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擅拧来热毛巾,给高凌擦脸,又迅速抱来干净的被褥换上,然后和袁峥一边一个,给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高凌摩擦掌心和脚底,直到微微发热为止。
跑得满头大汗的大夫被马管家带进来,切脉诊视一番后说道:“这位公子肝郁久结,肺腑不畅,长期操劳又兼着凉,才会发作,幸亏取暖措施及时,看似凶险,其实只要熬过今晚,再好好调养,适度锻炼,保持心情愉快,不要再受刺激就没有大碍。”然后开了方子,自有下人去抓药来煎。大夫临走又叮嘱一番:“这位公子今晚会发高烧,一定要及时退烧,近期万万不可再受刺激,否则落下病根就麻烦了……”袁峥重金送走大夫,看着床上昏昏沉沉的人,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司擅拉了不情不愿的小四退下。
高凌脸上泛起了潮红,双目紧闭,嘴唇也艳丽得不正常,身体一阵阵地痉挛,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高凌发现自己竟是光着脚,只着一袭单衣站在冰面上,冻得浑身打颤。冰面大到看不着尽头,四周一片白茫茫,面前,十四岁的袁峥张开双臂向他微笑,正要投向这唯一的温暖,却发现袁峥忽然变成了一个怪物,张着血盆大口,狞笑着露出尖尖獠牙向自己扑来。高凌吓得转身就跑,却已是冻僵了,迈不动步子,眼看要被追上,身边又出现了皇帝和容妃的影像。高凌大喜,不顾一切地大叫“父皇母妃救我!”谁知容妃只顾检查自己妆容,皇帝却转身抱住了高蕴!高凌哭出声来,向四周寻找:“奶娘……小四……”然而他们却隔得极远,身影模糊到看不清楚。怪兽终于扑倒了高凌,倒地昏死前高凌的唯一念头是:“幸亏怪物没发现奶娘……”
高凌额头敷着的冷毛巾一会儿工夫就得换一条,体温越来越高,呼出的气息也烫人,人却抖得越来越历害,如风中枯叶,牙关紧咬,根本无法喂进药去。两个汤婆子捂着,还是手脚冰凉。
袁峥想了想,脱了衣服钻进被子,伸手把高凌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新婚的那天,这个身体虽然也瘦,却是骨肉匀停的,如今才不过半个月,抱着却有了硌手的感觉,自责和内疚搅得袁峥心如刀割,不断在他耳边轻呼:“高凌……高凌……对不起……高凌……没事了……”怀里不断抽搐的瘦削身体让他鼻音渐浓。昏迷中高凌的手脚下意识地攀上了身边温暖的躯体,也许是烧退了一些,也许是孤苦的感觉不再,将近三更时分,高凌的状况才稍稍稳定下来,不再胡话连连。袁峥起身,撬开他牙关,亲手喂了半碗药下去,看他又有吐的前兆,扶他坐直了,不停地抚着他后背。终于,高凌安静下来,陷入沉沉昏睡中。
袁峥坐在床头,看着他颧骨突出,苍白毫无生气的脸,心中酸苦不堪,慢慢俯下身去,连人带被子抱住,脸埋在高凌颈间,无声地肩头耸动。
高凌在昏睡中喃喃地喊了一句:“奶娘……”
东方现了鱼肚白,袁峥再次喂了高凌一些水,替他掖好被角,去厢房叫司擅和小四,两人明显都未睡。袁峥吩咐:“你们俩去屋里陪着,有事立刻叫我。”石小四眼睛红红,瞪着他的目光中满含恨意。
司擅则点头:“王爷您也歇一会吧。”拉了小四就走。
走了两步又被袁峥叫住:“等等,石小四,我有话问你。”两人站住,石小四却梗着脖子未回头。袁峥顾不得其他,想了想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从你娘那里出来的?”
“应该在辰时正(九点)。”
石小四回答得很无礼,袁峥也不计较,又问:“从御医院走到你娘住处需要多久?”
“差不多一个时辰。”
“那么如果中间耽搁半个时辰的话,未时(下午三点)出宫可来得及?”
石小四回头:“王爷,你是不是在算我主子花了多少时间来陷害司侍卫啊?我告诉你,现在是年假期间,宫门是卯正(早上七点整)时分开的,就算卯正就入宫,从西华门走到御医院,耽搁一盏茶时间,再直接去最东面的皇子所(奶娘住处),中间一点不得歇,也得将近午时(十一点)了!陪我娘吃饭,等点心出炉,也是需要时间的,出宫还得走上个把时辰!而且皇上在哪个宫里,连总管太监都不一定知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太子爷!还有,顶撞你的人是我,要杀要关随你便,别拿我主子撒气!否则我第一个看不起你!”说完径直往主屋走,根本不理袁峥。
袁峥听着,脸色一点点变了,并非小四的以下犯上,而是因为,高凌是卯半(八点)进的宫,先去了御医院,然后去的奶娘住处,未时正出的宫,如果照这个路线的话,是一点富余的时间都没有的,除非他没有去看奶娘而是去见皇帝,但是奶娘亲手做的菊花糕能证明高凌肯定去了,而且是走得极累!高凌有他的骄傲,不屑于低声下气地求人,可是自己为什么不先问问清楚呢?
41、第 41 章 。。。
看着石小四气愤的背影,袁峥想起高凌说“我说的句句是实,你是不是又听了什么人的馋言来冤枉我”时一脸的委屈和伤心,忍不住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立刻深深的五指印浮了出来。司擅也是一脸追悔莫及,暗恨自己刚才对高凌出言无礼。见袁峥打自己,急得一把抱住他手:“王爷,您别这样,等殿下清醒再和他解释,请他原谅才对。”
袁峥满脸苦涩,无比沮丧:“就因为他对我有好感,我才会一次次令他伤心,这回他未必肯再次原谅,我实在是对他不起……”
“不会的,殿下是喜欢你的,这点我看得出来。只要好好说,让他出了这口闷气,就没事了。”
“哪有这么容易。”袁峥还是一脸担忧,高凌的性格其实很拧,从宁愿累得半死也要去见姨父就能看出。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凭王爷您的能耐,我相信你们很快会和和乐乐的。”司擅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是没底,大夫说十殿下肝郁久结,肺腑不畅,病成这样子,决不是一朝一夕的苦闷所致。
“你不用安慰我,进去照顾他,石小四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是。你也休息去吧,费神费力一整天了。”
书房。袁峥坐卧不宁,一闭上眼睛就是高凌悲伤绝望的眼神,一坐下就想起高凌因高烧痉挛而痛苦扭曲的表情,屋外稍有动静便惊起,生怕有人来传报殿下病情又沉重了。折腾到天光大亮也没睡安稳,干脆起来,走到高凌屋外又停住,不敢冒然进去,大夫说过他近期万万不可再受刺激,如果因为看到自己而再次伤心生气,真的落下病根,自己会后悔一辈子!可是不进去又实在抓心挠肝,袁峥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如果被三三看到,又要笑自己是失了群的头狼,进退两难了……不知在院外踱了多久,正忧心煎熬中,听见两个在角门边煎药的丫鬟悄悄说话,一个说:“那姑娘真是女中豪杰,我看花木兰都比不上她!老夫人挺喜欢她的,连那只翡翠镯子都送给她了。”另一个掩嘴而笑:“我看啊,将来她的夫君一定得有历害的功夫,至少得是司将军那样儿的才降得住她,要不然……”两人轻笑。
袁峥在她们身后站定:“你们嘻嘻哈哈地在说什么?”神色冷峻。
两个丫鬟吓得差点把药罐打翻,跪下不住磕头:“王爷恕罪,奴婢们再不敢了。”殿下病重,身为下人居然嬉笑,该挨板子了。
袁峥皱着眉头:“谁来府中了?”
“回王爷的话,是韦太傅的夫人和小姐昨日下午来给老夫人拜年,奴婢们在梅苑伺候的。”丫鬟赶紧回话。
袁峥想了想,高凌虽有父母,却还是孤苦无依,想接奶娘出宫也是难以办到的事,他既然和自己的娘处得好,何不让娘来安慰安慰他?自己也好跟着进屋了。想着便转身往母亲住处而去,两个小丫鬟看他走远,松了一口气,继续观察药的火候,只是再不敢言语无状了。
袁峥来梅苑给母亲请安,袁母乐呵呵地:“阿峥啊,昨天我十年未见的手帕交来看我,你猜猜是谁?”不等儿子回答,自顾说道:“就是娘常常提起的陆阿姨,她现在是韦太傅的夫人了,说起来还是你和小凌的媒人呢,呵呵。可惜你们昨天去给太子道贺了,没见着。她女儿也十八九岁了,如果不是有了小凌,你们倒是蛮般配的,都喜欢舞刀弄枪……”
袁峥打断她:“娘,我喜欢高凌。”
袁母也笑:“我知道,说说而已。对了,小凌呢,今天你怎么一个人来?”
袁峥低了头:“娘,高凌不舒服,我让他多睡会儿,不来请安了。”
“啊?哪里不舒服?请大夫了没有?”袁母急了,站起来就往外走,“你怎么不早说,我去看看。”
袁峥紧跟在母亲后面:“昨晚大夫来过了,现在烧退了一些,还在睡着。”
“那你不陪着他,过来干什么?平时也没见你请安这么积极过。”袁母走了几步又站住:“阿峥,你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没……没有,昨天他进宫,下午又赶着去见太子,累着了……”
“哦。”袁母半信半疑,带着悠然和一个老妈子快步向翠竹轩而来。
高凌沉睡未醒,还有一点点低烧,不过已经安稳多了。袁母心疼地看着,愁眉深锁。司擅和石小四给老王妃请安,石小四磕完头起身,直拿眼剜袁峥,那表情恨不得吃了他;连司擅不住给他使眼色也不顾,袁峥心里不是滋味,只好当作没看见。袁母把一切尽收眼底。
高凌脸色腊黄,只一夜的工夫,便眼窝深陷,脸颊深深地凹了下去,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因为高烧的缘故起了皮,再无原来丰神俊朗的模样。袁母坐在床边,不时给高凌掖掖被子,拿手绢蘸了水给他润唇。
忽听桌底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袁母回头望去,只见红桃猫正缩在那儿啃一块糕点,旁边还散落着包装糕点的盒子,地上一堆没来得及打扫的碎糕,那猫儿正吃得欢,还不时用后爪挠挠脖子,圆滚滚的身子让它这个动作显得有点费力。悠然过去把猫抱起来:“殿下病着,屋里得干净,红桃乖,出去吃。等殿下病好了再来玩。”把猫从门口放出去。红桃不情不愿地呲呲牙,弓弓背,然后抗议地“喵嗷~~”一声,走掉。悠然拿来苕帚抹布轻轻打扫干净。不小心碰落了桌角一本书,袁母亲自捡起来看,《军规》。不由得脸沉了下去。
或许是被书掉落的动静惊醒,高凌眼皮动了动,睁开。
袁母松了口气:“小凌啊,你可醒了,吓死娘了。”
高凌双目无神,看着袁母费力地挤出笑容:“娘,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自家人不要说见外的话。你身子快点好起来才是真的。”伸手摸摸高凌额头,还没完全退烧。
高凌示意小四扶自己坐起,,司擅赶紧拿两个垫子垫在他身后,悠然端着水过来,高凌喝两口又摇摇头,腹中难受,水喝多了又要吐。袁母亲自拿了碗米粥喂他,高凌同样吃了几口就不想再吃,嘴角、喉咙口都是水泡,吃什么都痛楚,都苦涩难咽,还不时咳嗽几声。
袁母看他艰难的样子,眼泪差点落下来:“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病成这样,作孽呀!”
袁峥轻声吩咐:“去拿蜂蜜拌在粥里。”
袁峥本是故意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听到他的声音,高凌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哑着嗓子对袁母说:“娘,我头晕,还想睡一会。”
“好好好,你睡,不过等会醒了一定要吃点东西,没胃口也要吃,有了力气才好得快。”
高凌闭着眼睛点头:“我知道了,娘放心。”
袁母站起来:“阿擅,小四,你们俩眼睛也都熬红了,下去休息会儿,这儿让悠然照顾就行。”
石小四不肯走:“老夫人,我真的不累,让我陪主子吧?再说悠然姑娘也不太方便……”
老王妃一瞪眼:“张妈也留在这儿,她孙子都有两个了,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要是也累病了,可没人管!”又对袁峥说:“你也出来,我有话问你。”
袁峥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高凌,跟在母亲身后出了屋。袁母在院中站定,一脸悲戚变成怒容满面,对儿子大声喝道:“袁峥,你给我跪下!”
老王妃一向好脾气,极少发火,袁峥不敢违背母亲,乖乖跪在院中。老王妃怒意不减,“小凌的病究竟是怎么来的?娘没事也看过几本医书,你说他是累病的,为什么症状不像?不许瞒我,说实话!”
“高凌在朝管的事多,长期劳累,再加上昨日风大,受了凉,所以……”
“那我问你,屋里那本《军规》是怎么回事?”老王妃对英年早逝的丈夫言听计从,就是对袁腾以军规治家心怀不满,偏偏十年前为了向皇帝示忠,袁峥挨了父亲几十军棍,差点连小命都送掉,是以对军规治家深痛恶绝。如今在儿子的新房又见到这本讨厌的东西,简直恨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用这劳什子破规矩拘着高凌,才把他气病的?”刚才高凌听到袁峥声音后立即转为冷淡的神色让老王妃不得不作此推想。
袁峥顿了一顿:“我……我没有……”甚是心虚。
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总是比较了解的,袁母察言观色,心中了然,面上怒容更甚:“你还敢骗我!高凌从宫里带回来的糕点为什么扔在地上?连盒子都摔破了!你倒是说说,高凌的病是不是叫你气出来的!嗯?”
“娘,儿子知错了,不该因为去太子府晚了一会就和高凌争执,让他生气,请娘责罚。”
袁母性格爽朗,是个大嗓门,袁峥现在的声音也不小,两人的对话让附近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虽然翠竹轩现在除了他们母子,只有司擅和小四,以及屋里的三人,但也足够让安疆王颜面尽失了。
老王妃气得团团转:“你个混帐东西!这么好的人你居然不知道珍惜,还把人家气成这样,你要气死为娘啊!我今天非打醒你不可!我的龙头拐杖呢?”看看拐杖没带,吩咐司擅:“去,拿根烧火棍也行!”司擅不敢奉命,只好陪王爷跪着求情。石小四看着,面上愤恨的神情渐淡。
悠然从屋里冲出来:“老夫人消消气,王爷也不知道会这样,他既然知错了,改了就行了,殿下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不会太过计较的。您可千万别气坏身子。”一边抚着老王妃的后背帮她顺气。
袁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赶了司擅和小四走,悠然也进去继续照顾高凌。老夫人才抹着眼泪把儿子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