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再回去争夺世子大位,曹操会把基业和天子留给他之外的兄弟。
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险,胁曹操、夺兵权,为他自己谋算一个最好的胜局。
本就倾心的天子,自是战利品之一。
曹丕啊曹丕,你那城府到底有多深?
曹操旁边的刘备,哭得多,笑得少,整日面瘫叫人看不透,此时却跟曹操笑语不断。
刘协看着刘备脸上笑意,比见着孙权还愧疚。
刘备这般表现,无非是知道刘协需要曹操的助力,必须维持眼下朝廷的安稳,所以才站出来,以他的名望和身份调和曹操跟刘表、孔融这班臣子的矛盾。
当真错疑了刘备,这位皇叔,贴着心地替他考虑事情。
再往深了想,从曹丕、刘备身上不难看出,他们眼里的曹操绝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架空了之的人物。
曹操以前能发展那么快,第一,手里有天子,才能在袁绍和袁术的夹攻之中大获全胜,瞬息崛起成为天下间第一霸主;第二,不计出身门第,是人才,他就敢重用;第三就是曹孟德的军事才能了。
细数下来,三条估计还不够,还要十条、百条!
这样一个枭雄、奸雄、英雄,一味提防难免有疏忽,就怕一个微小的疏忽他将乘势逆天又起!
杀又杀不得,防又防不住,怎么办?
刘协迈步,两个小黄门执金杖捞开珠帘,外面黄门高声唱:“皇上到——”
众臣忙依序站立,跪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协走向桌案,步子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桌案边上,不是小黄门,换了一个娇俏的侍女掌酒。
刚刚不曾留意,阶上何止这一个,足有七、八个之多,模样都很漂亮,年纪约莫十三、四岁。
好你个刘表!
换都换了,刘协也不好立即又换,只得推到明日再说。
坐下后,温声道:“众位爱卿平身。”
“今日过节,勿需多礼了,开宴吧!”
大臣们各自归座,有人道:“皇上恩威齐天!四海升平!今日,城里城外百姓还冒雪摆出集市,行人摩肩接踵,满街华灯看得人眼花缭乱,这番景象,臣等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
刘协微笑:“是吗?”
又有人道:“蔡家带头,扎了船灯,还有李家、石家,好多商户也都弄了,早上就开始游江了,几百条灯船!江面都照亮了!”
刘协笑道:“朕还记得,去年上元节,丞相命人扎的灯船也将明湖照得灿烂直比星河,丞相,记否?”
曹操刚坐下,拍着腿笑道:“怎么不记得?就是皇上的诗文,臣也一字不忘!臣没什么长才,侥幸当上了丞相,是陛下看得起臣!其实臣这个人就只好点诗文,陛下字儿写得金玉琼华,诗文也做得极是漂亮,臣模仿不了陛下的字,却忘不了那诗,哈哈!”
刘协脸皮子抽抽——老子脸皮厚不过你!
幸好,没有臣子跳出来问什么诗,要不然曹操八成立即背出来。
侍女斟了酒呈来,刘协接时,这小姑娘偷偷抬眼看了看他,一眼,就满面羞红,刘协黑线——
眼角瞄到孔融跳了起来,刘协忙在孔融发飙前道:“孔大夫,如此佳节,赋诗一首如何?”
孔融旁边的陈宫等不得黄门伺候,自己倒了酒,一口仰尽,不用说,憋气,脑袋偏向别处,仿佛看到曹操都会污了他的眼睛。
刘协开了口,孔融只能压下气,赋诗助兴。
刘协示意黄门,孔融的诗一念完,歌舞齐上,不给这些正直的大臣发飙的机会。
一心向着汉室,才会容不下曹操,可总不能为了北方的土地,伤了这些朝廷脊梁的心。
怎么调和这般水火不容的对立?刘协十分犯难。
三国演义,曹操说过一句话——没有我,天下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很狂,很实在。
曹操自己不务虚名,有了皇帝的实权,不贪图那点名位。
但从刘协这方来说,这话,也对。
长安大乱时,中原各路诸侯只有曹操惦记着天子,虽说别有所图,不是为的忠义,但比起盘踞各州不动的袁绍、袁术、刘表、刘璋、公孙瓒,他至少心里还放着天子。
假使他不偷走刘协,刘协跟吕布顺利到达汉中,之后呢,孙策为了兵马送了玉玺给袁术,袁术称帝了,没有曹操,没有人会去讨伐袁术,他们只会各自称帝,把汉土彻底分裂成很多部分!天下会更乱!
估计刘协自己也只图去了益州当个王,苟且存身而已。
如此一想,刘协不该恨曹操,反该谢曹操。
杀不得,防不得,那……就容下他吧!
学孙权转瞬间云淡风轻,学刘备取忠义舍私怨胸纳百川,学曹操二脸皮——嬉笑中蔑视群英,他们身上的,才是为君者该有的气度。
酒过三巡,刘协抬了酒樽走下来,众臣忙起身,却不料刘协直直朝曹操而去。
“丞相,昔时,朕年少,诸般意气用事,若没有卿相扶持,不知还要犯下多少过错。”
曹操双手抬着酒樽,认真道:“臣……也做下许多错事。”
从他被曹丕弄来,至今,还只有这一句话表达了歉意。
刘协道:“朕听闻早年许劭为丞相看相,道丞相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朕当此时,扪心自问,实为乱世,丞相不图自立,为朕,为社稷鞠躬尽瘁,可见许劭之言有误,朕往后,还要依靠丞相及众位爱卿共同协助,复兴汉业,澄清寰宇——”
假话说完,刘协一脸恳切道:“过往种种,请丞相杯酒相释。”
刘协腰一低,曹操慌忙跪下,几乎把桌案撞翻,也顾不得菜汤油水溅到衣袖上,端着的酒樽差点落地,急忙抢住,里边的酒大半泼了出来。
“臣……”刘协才多大?
“臣惶恐!”
那时候的二十岁多点,按一千多年后的标准,刘协才十九岁。
一句话,乳臭未干,胎毛未褪!
曹操知道刘协聪明,却从没想到刘协会有这般容人的肚量。
八年啊!八年的仇怨!!
曹丕做下这些事情来,曹操也想过曹丕图的什么,死心眼的被刘协哄得指东不敢往西?还有呢?掌握实权!
曹丕太嫩,资望不足,分量不够,杀了他这个爹,曹军立即四分五裂,曹丕能掌握住的,十里有其一就很不错了,而刘协仗着天子身份,也可以招降一些,但绝不是全部,只要有人带兵回到许都,不出半年,兖州又成荆州心腹大患,短期内,荆州兵力根本不足以北上讨伐。
所以,曹操断定这两个小子不敢杀他。
架空了他,兵不血刃地收复北方七州,这是最好的办法。
而曹操自己还有许多效忠的手下,靠着这些人,只要刘协出一点错,他立即就能抓住时机,改天换地重掌大权!
曹操只没想到刘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听话里意思,不止面子上既往不咎,只要他曹操能回心转意,忠心辅佐,就真的既往不咎!!
三国时的人里,张飞、关羽是性情中人,曹操,其实也是!
身居高位,举足轻重,但是高兴起来,会笑到把脸砸到碗盘里,沾满脸的饭菜;尿急起来,会停下大军,自个跑到边上捞衣服掏鸟爽爽地撒泡尿——这就是曹操。
刘协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曹操听得出来。
大出意料。
这才失了态,几乎端不稳酒樽。
刘协看曹操樽中仅剩了一口酒,也不叫人斟满,从自己酒樽里倒了一半过去。
“丞相,请。”
第一百四十一章
曹操将刘协看了一阵,忽然大笑:“罢了!罢了!江山代有英杰!臣已是昨夜长风,皇上不弃,杯酒相释,臣领旨谢恩!!”
说完,一口饮尽,快意大笑!
刘协笑着,将剩下半樽饮了,扶了下曹操手臂,曹操站了起来,殿中大部分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只刘备、荀彧、曹昂、黄忠、刘表几人面露微笑。
杯酒释兵权,本来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典故,刘协套用了一下。
不愧是开国皇帝的手段,效果当真好啊!
宴毕,刘协喝得微醺,走着路都走不直,侍女便想扶他。
刘协摆手:“退下。”
将手递给另一边的小黄门,小黄门忙扶住他:“陛下,卫尉大人在侧廊下等了一阵了。”
刘协点点头,举步踏出后殿的门槛,就听曹丕在说:“怎么现在才来报?”
刘协心情好,揶揄道:“子桓,内府跑了猫儿进来?”
曹丕回身看到他,执礼躬身:“皇上,张绣不见了。”
“嗯?”
刘协开始还没想到张绣是谁,卫士怕被责罚,跪地道:“启禀皇上,张将军说喝多了酒,怕驾前失态,在殿外园中站了会,陪着将军的黄门不注意,将军就不见了。”
几个卫士之后还站着两个小黄门,见到刘协,吓得跪地都不利索,抖得筛糠一样说不出话。
曹丕喝道:“什么叫做不见了!?如厕去了?回殿中去了?不见多久了才来报!”
卫士指着那两个黄门道:“他们言各处找过,不曾找到,以为张将军已经走了,小人见他们窃窃私语,才问出来,守门卫根本不曾见到张将军出去!”
曹丕道:“以为?问过和他同行的贾诩贾大人吗?”
刘协道:“贾诩?朕想见见此人,但据说贾诩未来,病了。”
曹丕皱眉:“臣查验车驾,有贾诩的。”
贾诩来了,没下车进来?
刘协酒意上头,不愿多想,放开小黄门拉曹丕:“爱卿仔细,竟还出去查验他们车驾……”
曹丕道:“臣接管过来没两天,岂能大意。”
刘协红着脸笑:“好了好了,张绣是那个被人叫做‘北地枪王’的张绣吗?武将好酒,兴许喝多了醉倒在哪里,着人找到送他回去就是了,你……送朕去歇息。”
曹丕嘱咐旁边副手:“立即搜查,不得遗漏任何角落!找得到找不到都要来报!”
“诺!”
刘协耍赖:“爱卿,朕都站不稳了……”
曹丕眉尖抖抖,只得“扶”住靠进怀里的刘协,送往步辇。
刘协住的,是内府中间正屋,叫章阁,从宴请百官处回去,直行要上几百级台阶——江陵城依山势而建,州府在高处。
风雪天,石阶湿滑不便行走,只好像来时一样,用步辇绕远路回去,步辇这东西,其实就是轿子,比轿子稍微宽敞些,抬的人共有十二个,前六、后六,侧面两边各有两个黄门执简单仪仗,前后还有执灯者十六和宫卫八个随行。
不出宫门的话,大抵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行。
曹丕觉得不妥,扶刘协坐上去后,又点了几个卫士跟到后面,他自己走在辇车旁。
内府不是皇宫,道路狭窄,沿路不少花木葱茏茂盛太过,留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黄忠精于军营防卫,把这里也当军营一样安排,只管把人密集地安插进来,守卫的隔一、二丈就站一个,巡逻的,后队看得到前队的尾巴,这样铁桶一样的防卫,才一直没出事。
到曹丕接手,禁军撤出,刘表只拨了十个校尉和五百卫士给曹丕,还引旧制给曹丕看。
长乐宫只有六百多卫士,州府比长乐宫小得多,五百够了。
到底,还是防着曹丕,不敢多给他人,却不想想城外的曹军要多少有多少,要防不该这么防。
曹丕不好说什么,更不好带自己的人马进来,一切只能依照宫里安排来,白天看着妥当,到晚上,尤其是这个晚上,那些花木茂盛的地方悉悉索索传来落雪声,他的神经就不知缘由地绷得紧紧的。
正盘算着明日多加些灯笼,再命人削减些花木,就听刘协轻轻地叫他。
“子桓、子桓……”
侧头看去,刘协靠在锦帐内,撩起一角,眼神不大清醒地瞄着他。
曹丕忙走近些:“皇上,很快就到,别让风吹进去。”
伸手去放锦帐,刘协却抓住他的手。
“子桓,别走开。”
“臣就在这,哪也不去。”
“瞧着你,朕就安心了……”
曹丕握紧了刘协那只手,难得,刘协的体温和他差不多,平时总要比他凉一点。
酒的缘故。
刘协迷迷蒙蒙地笑着,紧紧拽着曹丕不放,曹丕捏了捏刘协的手,探进去些,好让刘协拉住,又不至于被风灌进去。
哪知几十人的脚步声中,听到细微的翠玉轻响,曹丕觉得指背上汗毛被热气拂过——
刘协仗着锦帐遮挡了外面的视线,低着头亲曹丕手指。
曹丕立即干咳。
刘协勾唇笑笑,伸出舌尖一舔,就听曹丕倒吸了口气,手一挣,想脱出去。
刘协恶意地抓牢,舌尖顺曹丕指隙移动,只见拉住的手背上鼓起筋来,却又不敢太用力回捏他。
曹丕走在步辇左边,放过来这只是右手,刘协试着捞他衣袖,在发现袖子被扣在护腕下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
今晚张飞喝多了,一个劲地要来跪刘协认错,刘备和关羽一直拦他,不断被他扒开,只要冲到刘协身前就跪下去说“张飞错了!三叔错了……”,直率得叫人哭笑不得。
刘协问过吕布,曹丕这只胳膊算是废了,伤了筋脉,提笔抬杯无妨,可是用不了力。
曹丕是左撇子,当真侥幸。
但是白白的挨了这刀,刘协一想起来就酸酸涩涩地,抓紧了曹丕,顺着一个一个凸起的骨节咬过去。
曹丕皮肤粗得很,骨节还大,手也算不上好看,跟纤长那些半点不沾边,可是刘协握着只觉得爱不释手,恨不得狠狠咬下来,又舍不得。
忽然起了念头,掰开曹丕手指一根一根舔。
曹丕走外边,勉强能保持一脸平静,忍无可忍了才又干咳一声——怎么刘协还越玩越上瘾了!?
等到一根指头被刘协纳入口中,温热湿滑地裹上来……曹丕别说是手背上筋鼓起来,全身的筋都鼓了,血液逆流!
不带、不带这么玩的!!!
刘协自然知道会带来什么反应,差点没在里头笑出声来。
这么欺负曹丕,太容易上瘾。
忽听“铿”一声,刘协听得清楚,吓一跳——拔剑威胁他???
正惊奇,曹丕大喝:“张绣!!尔欲何为!?”
刘协吓得撒手,一掀锦帐,就见一个人影从一棵桂树上扑下来,把外侧一个卫士扑倒在地!周围宫卫高声呼喝捉拿刺客。
刘协惊问:“张绣?”跟这人无冤无仇的,玩的什么刺杀?
步辇走过一个弯道,道路刚刚的能容下步辇,一边只空出五尺地,前头的宫卫过去了,后头的没赶上来,抬着辇车的黄门一慌神,惊叫起来。
辇车一歪,刘协差点跌出来,喝斥:“慌什么!?”
曹丕已拔剑在手,他和张绣之间只有一名卫士。
这时候,张绣抢了地上那个宫卫的长戟在手,将曹丕前面这个挑飞,一戟向曹丕打过来。
张绣出手的位置找得很刁毒,现在步辇周围只剩下几个慌张的黄门和曹丕,黄门慌乱,步辇横杆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