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没叫黄门拿点心,沿着阁桥走了出去,走到曲和殿,瞄瞄距离,鸣阁听不到这里动静,便在井沿上坐下。
跟着他的一个小黄门道:“丕公子,这里多危险哪,您换个地儿坐吧!”
曹丕晃着腿道:“有何危险?”
话才落口,往后一仰,井沿上没了人!
小黄门吓呆,听到井里“咚”一声,叫着扑到井边往里看,曹丕滚在里边,小脑袋一沉一浮的。
有个小黄门喊:“皇上、皇上……”
有聪明点的,叫拿绳子,喝斥道:“叫皇上何用!?快出去请曹司空曹大人来!曹大人要不在,荀彧荀大人总该在,赶紧去叫!”
几个小黄门立即分头忙,绳子很快找来,是扎帷幔的长绳,丢下去倒够用,只是曹丕十分惊慌,抓不牢,他们一拉,他便滑手,在里头挣扎,幸好一直都露着脑袋。
不多时,曹操来了,他和几位大人在宣室议事,尚未出宫,听到曹丕掉到井里,吓得面色发白朝里跑。
其他几人听到,也一齐跟进来。
听到曹操喝问:“丕儿呢!?”
曹丕立即在井中大哭,曹操看了看情形,叫身边跟来的宫中卫士腰系了绳子落下去,抱住曹丕一起拉上来。
刚入秋,天气仍旧炎热,但曹丕的小嘴却给井水冻得发乌。
叫人送曹丕去看太医,曹操怒不可遏。
授课时间,曹丕怎么独个儿在宫里玩到落进井里去!?
小皇帝和其他那两个呢?
一问黄门,黄门说:“皇上和司马公子、钟公子在鸣阁里没出来。”
曹操道:“既没出来,怎么你们如此多人跑到这里来,不去伺候皇上?”
小黄门道:“皇上不要伺候,将奴才们都赶了出来,鸣阁外还有几人侯着的。”
曹操越发觉得奇怪,不许通报,直向鸣阁去。
一踏进去,就见钟毓满脸慌张倒撞在后面桌案上,撞得捂着腰。
钟毓的动作让刘协和司马懿知道外面来人,司马懿匆匆松手,老实跪地,看着镇定,只是脸色吓得发白。
刘协看见曹操,知道坏事,硬装了镇定,将那春宫图裹起来,想借曹操没看清的时候塞到袖子里去。
曹操却几步走过来,把手向刘协一伸。
刘协无辜道:“爱卿来了?有事?”
曹操见他不给,身后几个大臣也没敢跟到鸣阁上面来,一把将刘协手里竹简抢了过去:“皇上在看什么?”
即便刘协也撑不下去,露出害怕的神色。
曹操看了,表情没怎么变,就是猛地把竹简举起来,甩到刘协旁边地板上,眼睛扫过钟毓和司马懿,喝问:“谁带进宫的!?”
司马懿跪着,一声不吭。
钟毓先乱了阵脚,刘协是天子,曹操必定不会太过责备,便将求救的目光向司马懿投过去。
曹操道:“司马懿!是你吗?”
司马懿道:“不是我,司空大人不信,可以问皇上。”
刘协硬着头皮说:“不过就是一卷春宫图,有什么……”
曹操没理他,走到钟毓身前:“那就是钟毓带进来的了?”
钟毓吓哭:“是、是我带进来,但是……是……”
司马懿道:“是你买的,休要栽到我头上。”
刘协吃惊,望向司马懿。
钟毓哭道:“你、你……你说皇上肯定没见过,若是给皇上看了,必、必定要找人玩儿……皇上身旁、皇上身旁又没有我们之外的人……”
曹操听出道道来,朝外道:“来人,钟毓违犯宫规,拖出去打三十杖,司马懿从犯,二十杖!”
外面卫士一拥而入,将钟毓和司马懿拉了出去,还有轮值的黄门一起责罚,一时间,打得噼噼啪啪,呼号不绝。
曹操坐下,望定刘协:“皇上是想充斥后宫了吗?”
刘协眨眼,猜度着曹操本意道:“什么?朕只是没见过,好奇罢了,那图看着有趣。”
没有办法,他只有装天真了。
曹操问:“如何有趣?”
刘协道:“像是搏斗吧,为何又叫春宫图?不可以看的吗?”
装来装去的,演技不赖,双眼澄澈毫无羞涩之意,竟让曹操都疑惑起来。
“皇上不知是什么图,为什么臣进来时,却忙着藏?”
刘协道:“太傅不许他们带物件进宫,过去曾带过风车,都被太傅责罚了,于是……看到司空,朕便有些……”
“怕吗?”曹操笑道:“皇上怕臣?”
刘协把置于案上的手缩回,曹操笑意更深,从钟繇桌案边摸了戒尺在手道:“臣已经罚了钟毓和司马懿,皇上明知不该看他们从宫外带的东西,却还是看了,必须罚。”
刘协抖着慢慢伸出手,曹操握住那指尖,“啪”地一下,刘协肩头一缩。
曹操道:“臣这是替太傅打的。”
说了,又打四下,见刘协掌心红透,再打要破,模样也委屈得要哭出来了,才放了戒尺走出去。
钟毓和司马懿被曹操命人送回家去,钟繇太傅罚俸三月,钟毓则再也不能进宫伴读。
即使这样,钟毓也不算惨,那天鸣阁之外打死了四个黄门,刘协从里面出来都不敢向那边看一眼。
刘协手心被打肿,一连几日都包着双手上朝。
众臣打听来打听去,便把事情给问了出来,听到小皇帝因偷看春宫图被责罚,旧臣们望天长叹。
刘协只当这事情过去了,没过两天,午睡醒来听到清凉殿外面好些个女子笑声。
刘协坐起来想:满宫里没有一个女人,曹操将一切事情都推到他冠礼之后,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
再者,天子寝宫之外,又是他正午睡的时辰,真添了宫女,也不该在清凉殿外笑闹吧?
被吵得无法睡,让黄门伺候着更衣,走出偏殿一看,清凉殿外那几方清幽幽的碧水池子边竟站了几十个十几岁豆蔻年华的少女,有的在池边掬水说笑,有的在檐下摇着扇子,更有大胆的脱了鞋子站在浅水处戏水。
刘协明白过来——曹操这是试他。
转身就走未免太欲盖弥彰,刘协索性就站在荫凉处看。
不一会,她们像是知道了小皇帝在看她们,于是躲着乘凉的也站到水边,翘首弄姿做窈窕状,水里的更是笑得肆意,将裙裾的边提到膝盖以上,还把全身都弄湿了。
身边的黄门问:“皇上,可有见着中意的?”
刘协一脸纯真地反问:“要留在清凉殿?可朕身边不是已经有你们了吗?她们可以做什么?朕的衣服自有尚衣来做,她们不绣花儿的话……那是做什么的?”
那个黄门清了清嗓子,原来一脸颇有深意的笑容也半尴不尬地挂在那。
“……给、给……给皇上玩儿的。”
刘协击掌:“原来如此!”
黄门还以为他明白了,正想松一口气,刘协伸手道:“拿你的汗巾来。”
黄门“?”奉上汗巾。
刘协拿了汗巾走向池边,那群少女见他终于走出来,忙上岸整理衣服,袅袅婷婷地跪下去:“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是她们不够娇美,也不是她们身姿不够柔软,更不是她们的声音不够悦耳。
而是明知曹操就在某处看着,或者就在某处等着人去回报,刘协那是一点劲都起不来。
想着某个红楼梦里边宝二爷的本事,刘协学上了。
28
28、第二十八章 。。。
“起来!起来!都起来,你们既是来陪朕玩的,那……你来!”
被点到的少女娇羞不已,脸都飞红了,可是刘协朝她走来后却没拉着她到里边去,拿着一条黄门用的汗巾往她眼睛上捂。
刘协笑道:“你蒙着眼睛抓罢!这里有这许多人,抓到一个,朕给你一颗珍珠,你若是有运气抓到朕,朕便赏你一块玉。”
尽管有点失望,可一听有赏赐,那少女兴冲冲地点头。
刘协还冲她们望了一圈,道:“被她捉住的就替她,可好?”
一群少女娇声道好,刘协便玩开了。
曹操还真在附近,而且不远,就在旁边楼上,和曹仁等几个武将借清凉殿的冰凉了酒喝。
下面女孩子们送到的时候,几个武将眼珠子都快瞪出去了,只叹自己没那个福气。
等到刘协在下面“玩”起来,几个武将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曹操笑道:“倒是我把他想复杂了,才十四岁,心眼儿多大点……”
曹仁嘟囔:“浪费啊!这叫玩吗?哎!”
曹操道:“皇上既然还没往那面想,宫里仍旧不放这些兴风作浪的能手,等他玩够,都遣出宫,你们便分了罢。”
几人大喜,一时把忠心的话都说到天上去。
刘协第二天仍旧去池子边找了一圈,问黄门:“人呢?”
黄门说送出宫了,刘协假意绷了一会脸,膳房送来糕饼,他才回过脸色。
有人报给曹操,曹操听得哈哈大笑,道:“果然孩子心性,任是多娇俏的美人,都比不过一盘点心。”
鸣阁里学习的只剩下刘协和司马懿、曹丕。
钟毓虽然是最笨那个,却也是最活泼那个,没了他,鸣阁里气氛陡然闷了下来。
出了钟毓私带春宫图进宫的事,钟繇也不好意思,推辞了几次太傅之职,被曹操拒绝,只得天天坐满了时辰,连去隔壁休息都不敢去了。
钟繇在一边打着瞌睡,刘协拄着下巴想:曹丕那话……什么意思?
今天曹丕提前进宫,先到清凉殿去请了安,和他一起过来鸣阁,路上忽然拉住他,小声说:“司马懿打皇上的主意,皇上要多防备那人。”
曹丕才十岁,怎么就懂什么叫做打主意?
而且有事也不怎么说话的曹丕,怎么想起来说这句话的?
上次钟毓被曹操吓得竹筒倒豆子,虽然被曹操拦住了后话,但刘协听出来了。
一个钟毓,一个司马懿,是为了令他起“玩玩”的心思,才把春宫图弄进宫给他看。
身份在这里放着,司马懿能奈何?
何况钟繇一直在,没有以前那么自由,更加不可能。
曹丕还问他:“皇上不相信?”
刘协笑道:“你胡想些什么?什么叫做打朕主意?”
在比自己小的人面前说这些,任谁都不自在。
曹丕道:“皇上若不信,一会散了留我们去明湖赏花,只要皇上按臣说的做,一试便知。”
刘协觉得好玩,便答应了。
时辰到,钟繇拜辞出宫。
刘协向司马懿道:“仲达,与朕去明湖边走走,秋菊开了一片,很是明妍。”
司马懿应了,刘协对曹丕招手:“子桓也去。”
三人前前后后,从鸣阁出来,往湖边去。
明湖边有一片菊圃,季节合适,开得倒真好,早几天黄门就剪了插到清凉殿里去了。
刘协对什么花啊、草的没兴趣,见菊花开得艳丽,将来意给忘了,对小黄门道:“叫尚食的人琢磨琢磨,这东西能做成糕饼吗?”
小黄门傻傻地说:“皇上,这是养来看的,不是菜。”
刘协踹过去:“又没叫你做,赶紧去问!不会做叫他们现琢磨!”
小黄门连滚带爬跑走。
司马懿在后头道:“皇上的意思,养这没用的花不如全换成可以吃的东西。”
不是没听出讥讽,刘协道:“菊花有什么好看的?正该如此。”
司马懿“呵呵呵”地笑,他笑声总是很怪,幸好极少笑出声来,太锻炼听众承受力。
曹丕道:“我父亲常问我在宫中可有做得诗文,过几天开赏菊宴,不知到时候皇上至否?司马兄家中应该已接到请柬了,不知兄台是否已备下好诗?”
司马懿又“呵呵呵”笑:“从来不会!”
刘协见曹丕眼色,道:“仲达过谦了,不若这样,朕累了,就在此小坐,你们去四处逛逛,一炷香后回来,各交诗文一首。”
司马懿想推辞,看刘协命人备酒预备惩罚,只得往花丛里去。
刘协坐在铺了毯子的石头上,拿着一块云花糕“吧唧吧唧”嚼着,香燃一半,曹丕从石头后面冒出来。
刘协问:“你诗做好了?”
曹家的貌似都是牛掰人,尤其那个现在还没断奶的曹植——要是哪天听说曹植喷着奶星子吟出一首诗来,刘协都不会奇怪。
曹丕道:“这种东西,闲暇玩玩便可,臣要跟皇上说话,就走回来了。”
“说什么?”
刘协又拿一块,这糕挺好,半咸不甜的,正对他味。
曹丕瞅瞅刘协脸上,那没全下去腮肉的两颊又沾了点糕饼渣子。
看一圈周围的小黄门和稍远处卫士,还有慢慢走回来的司马懿,曹丕点了点小脑袋。
附到刘协耳边,曹丕道:“父亲说了,皇上是我曹家的,既是曹家的,便也是我曹丕的。”
刘协吃惊看他,曹丕指向明湖扬声道:“大雁!”
周围人都看向明湖,曹丕飞快凑近刘协,咬了刘协的唇一口。
刘协惊得呆了,木愣愣望着。
余光扫到司马懿小跑起来,曹丕一不做二不休,又贴上去,把一条小蛇样的舌头钻过去。
“咳咳咳……咳咳!!”
刘协回过神推开曹丕,呛岔了气,指着曹丕想说“放肆”,只涨得面红耳赤。
“皇上!您慢点儿……”
十四岁的人了,吃东西还老这么呛到,连伺候刘协的黄门都受不了了。
递水的递水,递汗巾的递汗巾,曹丕悄悄退开,拿一双黝黑的眼盯着跑到的司马懿。
一道电光在两人之间闪过。
曹丕有天看到司马懿骑着驴子到宫门口,从马车里钻出来道:“司马兄几吊钱买的驴子?看着跑起来比马还快。”
司马懿道:“子桓喜欢的话,送你便是,我见着你才发觉,还是你骑它更合适。”
曹丕也不恼,道:“怎敢夺兄所爱,若是驴子都没有了,司马兄拿什么当坐骑?不过这会儿我倒是想起一物,不仅适合司马兄骑乘,还可以顺道送进宫里,皇上挺喜欢的那道菜好像就叫‘琉璃肘子’。”
两人相视而笑,还携手进宫,一副和睦友爱的样子,留在外面不得进去的下人们听出一头汗。
菊花开了,秋狩也就近了。
司天监卜了日子,曹操率百官入宫请了圣驾,君臣文武浩浩荡荡奔赴许田行猎。
这可不止是架鹰牵狗的事情,文臣们是去联络感情的,武将则是去争取表现的,还有小一辈有资格去的,更是把许田行猎看做出头机会。
以前也许大家都争相在皇帝面前表现,现在,自然是争相在曹操面前表现。刘协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在宫里困久了,一年也就上巳和行猎能出宫看看,曹操面前把握好分寸,自己玩好就行,于是早几天就雀跃等待着了。
到了猎场才能骑马,那种渴望让他连坐在辇车里都像屁股上有针在扎。
等礼仪结束,臣子们都散去各归各营,刘协叫小黄门速速给换了骑服,仗着年纪小,一看妥当了,提了马鞭撒腿跑出帐。
曹操送来给他选的马都是脾气好的,看着倒也身高腿长卖相极赞。
只是曹丕为什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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