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目光从房间的角落移到他身上,轻声道:“好吧,说不定栖以后还能回到这里来……”他流浪的终点不知在哪里,说不定有一天还能回到这个时空来,能够找到一点我们留下的痕迹,我对他说,“离开之前,我想去看看我父母。”
“好。”修低沉地道,抬手摸了摸我的脸,就像过去的无数个清晨里,我向他提出今天想要去散步的地点的时候一样。
我们去了我的父母住的地方,站在街道的另一头远远地看,我老子开车回公司的时候,我老娘就站在车外跟他交换了一个短暂的亲吻,接着车子就开走了。修站在我身边,单手抱着包裹有栖的蛋的小被子,在我老娘若有所感地抬头看过来的时候,牵住了我的手。
站得那么远,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我,但她却像是一瞬间被击碎了所有的壁垒,慢慢地蹲了下去,双手环抱着自己开始失声痛哭。我忽然觉得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包括我出的那场车祸,跟在车祸之后姥爷布置的所有事情,姥爷应该已经把所有都告诉她了。
我远远地看着她,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修在旁边低沉地道:“要过去吗?”
我摇了摇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说道:“我不知道能对她说什么……走吧。”
他不再说话,我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的这一头,他带着我,直接回到了虫族。
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虫族已经变得不受约束,又开始到亚特兰蒂斯周围去游猎,但终究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他一回到虫族的领地,便宣布了前任君王已经死亡的消息,很快接任了新一任君王的位置。
我像个影子一样站在他身后,有些失神地看着他坐在王座上,居高临下地接受万民臣服,完美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银灰色的眼眸静静地平视前方。
虫族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君王,这才是我最初见到的修,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烬站在离台阶最近的地方,已经变回了那个冰冷的虫族皇子,我站在阴影之中,静静地看着儿子的脸。修说得没错,这个儿子比他更像一个完美的虫族,像最精准的战斗机器一样,不会因为杀死任何人而产生后悔或犹豫的情绪。但这也还不是真正的虫族,真正的虫族是最强大的战斗机器,也是拥有完整情感的个体。随着年龄增长,烬的力量会渐渐变强,每个月变回幼年体的时间也会渐渐缩短,乃至消失,我不想他永远都是这样,只要让他重新回到自己的母星,他就可以摆脱基因里带来的诅咒,变成一个完整的人。
一片静默中,我看着他在阶前单膝跪下,笔直的背脊慢慢地向着王座上的父亲弯曲,属于少年的清冷声音在整个空间里响起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恳请陛下颁下命令,全力攻破亚特兰蒂斯——”
随后无数个声音整齐地响起来:“恳请陛下颁下命令,全力攻破亚特兰蒂斯——”
包裹在真丝手套里的手指在镶着宝石的扶手上轻轻地敲击,每一下都像回荡在旁人的耳中,在这些声音慢慢地落下去之后,坐在王座上的君王才冷淡地开口道:“时机还没到。”
烬在台阶下抬起头,抿了抿唇,在他说话前却有另一个声音在下方响起来。
蚁族的女王穿着一袭黑裙,倨傲地从下方起身,美丽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王座上的修,缓缓地开口道:“那么亲爱的陛下,时机什么时候才会到?十天,二十天,三十天,半年,十年,还是一百年——”
她每说一个数字,我的心就要刺痛一下,只要修回答她一个时间,便是对我最后的宣判。我舍不得栖,但也不想让这场无谓的战斗继续下去,我不知道,修给我最后的时间还有多少,是十天,还是二十天?
修眯起了银灰色的眼眸,沉声叫她的名字:“伊芙。”
女王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甚至勾起了艳丽的红唇:“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杀死我们的阻碍呢?”
修沉默地注视着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片刻之后,他移开了目光,开始环视用狂热的目光仰望着自己的子民,开口道:“我是一个君王,你们是我的子民。我坐在这里,唯一的目标就是引领你们,回到我们的故土去。在我眼中,你们是平等的,我希望在我统治下的每一个人,都能完好地踏上我们挚爱的母星,而不是在这颗星球上继续无谓地牺牲。很快,我们就可以兵不血刃地踏平亚特兰蒂斯,回到我们来的地方去。”
四下里一片骚动。
他看了看阶下黑发红唇的蚁后,最后让目光落在了单膝跪在阶前的烬身上,一字一顿地道,“在这里,我将亲自为你们扫平所有障碍,我发誓。”
于是所有声音都平息下去,修从王座上起身,身形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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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以后,我就待在他的寝室里,翻看着他书架上的书,明明只有二十四小时的记忆,他读书的习惯却依然没有改变。他将我们的蛋带走了,我不知道他打算离开多久,但可能他回来的时候,我就能看到一个十岁大的栖了也说不定。
我忍不住陷入了幻想,才十岁的栖,一定很可爱吧。
正想着,房间门忽然被人推开,两个守卫跌进门内,黑发红唇的美丽女性踩着高跟鞋,慢慢地绕进来。她的目光在房里转了一圈,落在我身上,冷若冰霜的脸上绽开一个嘲讽的笑容:“果然,我就猜到是你。”
我的脖子里还藏着虫族的芯片,两个守卫并没有发现我的身份,我朝他们点了点头:“没事,你们下去吧。”他们拦不住强硬的蚁后是很正常的,修估计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闯进来。
我放下书,看着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收起唇边的笑容,眼睛沉沉地看着我:“又一颗蛋,是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脑子里闪过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开口道:“你见到了?”
她眸光冰冷,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腹部,将纤细美丽的手放在了上面,冷声道:“我不明白,你到底有哪里好,为什么我始终抢不过你。”她垂下眼睫,手指紧握成拳,“你能为他生孩子,我也能,可是我跟他在一起几百年,却一直没能怀孕。我是蚁后,你是key,我们其实差不了多少不是吗?但我就是不能,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生下孩子……”
听了这话我的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诡异,一个男人,被一个女人指责就是因为你比我还能生,所以才抢走了我心爱的人什么的,我只能硬着头皮说:“我觉得这个不是关键问题,你跟他在一起那么多年,他有说过一句我爱你吗?有给过你什么承诺吗?”
亚特兰蒂斯就是这点不好,男欢女爱完全不禁止,寿命太长又没几个人想得起来要负责什么的,万分之一的概率有了孩子,那就生下来,生完孩子继续该怎么样怎么样。尤其像修这种情感匮乏得厉害的存在,大概是随便跟人上完床,解决完需求就算了,要不是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他也照样能过清心寡欲的生活。
卧槽,真是越想越渣,能听他说一句告白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
果然她被我踩到痛脚,眼中闪动着恼怒的光芒:“那他又对你说了吗?”
我还在想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有这么渣,随口就回答道:“说了啊。”
说完才发现她掌心都被她自己的指甲用力得掐出血了。
欺负女人这种事从来都不是我干的,尤其在这个问题上错的人又不是我,你以为我愿意是这种破体质吗?要不是为了栖,我才不想再遭一次这种罪。
她目光森冷地盯着我,渐渐平静下来,冷冷地道:“就算修对你说过这种话那又怎么样呢,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人还是我,而你注定要死。”
我顿了顿,朝她露出一个微笑,点头道:“你说得对,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因为一个将要死的人生气呢?他终究还是你的,之后的几千年,几万年,你们都会生活在一起,除了你,他身边大概不会再有别人了。”
洁丝早早明哲保身地脱离了泥沼,剩下还在修身边的,就只有这个高傲的蚁后了。我忽然觉得有点同情她。可我眼底同情的光芒还没浮上来,就听她冷冷地道:“我同情你。”
我:“……”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优雅地转身离去:“我等着你死去,而他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天。”
这句话终究挽回了她的颓势,像根利箭一样插在我心上。
说到底,她还能跟他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深夜的时候,修回来了,怀里珍重地抱着什么东西。
我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有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他,结果躺在床上都快睡了却听到他跟门口守卫说话的声音,我马上醒了过来。他从守卫口中得知有人硬闯的消息,目光有些阴沉,等来到床边的时候,眼底的冰冷还没散去。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身上穿着斗篷,静静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从怀里轻轻地放到了我腿上。我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烬,结果一看毛色不对,身形也小了一圈,这个陌生的小家伙蜷缩成一团,在我腿上熟睡着,尾巴不时地在睡梦中蹭动一下。
我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伸手去抱它,修在旁边轻声道:“这是栖,我把他带回来了。”
仍旧是毛绒绒的一团的栖趴在我手臂上,轻飘飘的,好像一点重量都没有。因为刚破壳,它全身都还是白色的绒毛,并没什么力气的小爪子在我手上挠了挠,在睡梦中发出软软的叫声,便继续安眠了。
我想哭,但是又怕吵到它,它还这么小,连叫声都是细声细气的。
修解开了斗篷,坐到我身后,拥住了我们,低沉地道:“我觉得你想看宝宝刚出生的样子,烬刚从蛋里孵出来的时候也差不多,一直睡,连眼睛都不怎么睁开。”
我压抑住流泪的冲动,轻声道:“我很想他,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他,我总是梦见他被你砍中,血流不止地掉进时空缝隙里的画面。修,我很想念栖,我拼了命地想把他生下来,我想他……”
57、最终章
修没有说话;我想他也不知道应该对我说什么。
栖和烬不一样,他身上属于我的、属于狮鹫的部分要比虫族的部分更多;而且在那个时候;他是真的抱着要和修同归于尽的心情冲过去的,另一半血统刚觉醒的修并没有对这个少年刺杀者的记忆。
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在我身后静静地坐着的修将手放在了栖幼小的、温热的、微微起伏的身体上;低沉地许诺道:“我会好好地守护他,教给他狮鹫这个种族所有的品质;英勇,忠诚,无畏;让他即使身处狂风暴雨;也永不磨灭,永不倾颓。”
我慢慢地将自己的手也交叠上去:“而我会告诉他,什么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哪怕他将来会在时空中颠沛流离,也能够记得这里永远有人在等他,思念他,爱着他。”
睡梦中,年幼的栖蹭了蹭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掌,更加安稳地沉入了梦乡里。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它,舍不得半分移开目光。
“还有多久呢?”我问身后的人,“我还能这样在它身边待多久?”
修将手心翻过来,握住了我:“你愿意是多久,就多久。”
我忍不住笑了笑,侧头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说道:“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你的子民等不起,我的子民也等不起。”
他对这个问题显得漫不经心,温柔地回吻:“明天我再送儿子过去。”
我说:“这听上去真像个育儿箱。”
他似乎笑了一下,说道:“它确实是。两天以后我会再回来,到时候儿子会再长大一些。”
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逝,谁也没再提起那位女王来过的事。
两天以后,修再带着栖回来,仍旧在他怀里熟睡的小狮鹫看起来果然长大了一圈。
我捏着它的小爪子,感受它的体温和重量,想着它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也已经有三四岁了。
把儿子交给我以后,修一整天都没有出现,我便一个人守着一直在睡觉的小兽,然后抱着它自己也不知不觉地睡着。等到醒过来的时候,便发现有暖暖的一小团在胸口动来动去,睁眼一看,发现栖圆溜溜的黑眼睛已经睁开了,里面和烬一样,一派天真。
它正指挥着有力了不少的小短腿,试图从我身上站起来。这样努力的半天,忽然察觉到我的视线,它好奇地看过来,张嘴发出一声软软的鸣叫,那声音说不出的细小,可爱。我抬手抱住它,撑着床垫从床上坐起来,低头亲了亲它,轻声道:“栖。”
小狮鹫歪着头,用头顶小小地蹭了一下我的下巴,算是回应。
我叫着它的名字,眼泪慢慢地流下来。
它到底还小,很快就觉得累了,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等到晚上修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又是毛绒绒地蜷缩成一团在睡觉的小东西,我跟他说了今天栖睁开眼睛的事,还有它得到了自己的名字,并且很快知道这是在叫它,反应很是得意。修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显得多高兴,等我说完了,便拿出了一条项链。我一看,那末端镶嵌着一颗水晶,有点像在哪里见过。
我伸手接过来,看了几眼,问他:“这个是?”
他让我看了半天,这才拿回去,然后亲手挂在了熟睡的小狮鹫的脖子上,低沉地道:“这是栖的那颗水晶。”
栖被戴上了那条项链,只见它伸出小爪子在周围拨了拨,摸到那颗水晶,便拨到身子底下压住,继续睡觉。
我看了看修的脸,问道:“你又去了亚特兰蒂斯?”
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正深沉地看着我,俯身过来亲吻我:“嗯。”
我意外于这个吻里的热情,一时间沉醉在他突如其来的亲吻中,伸手揽住了他的颈项,呼吸渐渐急促。栖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梦呓,然后翻了一个身,我忽然惊醒,按住他撩开衣服伸进来的手。
我避开他的眼神,艰难地抗拒道:“不行……”
他停下来,我忍不住看向他,发现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里依然是一片清明,没有任何情动的痕迹,忽然明白他想做什么。
我闭了闭眼,低声道:“不行,我们不能再有孩子。”我不能带着孩子死去。
两个人僵持着,修伸手摸上了我的脸,沉声道:“我不能看着你死。”
我不知道他到了今天居然还是这样想,只能说:“可是你去了亚特兰蒂斯,结果也知道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