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从善如流地:“当皇帝好啊,谁都听你的,没人敢扣你的军需,人人为你打仗,不听话的军阀全都砍了,不安分的官僚统统下野。明天就带着人打回东北去,后天就统一全中国。”
顾修戈笑了。笑过之后,他拍拍黑狗的肩膀:“实际点,先想想明天要打的仗吧。”
黑狗低声道:“实际点,想想打完明天的仗,团座想不想当师座。”
“噢?”顾修戈摸了摸肚子,“想,想的肠子都打结了。你说,我洗耳恭听。”
黑狗说:“我可以帮师座。不一定有多大用处,但是偷鸡摸狗我最拿手。”
顾修戈说:“有意思。你想要什么?”
黑狗看了他一眼,笃定地说:“给我权,教我本事。我也要当官,我也要带兵。”如今这样的乱世里,只有强者才有抗争的权利。他要保护很多人,很多东西,他就必须要变得更强,有权利,有本事。
顾修戈奸猾地笑了,与他一击掌:“成交!”
没多久,顾修戈走到前面去了。
黑狗走回队伍里,田强问他:“哎,你刚跟团座嘀咕啥呢?”
黑狗说:“就问问团座打仗的事。”
两个小个子男人凑上来:“黑狗哥,田强哥,你们说啥呢?”
田强撇撇嘴:“没啥。”
打孟元和马霖死后,这两个男人加入了田强他们的队伍。两个人都是浙江人,一个是温州小伙,名叫方洪,一个是宁波男人,名叫邵华。
皮胡问他们:“哎,你俩老乡不?老乡好啊,这团里南方佬多,就没我河南老乡,寂寞啊。”
田强啧声:“驻马店人多了还不乱套了?就你一个就够添乱的了!”
方洪和邵华对视了一眼,方洪问道:“咱俩算老乡不?”
邵华说:“算吧,都是浙江人。”
皮胡说:“能听老乡用家乡话讲话,那是真亲切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方洪和邵华都笑了。邵华说:“那不行,他讲温州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方洪说:“宁波话我能听懂一点点。”
皮胡惊讶道:“一句都听不懂?不能吧!俺们河南也有好多种方言,不管哪种我都能听得懂,那都很亲切啊!”
黑狗用重庆话插了一句:“你们北方娃子讲话,不都是一个调调?猪都听得懂噻!”
皮胡用胳膊肘顶顶田强:“你听得懂我讲话?”
田强斜睨了他一眼:“干啥玩意儿?啥意思?我听得懂啊。”
皮胡指了指黑狗:“他骂你是猪。”
众人都笑了,田强拎起拳头要揍皮胡,皮胡笑着躲到黑狗身后:“你打我干啥,你打他!他说的!猪听得懂我讲话!”
这时候郭武走了过来,呵斥道:“队伍排好!像什么话!”
皮胡吐了吐舌头,赶紧扶正枪战好,其他几个人也一本正经地向前走。
不一会儿,郭武走了。
邵华说:“我们南方跟你们北方不一样,我们这里,过条河,翻座山,讲的话就不一样了,都听不懂。”
方洪和邵华用温州话和宁波话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家乡,把黑狗他们三个听得迷迷糊糊的,听完以后,田强指着邵华说:“宁波佬说的我听懂两句。”又指着方洪:“你说的,啥玩意儿,我一句没听懂。不过你们那调调听起来挺像的。”
两个浙江人笑道:“差远啦。”
黑狗说:“那是肯定的,温州人,徽州人,晋州人,这几个地方的人会做生意,生意做得越好的地方,那讲出来的话越是叫人听不懂。他们方言里头很多弯弯绕绕的,就是要外头人听不懂,自己人能听懂,他们才好骗的你上当,好赚你的钱。”以前钟家还没倒的时候,黑狗见过很多地方的商人,生意做得最好的就是那么几个地方的人,他们自己人用方言交流起来简直像在说外国话,不管怎么费心研究都听不懂,因为他们也不想让你听懂。
于是当天,温州人方洪在队伍里多了一个皮胡给他起的绰号:奸商。虽然他们家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且他并不是做生意的。
顾修戈带着他的队伍赶到瑞昌的时候,日军的队伍已经从瑞昌的东北口登岸,向瑞昌的守军发起进攻,那里正在发生激烈的战斗。
顾修戈试图带着他的人从后方袭击日军,与当地的守军配合,两方夹击,但是日军发现了他的队伍,迅速分出一拨力量来巩固后方防御,猛烈地向他们开火。
顾修戈带着他的战士们分散开来躲在掩体后方,他们试图对日军进行反击,但是日军的火力太强了,几波进攻都被打了回来。
顾修戈大吼道:“不行,这么打牺牲实在太大!他们地形优势比我们好!我们得跟对面的守军配合,让他们炮火支援我们,克制日军的机枪,大伙一起冲,迅速把这一拨鬼子吃掉!”
刘文从装备中摸出旗子,打算跟对方用旗语联络。他试着从掩体后弹出半个身体,立刻有一连串子弹朝着他飞了过来,郭武迅速将他扑倒,那些子弹贴着他们的头皮飞了过去,刮下几缕头发。
“妈的。”郭武骂道:“不行,一探头就被打成筛子,怎么跟对面的守军联系上?”
顾修戈很为难:“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他把钢盔脱下来顶在抢上,试着把枪伸出掩体。“砰!”枪上的钢盔立刻被打穿了。
顾修戈挠挠头皮:“他妈的,小鬼子的枪法越练越准了。”
黑狗抓起方洪的胳膊矮身从掩体中穿过,跑到顾修戈身边。他说:“团座,直接跟对面喊吧!”
刘文立刻否定了这个说法:“鬼子的队伍里有人能听得懂中文!”
黑狗指了指一脸茫然的方洪:“让奸商喊,温州话,咱都听不懂,鬼子肯定听不懂。要是对面有温州人他俩就能对上话。不行就找徽州的,再找晋州的!”
顾修戈上下打量方洪,说:“你说‘请求炮火支援,打日军的机枪手。’”
方洪照着他的话用温州话重复了一遍,说完以后众人都是一脸茫然。顾修戈说:“你刚才说的就是我说的话?”
方洪点点头。
顾修戈一拍大腿:“行了,就你了。你朝对面吼,大声点吼,问问那边守军里有没有温州人。”
方洪深吸了一口气,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不一会儿,对面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吼声。
方洪喜上眉梢,对着顾修戈点点头。
顾修戈把命令告诉他,他便用温州话向对面传递,很快,对面的温州兵也将对方将领的命令吼了回来。两下对上了话,事情就好办多了。顾修戈很快和对面的守军达成了协议,只听一声炮响,日军的机枪一时间哑了。
顾修戈迅速下令道:“机枪手!快!”
不等他吩咐,机枪手已经趁着这短暂的机会冒头把机枪架上了,开始压制日军的火力。
紧接着,又是两声炮响,顾修戈算准时机,带着他的兵从掩体中冲了出去,杀进日军队伍之中。
半个小时后,在顾修戈和原守军的合力奋战下,这一波日军被打了回去,瑞昌守住了,士兵们开始修缮防御,为下一波战争做准备。
修缮工事时,顾修戈走到方洪身边,拍了拍方洪的肩膀:“行啊,温州佬,你比加密电文还好使。升了,跳两级,上等兵。”
方洪不好意思地摸着头笑了。
顾修戈从黑狗身边经过,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顾修戈说:“你,献计有功,升,也是上等兵!”
黑狗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肩章扔到地上。那是日军的肩章,刚才在奋战中他杀死了一名小有军衔的日军,顺手扯下了他的肩章。
顾修戈低头看了一眼,舔了舔牙齿,点头道:“钟下士,好好干。”
第六十六章
顾修戈带的团就这么在瑞昌驻扎下来了。有了顾修戈的兵团的加入;当地守军的战斗力增加了一倍;战士们奋力抗战,把如豺狼虎豹般的日军牢牢地封锁在了瑞昌这道防线之外。
黑狗在前线中忙着浴血奋战的时候;叶荣秋也没闲着。
虽然叶荣秋名义上是费恩豪森的副官,但其实费恩豪森并没有拿他当副官看;而是当做一个学生,每天闲下来的时间不是叫叶荣秋帮他干活;而是教叶荣秋各种各样与枪械有关的知识。
费恩豪森比叶荣秋想的更加认真,甚至于在教课这一方面他比叶荣秋还要热忱;他每天一有时间就会给叶荣秋上课,赶进度就像打仗一般,因为他说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留在中国了。欧洲的局势也越来越紧张了;而德国显然是支持日本的;他们甚至承认了日本拥立的满洲国争权。在五月下旬,德国驻中国大使陶德曼已经向中国外交部正式提出要召回德国在华的军事顾问,这几个月来,所有在中国的德国人都陆续回国了,七月初的时候,就连蒋介石身边的德国军事顾问团也被迫回德了,费恩豪森继续在中国逗留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的。
每天叶荣秋都无法消化费恩豪森教给他的内容,于是回到仓库以后他还要自己整理学习,以跟上费恩豪森的脚步。以至于每天军区的等都暗了,就他一个小房间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他在灯光下继续挑灯夜读,每天都只睡四五个小时。
叶荣秋学得很累,但也很充实。他从没想过放弃,因为学习能让他不去想家,不去担心战场上奋战的黑狗,还能让他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天费恩豪森教完叶荣秋子弹的口径、枪径与杀伤力的关系后,勤务兵送来了饭菜,两人就停下工作开始吃饭了。
费恩豪森问叶荣秋:“辛苦吗?”
叶荣秋想了想,点点头:“有点,不过辛苦点也好。”
费恩豪森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以前我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每天都不想去上课,只想躲起来睡觉,浪费一天是一天。可是现在,整个世界的局势都不好,我很后悔我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我已经快五十岁了,我希望我现在还是二十岁,三十岁,那样我就有精力去做更多事情。”
叶荣秋说:“你已经做成了很多事。”
费恩豪森摇头:“我很羡慕你。你年轻,有活力,而且你上进,吃得起苦。世界的未来是掌握在你们这些人手里的。”
叶荣秋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吃得起苦,笑得有些心虚。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已经蜕变了,如今回去过去的那些事,就仿佛在做梦一般,醉生梦死,活的不知所谓,连他自己都开始讨厌那样的自己了。其实逆境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至少它激发出了人的力量,也给了人们体现自己价值的机会。他说:“我也浪费了很多时间。不过没关系,还来得及,啥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费恩豪森很慢地点了点头:“是的,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算晚,只是如果能够再快一点就好了。”
与此同时,在瑞昌的黑狗也在和人聊天。
皮胡和田强都是下士,他们在黑狗和叶荣秋进队伍之前就已经是下士了,现在黑狗也成了下士,叶荣秋莫名其妙成了少尉,已经压到了他们头上。田强说:“你小子行啊,我看团长挺喜欢你的,你这军衔升的贼快。不过你小子运气也好,上回还让你杀了个小队长。”
黑狗说:“团座是个好人。”
他夸顾修戈,身为东北人,田强也觉得自己被夸了似的,得意洋洋地说:“咱东北老爷们儿,当然是个好人。”
皮胡在一旁给他拆台:“少往你自己脸上贴金啦,你能团座能比吗,团座给东北佬争光,你给东北佬丢人啊。”
田强提起拳头要打他,黑狗在旁边笑着看他们打闹。顾修戈是个很厉害的人,他总是给他的手下他们想要的东西,换取他们的忠诚。有的人想要打鬼子,他就带他们打鬼子,有的人想要回家,他就许他们回家,而自己想要成长,他就帮着自己成长。现在,黑狗是真的有些喜欢军人这个职业了。比起曾经迷茫的只能以欺负叶荣秋这样的家伙取乐的人生来说,现在的日子虽然苦了点,却也十分充实,并且他不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娥娘让他找回他丢失的魂,他找到了。
这时候有一个男人拿着一支枪朝他们走了过来。瑞昌原本的守军,也就是另一个团长带的团的士兵一看他过来就纷纷散开了,生怕和他扯上什么联系。顾修戈带的步兵团里的家伙有些对他也有所顾忌,但大部分还是坐着没动。那男人走到黑狗他们面前,讨好地笑道:“国军兄弟们,有子弹的没?给几发子弹吧。”他手里拿着一只从战场上死掉的日军手里扒出来的三八大盖。
这家伙是当地的民兵,这些民兵们自发组成了一支抗击日军的队伍,几十个人,没有炮,手里拿的装备是自制的土枪和捡来的步
枪。打仗的时候国军们占了主战地,他们就在一旁挖了条壕沟协助,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打得十分凶猛。国军的士兵不敢靠近他们,也没有人强行抓他们来参军,虽然他们没有说,但是人们都怀疑——他们身上有点红。
虽说现在国共合作抗日,但是人们心里还是有些顾忌,怕万一沾上了以后会有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躲得远点好。
但是顾修戈手下的士兵们没怎么躲,因为现在他们的长官就坐在那里和民兵的长官们说笑。
黑狗问那个来讨子弹的家伙:“有烟没?”
那家伙忙道:“有,有!”他从身上摸出一个烟管子,点上以后递给黑狗。黑狗接过烟管,拿了一串六点五毫米弹径的子弹给他,那人接过以后忙道:“谢谢,谢谢。”
黑狗抽了一口烟,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那烟实在太浓了,呛他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田强抢了过来:“来来来,我也吸一口。”洗完之后,同样被呛得泪流满面,“哎妈呀,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烟啊!”
那家伙笑着说:“土烟,是有点呛,你们抽不惯。”
黑狗以前不是没抽过土烟,他跟着黄三爷混什么烟没抽过,不过这一管子烟感觉里面装的根本不是烟草,而是潮湿的稻草。他本着聊胜于无的念头又抽了一口,呛得耳鼻眼都通畅了,于是他泪流满面地把烟管还给那家伙:“谢谢你,我不抽了。”冲着这两口烟给他留下的阴影,他觉得他的烟瘾可以完全地戒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只听轰的一声,一发炮弹朝着他们打了过来。黑狗他们立刻趴了下去,那个来借子弹的民兵还愣愣地站着,被黑狗扯着双腿摔进战壕里。
“砰!”炮弹爆炸了,激起一阵尘土。
日军又开始冲锋了。
顾修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指挥作战,那个民兵就趴在战壕里跟他们一起打仗。
这一次日军打的是声东击西的仗,正面试探性攻击,却派了一支小队从侧面摸过去捣乱,被顾修戈看穿了,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