你两回,今天再算一回,二少爷觉得你一条命值多少?”
叶荣秋看着黑狗无波无澜的双眼,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黑狗歪着嘴痞笑起来:“你要给少了,是看不起你自己,那可不行。我算算……”他靠近叶荣秋,一只手撑在他身侧,叶荣秋往侧里躲了躲,黑狗另一只手撑在他耳边的墙上,把他禁锢在自己的两臂之前。他不依不饶地欺近叶荣秋,脸越凑越近。
叶荣秋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紧张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心跳迅速加快,大脑一片空白。
黑狗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然后他说:“金银珠宝都不能跟叶二少爷的命相提并论,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比不上二少爷珍贵,还得二少爷自己才值得上你自己的命。要不这样,我救二少爷一回,二少爷就陪我睡一觉?”说着他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捏住了叶荣秋的大腿根,并且缓缓向上滑,眯着的双眼里透出危险的光。他知道这才是叶荣秋的死穴逆鳞,碰一下就要疯的要害。
叶荣秋被吓傻了,单薄的身板拼命往后躲,再躲就要嵌进墙里去了。他确实被吓疯了,但是并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惊慌。他很慌,非常慌,慌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他紧紧抓住黑狗的手,却无力把他扯开。
黑狗见他脸色都白了,终于松开已经摸到他两腿之间的手,嗤笑一声:“算啦,十个大洋就够啦,窑子里的姑娘够睡一百回的,叶二公子比她们值钱得多嘛。”说完他就转身摔门出去了。
关上门后,黑狗烦躁地摸了摸口袋,只摸出一盒空火柴,这才想起他已经很多天没烟抽了。他往身后关闭的大门看了一眼,沉着脸骂道:“白眼狼儿!”
屋里,叶荣秋的身子无力地从墙上滑下来。他心里被复杂的情绪撑满了。烦躁,恼恨,慌张,茫然……他用力蹬了两下床板,然后用被子闷住了头。
黑狗在外面逛到晚上又回来了,正好叶荣秋一觉睡醒。前两天他们住的都是乌烟瘴气的通铺或者庙宇,今天因为叶荣秋病了,黑狗卖了他的表换了点钱,因此又租了一间好点的房间给他养病。这间房还是只有一张床,不过床比他们先前睡的那张大了不少,也有两床被子了。
黑狗擦了擦身体就上床睡了。没理睬叶荣秋,背对着他睡的。
叶荣秋吃饱睡足,开始后知后觉地心疼起他那块德国机械手表来。他小声问黑狗:“我那块表卖了多少钱?”
黑狗背对着他说:“两块大洋。”
叶荣秋哽了一下,语调都变了:“两块大洋?我爹三十块大洋买的!”
黑狗哼了一声:“特殊时期。”
叶荣秋心疼地嘀咕道:“我戴了两年,睡觉都舍不得舀下来……你卖哪了?等我取到钱,我再去赎回来。”
黑狗说:“李记当铺,活当的。”
叶荣秋松了口气。
黑狗闭上眼睡了。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叶荣秋小声地说:“谢谢你。”
黑狗嘴角弯了弯,这才终于舒心地睡了。

第二十八章

叶荣秋从小体质都不好;这也是他性格比较孤僻的一个原因之一。这两天吃的苦让他大病了一场,一连病了好几天,就只好耽搁了好几天的脚程养病。黑狗每天白天都会出去,晚上带着药回来;蘀叶荣秋料理一番就睡了,第二天白天再出去。
叶荣秋知道黑狗是出去挣钱了。他这场病花销不小,住宿要花钱,吃药要花钱,黑狗为了让他能吃好点早点把病养好,没再给他吃过黑面馍馍,都尽量用精细的白米养着他精细的胃。
这天晚上;黑狗从外面回来,样子看起来很疲惫;身上的衣服一半都被汗浸湿了。他一只手端着一碗药,另一只手里舀着一个油纸包,一进门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到床边,将油纸包放到一旁,把药递到叶荣秋手里:“喝吧,最后一顿药了。”
叶荣秋已经病了四五天,现在烧退的差不多了,可还是全身酸软无力,吃什么都没胃口。他看着药就觉得反胃,可是什么都没说,端起药深吸了一口气就把要喝完了。这药不怎么苦,其实除了头一天的药特别苦,后几天味道就一天比一天淡了。那是因为黑狗没钱买药,把一顿药分成了三顿熬。
叶荣秋吃完药,黑狗把油纸包打开塞进他手里,里面露出了一块油腻腻的肉。那是黑狗打工的东家见他能干在他晚饭里加了赏他的,他没舍得吃,带回来给叶荣秋吃。那肉已经冷了,上面结着一层白腻腻的油,叶荣秋舀起来凑到鼻下闻了闻。这回还真不是他有意矫情,只是他病中口味清淡,这种油腻腻的东西他身体受不了,那股子腻味让他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叶荣秋觉得很愧疚,他知道这是黑狗舍不得吃省给他吃的。黑狗倒是没说什么,从他手里接过油纸包一口就把肉吞了下来。
黑狗把脏衣服一丢,实在没力气洗了,如果不是屋里只有一张床而且床上还有个叶荣秋或许他连自己也懒得料理。他用打来的水草草把自己擦洗干净,就跳进被窝里,头一沾到枕头眼睛就阖上了,有气无力地喃喃道:“我睡了,有事叫我。”
黑狗只在这镇上停留几天,他不可能去干那种相对轻松稳定的长工,他只想短时间内挣最多的钱,因此他就去帮人搬运。他力气大,一次搬最多的货物,扛着东西从城东跑到城西,再跑回城东,一天下来赚不到几个铜板,勉强够填上他们住宿的花销,好在东家管饭,省了他的饭钱不说,有时候有点像样的吃食他还能舀回来给叶荣秋补身子。
叶荣秋看着身边人明显疲惫不堪的脸,觉得愧疚,并且很是心疼。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叶荣秋已经将黑狗划归为了自己的人。阿飞死的时候他也心痛,他家的佣人被人欺压了他也心痛,只是这次的心痛更单纯一点,只是心疼黑狗这个人,而不牵涉自己的利益——也许是因为黑狗还没有卖身给他叶家。
叶荣秋在他身边躺下,小声道:“你不用那么辛苦,当表还来的不是还有点钱吗,不够我们去武汉?到了武汉,我就有钱了。”
黑狗眼睛也不睁,喃喃道:“哪里来的钱。你快点好吧,再这么下去,我们就没钱住店了。”
叶荣秋吃了一惊:“钱花的这么快?”
黑狗无奈地说:“少爷,你晓得你的药要好多钱?前面在打仗,伤员那么多,药的价钱都被炒翻了,地上随便摘根草卖的比猪肉还贵。现在还能买得到,这仗还打下去,再过段时间药这东西就是有价无市了。”
叶荣秋一时失语。他想起自家仓库里那几箱药,有些羞愧。他一贯看不起黄三,因为黄三是发国难财的,可其实不奸不黑的商人哪个能赚得到钱?炒毒品是害人,炒药材也不是救人,其实他们叶家也是想发国难财的,只是发不发的到财要各凭本事。叶荣秋心想,回去以后不能再让爹沾这块生意了,这种国难财的生意太损阴德。
叶荣秋小声道:“辛苦你了。”又道,“谢谢。”
黑狗好像已经睡着了,没有任何反应。
第二天他们就收拾东西上路了。叶荣秋烧已经完全退了,可他还是全身无力。被黑狗搀扶着咬牙走了一上午,下午遇到了过路的农夫用牛车带了他们一程,总算是到了县城里。
晚上去住店,黑狗本想要间客房,叶荣秋却拉住了他,说:“住通铺吧。”
黑狗惊讶地看着他:“你确定?”在叶荣秋生病的前几天他们就是睡的通铺,因为房里有人打呼噜,并且有人汗脚的气味传遍了全屋,无法习惯的叶荣秋整晚整晚睡不着,第二天心情也会变得异常烦闷。他的这场大病与他缺乏睡眠也不无关系。
叶荣秋有点惆怅地说:“睡一天客房的钱都够买一大盆馍馍了。”他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在睡眠和食物中只能选择一项。
黑狗听他这么说,就要了间通铺。因为叶荣秋省下了这笔钱,所以他们晚上买了玉米面的馍馍打牙祭,吃得饱饱的。
通铺没有床,十几个男人睡在一长条铺子上。会睡通铺的必定不是什么体面的上等人,往往是一身泥土臭汗,磕牙打屁无所顾忌,一到晚上大大小小的呼噜声磨牙声响成一片。铺子本身也不干净,换了十几波客人也不洗一回,若要细究,被子里什么污糟玩意儿都能翻出来。唯一的好处就是通铺足够便宜,便宜到两个铜板就能睡一晚。
睡在叶荣秋旁边的那个男人上床后先掐了会儿自己身上的虱子,然后喉咙里咕噜咕噜搅和了半天往铺子下吐了两口浓痰,这才闭上眼睡了。叶荣秋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拼命往黑狗身边挤,已经完全离开了自己的炕位。可是这样也不够,叶荣秋总觉得自己身上的被子一股子说不上是什么味的味,可是不盖又不行,他只能把头仰起来,鼻子离开被子越远越好。
黑狗察觉了他的别扭,问他:“你咋啦?”
“我这被子一股子腥味。”叶荣秋闷声说。然后他凑过去闻了闻黑狗身上的被子,虽然也不咋地,不过比他那条好点。
黑狗见状把被子撩起来,说:“得了,我跟你换一床盖吧。”
叶荣秋想了一会儿,钻进了黑狗的被子里,和他挤一条。他有些羞臊地说:“我觉得有人在那床被子里干过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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