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枚玉石魔方,乃是当年顺贞皇后亲赴云州之前,先帝赐给她的“承诺”,先帝曾向顺贞皇后许诺,若是她真的能请动杨定边,解夙京之围,先帝便立她腹中之子为太子。若皇后第一胎不是男孩,便由第二胎继任,总之,只要是顺贞皇后的亲子,将来便可以封为太子,继任帝位。只可惜当年顺贞皇后在云州流产,这枚玉石魔方也从此消失。只不过,外界盛传先帝赐给顺贞皇后的是一枚玺印,而心思细腻的顺贞皇后却派人将这玺印制成了一个魔方。
顾慎之找来一方印泥,将印章按里面微微用力,这二十几年天下各方势力巨变,也不知道这方印章还有多少效用,但若杨岄有心要当这个皇帝,有没有这个玺印,真的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
烛光如豆,床上的人虽然没有苏醒的迹象,却呼吸平稳,顾慎之知道杨岄又逃过了一劫,他的生命力总是如此的旺盛,在他的脸上所应该看到的,应该是生机勃勃的明天,而不是死气沉沉的过去。顾慎之跪坐在杨岄的床前,天气寒冷,他的腿脚又泛起了老毛病,是不是酸疼肿胀,此时这样坐在他的床前,姿势还显得有些僵硬。顾慎之将脸贴在了杨岄的脸颊上,伸出膀子环住了他道:“慕楚,我还是决定离开,在我不在的那几年,你活的比现在的任何时候都要开心。”顾慎之的眼中不知何时落下了眼泪,滑落到了两人面颊的紧贴处,床铺上昏睡的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不过接着烛光,似乎也能看见他眼角处泛着淡淡的泪光。
顾慎之接着说道:“再回想的仔细点,除却你六岁之前,我背着你玩的那些日子,那之后的每一次相遇,对你我来说,却都是一场灾难,我早已在那些灾难中被弄的遍体鳞伤了,再没有任何的能力,能陪你继续走下去。”顾慎之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杨岄苍白的脸颊,伸出手指将刚才自己留下眼泪擦去,随即支起身子,无奈的笑了笑道:“我走了,把辰阳照顾好,便是对我的交代。”
顾慎之披上来时的镶白狐毛大氅,从杨岄的房中退了出去,此时业已更漏,万籁俱寂,小院因为昨夜的事情无端多了许多的侍卫,将顾慎之出来,也不敢大声喧哗,只是警惕的注视着四周是否仍旧有可疑的人物。顾慎之踩着雪,一路来到前院,因为魏卓然的保密,前院的侍卫并不知道昨夜刺杀的事情,其中大部分都是以前看守宿州行宫的旧部,也有一部分是云州的兵马,顾慎之随身带着杨岄的令牌,自然是来去自如。
顾慎之走的是偏门,守门的人验过了令牌,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将他放了出去,门外是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宿州城的大街上空无一人,街灯在雪夜中若隐若现,顾慎之漫无目的的走着,将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留在身后,他显然已经无处可去了,可是,他又是那么的不得不离开。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孤注一掷,倘若他在,那么杨岄便有了放弃的理由,倘若他走了,那么或许他会有活着的理由。与其在他身边,看着他不做挣扎的放弃,倒不如离开,让他完全没有放弃的理由,人但凡在这世上还有所牵挂,便会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的往岸上爬。
完结章 。。。
东方既白,一抹红晕在天边缓缓升起,护国寺的别院里面,禅房门口石阶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的干干净净,从门口到小院的拱门,中间也已经清扫出一段一人宽的小路,胖呼呼的光头小和尚扛着比自己还高出两个头的扫帚,正使劲儿的将积雪拨到路的两边。
“施恩,你爹起来了没有?”一个衣衫褴褛,头顶都长出半寸来的中年和尚从拱门的一旁探出脑袋,沾满油污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只白斩鸡腿来。
小和尚顿时两眼放光,将手中的笤帚一扔,几步蹦到那糟和尚面前道:“阿弥陀佛,二师父,你又出去化缘啦?你没跟施主们说,咱们出家人茹素吗?”
那糟和尚将鸡腿在施恩的面前绕了一圈,忽然皱起眉头道:“哎呀,贫僧又把这句给忘记了,贫僧这就把鸡腿还给施主去。”
小和尚眉头皱了皱眉说道:“阿弥陀佛,二师父,天寒地冻的,跑一趟也真够累的,要是二师父又犯了戒律,不如……”小和尚忽然踮起脚尖,一把将那鸡腿夺了过来,放在口中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摇晃着脑袋道:“二师父,这鸡腿真好吃……比上次的那个八宝鸭还好吃,嗯嗯。”
那糟和尚此时看来已经不疯癫了,一把将小和尚抗了起来道:“你快些吃,不让你等你爹醒了,又要被罚了,上次为了一只八宝鸭挨了几戒尺,手掌还肿着吧?”糟和尚翻开施恩另外一只掌心,皱着眉头说道:“你看看……果真还肿着,你还一早起来给他扫雪,依我看,就应该泼一盆热水,让他打滑出不了门。”
糟和尚的话还没说完,没来由觉得脊背生凉,只听见身后有人说道:“师兄,你若是再这样教坏孩子,师弟我可是要请主持清理门户了。”说话的人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僧服,头上戴着一顶僧帽,原是在这里带发修行的弟子。他皱了皱眉,看见那小和尚手中还有半截未啃完得鸡腿,脸上的神色越发变得难看起来。
“爹……”小和尚怯怯的喊了一声,忽然反应了过来,将那鸡腿塞到了身后,奴了奴嘴道:“今天二师父教我佛经了……”
那僧人还是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依然入深井水一般冷漠,让小娃娃没来由打了个哆嗦,小和尚撞了撞胆子说道:“今天二师父给我将活佛济公的故事了,他说……他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这才是……才是佛家弟子……”说到这里,他忽然挣脱了糟和尚的怀抱,拿着鸡腿走到僧人面前,扯着他一方袖子说道:“爹……别生气了,施恩以后不吃了……”
僧人叹了叹气道:“你认什么错,你二师父说的故事没错,喜欢吃就吃吧,只不过以后不要再被我撞见就好。”
小和尚如临大赦,高兴的捧着个鸡腿偷偷躲起来吃去了,小院里面只剩下这个白衣僧人,还有那个衣衫褴褛的糟和尚。
那糟和尚开口说道:“空善,我有话对你说。”
那名被叫做空善的僧人也道:“师兄,我正也要问你,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为何山门下来了那么多祈福的民众?”那僧人的别院本就在山腰上,自然是一抬眼便能看见山下蜂拥而至的人群。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前日云州的西南王薨逝了,消息是今日一早八百里加急进的京城,西南王自十年前一役,缠绵病榻近十载,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我刚从山下回来,正好遇到城里前来为他诵经祈福的人,才知道这个消息,听说陛下已经亲书了祭文,择日便要定下死后的荫封了……”
糟和尚字里行间,无不洋溢着对这个英年早逝的西南王的惋惜。若不是十年前,西南王出兵宿州,手刃塑国大将军完颜烈,将塑国侵占的城池回收,并联合京中的官员,以强硬态度签订了永不南侵的条约,只怕夙夜的边疆,不会如此安定。可也正是因为那年的战乱,西南王遭人暗算,从此之后便一病不起,膝下无子,只有一个侄儿,却也是宛平过的王子。宛平王重情重义,将自己这最疼爱的儿子长留在云州,侍奉西南王左右,如今西南王殁去了,这西南王的爵位,便落在了这侄儿的身上。
糟和尚还在那边滔滔不绝,并没有在意那白衣僧人脸上的神色,等他才发现异样的时候,那人已经转过了身子,脚步有些虚浮的往禅房里面走去,推开门闪身进去,极度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终于还是在将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背过身子,靠着门跌坐了下来。
十年了……他还是死了……
顾慎之走到房中的一角,将一个硕大的樟木箱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副展开的画卷,锦衣华服,上面的人容姿卓绝,神采飞扬,英气逼人,这是他离开杨岄之后画的第十副画,两天前刚刚完工,正打算拖人送到云州,这十年来,他每年都会送这样一副画给杨岄,为他庆生。可是今年,他的生辰还未到,人却已经先去了。
顾慎之苦笑,当年自己一时意气用事,断然离开了杨岄,却没有想到,竟然成为了永诀。那一年他辗转来到了夙京,在顺贞皇后的衣冠冢前祭拜,却不想出了意外,早产生子,便被这护国寺的和尚们救了,从此他边隐匿在这禅院之中,有时也会帮附近穷苦的百姓看看病,直到那年冬天,宿州传来和谈了结的军报,杨岄班师回朝,景帝亲迎出城,他不清楚当时的杨岄是怎么想的,但是那一日,杨岄离京时候,他曾在城楼上看着他离去。
天下……依旧是姓萧的。杨岄不会违反自己的诺言,正如六岁那一年他戏言——慎之哥哥,我长大了要取你为妻。他们虽然摒弃了世俗的眼光,有过三拜九叩,有过洞房花烛,却最终没有相伴一生。
错了……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顾慎之闭上眼睛,泪如泉涌,但这世上,在没有第二个杨岄了。
施恩躲在角落里面啃鸡腿,虽然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爹爹的态度不像以前那么凶了,不过既然有鸡腿吃,那么其他事情就不必多想了,他吃完了鸡腿,在雪地上挖了个小坑,将那一截子的鸡骨头埋在了里面,又抓起了一把雪,在掌心搓成了雪水,洗去手心里面的油腻,才美滋滋的从角落里面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要进小院找自己的爹爹,可惜,有一个人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个人穿着华丽的衣服,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带着青玉发冠,看上去神采飞扬,施恩站在原地盯着他看,只觉得越看越眼熟,可是……又有几分差别,但是究竟差别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的视线完全被眼前这个人吸引了,待他走到那个人的面前,皱着两页小眉头上下打量着,终于发现了这个人与他见过的那个人有什么区别。
他见过的那个人在画上,身材高大颀长,而眼前的这个人坐在轮椅之上,虽然容貌神情相似,但是人坐在了轮椅上,难免会让人觉得矮了一截,尤其是施恩现在已经十岁了,他站直的时候,基本上与那坐在轮椅上的人一般高了。
“你喜欢吃鸡腿,对吗?”杨岄也上下打量着这个孩子,若是说阿宝长的像自己的话,那施恩简直就是顾慎之的翻版,除了他脸上那两团肉比之顾慎之来的大一点,其他地方,便是缩小版的顾慎之了。
“难道你不喜欢吃鸡腿吗?”施恩并没有正面回答杨岄的问题,在他看来,那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回答,这世上难道还有不喜欢吃鸡腿的人吗?简直就是废话,那么好吃的鸡腿啊……
杨岄显然被这种不安常理出牌的方式给问住了,皱着眉头道:“这问题,我倒是没想过。”
“你都没想过的问题,又什么要来问我?”小和尚撅起嘴,一脸不理解。
杨岄如同被当头一棒,简直不知道如何作答,这……这果然是我和慎之的孩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他的内心只能这样自我安慰道。
“我错了,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总可以了吧?”杨岄换了口气道:“那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道:“阿弥陀佛,施主贫僧法号施恩。请问施主擅闯这禅院又是所为何事?”
杨岄几乎被他忽然老成的回答逗得要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忍住了道:“小师傅,施主我腿脚不便,但是想进去见一位故人,恳请小师傅扶我一把。”
施恩见他说话彬彬有礼了起来,也不想刚才那般逗小娃的模样了,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将杨岄从轮椅上缓缓的扶起来,站直了身子。
此时东边日光已现,太阳整个跃出了云层,将禅院染上一层淡淡的金光,两旁寒梅尽吐,幽香四溢。杨岄站在晨光中,牵着施恩的手对着面前的禅房轻道:“慎之……我终于能站着来来接你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打算写番外,你们想看谁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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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师父,我不喜欢学医。”少年拿起了一根银针,在面前的穴位图上面乱扎一气,已经破碎不堪的画面上,顿时又多出几个洞来。
蓝衣人坐在房间的一角,默不作声,仿佛并没有看见眼前的一切,视线一直都停留在自己面前泛黄的书卷上,过了一会儿才道:“为师知道你不喜医术,所以也没逼着你学,但是如今你小叔的病,若是不好好医治,只怕这一辈子都休想再站起来。”
“有师父在,任何疑难杂症,都医治的好,还要我们做什么?”穴位图已经长满了可怖的洞孔,银针挂在上面,甚是奇怪,辰阳顾不上将它拔出来,走到叶千骄面前道:“师父,你就别走了,云州四季如春,气候又好,住在这里不好吗?非要走?”
叶千骄合上书卷,抬头看了一眼辰阳,如今他已经十三四岁,正是一个翩翩美少年,他长的与杨岄可谓是一个磨子里面刻出来的,也正是为此,辰阳自从十年前来到云州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到过青阳,当年时岱山夺嫡的计划逼近骗过了不少人,不想他一回去便露馅。叶千骄站起身来,走到那副穴位图面前,双指捻住那枚银针道: “你刚才这一针,若是真的刺在了你小叔身上,他现在可能已经双腿麻痹,大小便失禁了,你若是不想被你那两个武功师父群殴,最好以后注意点。”
他收起银针,从袖中拉出了丝帕细细擦拭,对于自己的工具,叶千骄有着极强的爱护心里,虽然看不敢辰阳的这种做法,也只能为他默默收拾了,将银针放入了盒中道:“我明日一早便要离开,你若是在日暮之前,还不能掌握为你小叔疗伤的方法,我也不会再留下来,我用了十年的时间教你这一套针法,任凭是呆瓜傻子,也总应该会的。”
“我就是呆瓜傻子,师父,你不走好不好?”辰阳拉住叶千骄的衣袖,跪倒在他的面前撒娇,往日这种戏法总能奏效,希望今天也一样好用才行。辰阳撅着嘴巴,睁大了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叶千骄。
叶千骄却并没有低头看他,而是伸手拂开了辰阳的牵扯,一脸冷然道:“辰阳,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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