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钟离忽然又觉得,张明羽今天主动去萧家,竟是个不错的决定。这是他个人意志的选择不是么,只是偶然与命运的轨迹交错罢了。
他们是注定要纠缠不休的,他想。
此时的钟离从来都不觉得,张明羽会有脱离他掌控的时候,以至于后来当他意识到一切都开始脱轨,竟已经那么难以挽回。
40、虚情
张明羽坐在床边;面朝着窗户的方向。
夜色带着些许的凉意试图入侵房间,却被一室明亮的灯光阻止;浓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无声无息地包围着整幢建筑;如试探般小心翼翼又令人窒息,仿佛在等待一个契机。
遥远的星辰挂在天幕上,沉默地与明月交相辉映,洒下一地清辉;却只能驱散一部分阴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然已经习惯了昼夜交替,熟悉了日升月落,听遍了莺啼燕语;看尽了柳绿花红。
张明羽恍然发现;这些三十一世纪无缘一见的景色,他现在已经熟稔到沉醉其中几近不觉。
竟然已经过了那么久,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静静挂着的光刃。
他已经停留了太长时间,卷入了太多的人和事,如果一开始是迫不得已,那么后来,也只能怪自己内心的迟疑作祟,不用把错误归咎到任何人身上。
无论如何,大概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流连的吧,钟离尽管对他怀揣的无非是利用之心,可从头到尾算下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毫无疑问,如果他最初遇到的是钟宇、是旗穆又或者是萧维信,他们索取的方式绝对更加简单粗暴,钟离起码还有一点,虚假的温柔。
只可惜再温柔也是虚假,他张明羽就算今生都无法得到心中所爱,也绝不需要贪恋一点虚妄的东西。
更何况,钟离对钟氏贩毒的态度,对他而言无法容忍。
张明羽自己本身才是一个真正温柔的人。
他面对所有人都温和,他习惯了去照顾他们,从生理上到情绪上,从生活上到情感上,从来都不觉得这样的付出不对等。
枭羽人并不如其代号凌厉,他的性格如同一杯温开水,不像玄狐那样锋芒毕露,不像花蛇那样风情万种,不像孤狼那样孤傲决绝。
温开水人人都需要,可人人都觉得它无谓,却没有人记得,温开水在安静地沉淀下来之前,同样经历过最澎湃灼热的沸腾。
而只要达到沸点,它还会再次沸腾起来。
钟离想要温水煮青蛙,可他判断失误,张明羽不是会在慢慢上升温度的水中失去警惕心的青蛙,他是那温水,可以生津止渴润肺,也可以沸腾然后伤人。
想到那个男人,张明羽微微皱了皱眉,摊开手掌,按在胸前的光刃上,光刃之下的胸膛里,自己的心跳平缓而沉稳有力,不疾不徐。
来萧家也有好几天了,萧维信对他不闻不问,只将他软禁在这里,看不出将他从钟氏带回来有什么目的。
而钟离竟然也毫无动静,他那天那种几欲将人吞噬的目光仿佛未曾存在过,一切风平浪静仙之极道。
这平静并不能让人觉得可以放松警惕,反而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息。
张明羽这些天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暗中窥视他,可无论他设下几个暗套,都没有找出半个人影,偏偏那种被人偷偷看着的感觉又如影随形。
他对自己的观察能力有信息,应该确实没有人才对,可那感觉却挥之不去。
又或许那只是因为他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从未放松过一丝一毫的紧张心情所导致的幻觉?按理说不应如此。
“算了。”他轻声说了一句,握住光刃,平躺在床上,望了天花板上的顶灯许久。
那光芒虽然比不得太阳光,却依然有些强烈,直视了没多久,却让人感觉似乎想要忍不住流泪,尽管只是生理上的。
某个人特殊的声线如跗骨之蛆一般钻进脑海,“你不要眼睛了?没见过太阳?”……“别总盯着看,会看不见,明白?”……
明明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他的声音,张明羽却依然面色如常望着灯光,甚至带着点渴望,仿佛下一秒就会看不见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闭上眼睛,然后伸手没有一丝犹豫地关上了开关。
黑暗终于找到了机会大肆涌入,将所有的一切包围,黑暗里张明羽慢慢舒展开眉头,露出一点释然和坚定之色。
他轻声说:“再见。”不知道是对谁道别。
第二天,来送饭的小男孩发现张明羽有一点点特别,明明这人看上去依然跟过去几天没什么两样,却让他感觉到有一点难以靠近。
不是因为高傲,而是感觉这个人,仿佛随时会离开一样。
“你……”他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出了他的尴尬,张明羽体贴地解围,“谢谢你,辛苦了。”他伸手接过餐盘,对男孩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你吃过了吗?饿不饿?”
“有点啦,不过没关系,你吃完我再去。”男生摸了摸头,那种忽近忽远的感觉又不见了,大概只是错觉吧,他也跟着笑起来。
萧维信的后院里面真是养了不少这样的小男孩,光这几天张明羽就见了不少,个顶个美貌讨喜。
相比起来钟离家里除了一个做饭的张伯竟然什么人都没有,实在是不太符合他在道上的身份地位。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有一位家世雄厚的未婚妻的缘故,张明羽想着,示意面前的人坐下来,“那一起吃点吧,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对方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很久,张明羽天生有亲和力,很快两个人就相识已久一样轻松愉快地边吃边交谈了起来。
“最近萧老大都没空找我们,他跟钟家肯定有很多事要解决。”男生剥了一个茶叶蛋,吃得满手都是香喷喷的汁子,兴高采烈地说。
张明羽自然地抽了一张餐巾纸,伸手过去帮他把手指一一擦干净,“嗯?你们萧老大跟钟家有仇么?”
小男孩脸一红,别开头,不以为意地说:“有没有仇难说,干他们这行的哪天不打打杀杀啊,你杀我的人我杀你的人,要算起仇来不知道到那一辈了。更多的肯定还是为了钱,抢钱抢地盘抢女人,一言不合就动手呗。”
张明羽若无其事地将餐巾纸扔进纸篓中,将面前的粥碗也推到对方面前,“也是九零后基因砖家。我听说不久前萧维信因为跟钟家抢什么运输路线,还打了一场。”
这不是什么机密事,道上人谁不知道,讲讲这个萧维信不会介意的,小男生也没什么负担地随口说:“对啊,你是指乘风码头那场火拼吧,听说死了不少人,后来萧老大还亲自上钟氏谈判来着。”
张明羽心下一松,乘风码头么,知道了名字,找地方就容易得多了,以他的能力,打听这种事本该轻而易举,可是因为钟离……
他并不觉得一直没有开口是因为他对钟离某种潜意识的优容,也许只是因为钟离太过喜怒无常了,让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已。
“啊,对不起,好像吃得有点多了……”一惊一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少年稚嫩的嗓子,清亮,但还是很大众。
“没关系,我已经吃饱了。”将人宽慰了一番,目送着小男孩离开,张明羽开始制定自己的计划。
现在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要如何离开萧家去到乘风码头。
与钟离最初对他的疏于防守和对自己安危也不怎么负责任的态度不同,萧维信相当惜命。
说好听点惜命,说难听点就是怕死,这也就意味着,萧家的防卫是一流的。
尤其是,萧维信虽然只是将他软禁在这里,却又对他进行密切的控制,让张明羽差点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能左右萧钟两家胜负之争的那种。
或者……他觉得自己这个钟离的“贴身助理”对钟离而言真的很贴身吧,可惜事实上并非如此。
摇了摇头,张明羽心下有了计较。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萧家的管家发现,原本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不怎么爱走动的张明羽忽然开始频繁地出入萧家花园、后院等各种场所,经常在萧家闲逛。
基于萧维信的命令是在萧家的范围之内允许他自由出入,他们没有理由阻止张明羽爱到各处晒太阳的举动,毕竟他并没有踏出萧家。
在暗中观察了张明羽几天后,守卫和管家都觉得张明羽大概只是在房间里待得有点闷。
因为他每一次出来逛逛都相当闲适和享受。
在花园里喝喝茶翻翻书,在厨房里观察一下厨师怎么做菜做点心,在琴房里好奇地戳几下钢琴琴键,或者与后院的男孩子们随意聊聊天。
发现他真的没有任何危险或者可疑的举动,几天之后,人们也就不再注意四处走走的张明羽。
而对张明羽来说,这几天的时间,萧家整个的布局和人手安排都已经在他脑海里慢慢成形,得到的一切信息都被迅速处理,然后推敲出最佳的撤离方案。
直到心里已经反复模拟过无数遍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应对方法之后,确定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方案已然挑不出什么漏洞,他终于决定离开。
然而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
这天,久未露面的萧维信忽然回到萧宅,然后让人把张明羽带到他面前。
张明羽隔了这么久又一次见到他,却发现这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有探究和深思的意味。
“萧先生,有什么事吗?”
“换上衣服跟我走,带你去见个人。”萧维信看了张明羽半天,忽然扔给他一套白色的西服,语气意味不明。
41、交易
尽管萧维信的态度还算客气;但显然并没有给张明羽选择的机会,派人盯着张明羽换好了衣服,然后就要直接将人带走。
当张明羽被迫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西服走出来的时候;萧维信看他的眼神明显有点变化。
萧维信喜欢白白嫩嫩的小男孩,对上了年纪的男人向来没有兴趣,像张明羽这样看上去二十七八了的男人;对他来说就算是上了年纪的范畴。
因此虽然把人从钟离那边要过来放在后院里,也是为了别的考量,对张明羽这人本身绝对是没有什么绮念的——至少从前没有。
现在他才发现;这个男人竟然意外地适合穿白色;衬得整个人越发沉静安稳而气质出众;看着的时候让人觉得心底非常熨帖;有一种悄然无声的诱人味道位面武侠神话全文阅读。
一向对咬文嚼字之人嗤之以鼻的萧维信很突然地想起两句不知在哪里见到过的诗来。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啧啧,可惜年纪还是有点大,况且这人的价值不在于此,否则,他倒不介意什么时候换换口味。
张明羽不明就里,被萧维信那诡异的目光打量得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萧维信扯了扯嘴角,挥手带着人出门。
此时天色近晚,城市的灯火已然一一亮起,最后一抹红霞挂在天边,徒劳地发挥日光的余热。
而城市却更加喧闹,因为夏日的烈阳而蛰伏了一天的人们纷纷开始出动,开始他们精彩万分的夜生活,灯红酒绿,歌舞升平。
在这一点上,张明羽发现人们的生活习惯已经开始慢慢向三十一世纪靠拢,一是宅、二是昼伏夜出。
当然对于三十一世界来说,没有什么昼夜的概念。看来历史前进的方向看似偶然,有时候却又是必然。
本来张明羽定在今晚行动,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虽然无奈逃脱计划被打断,不过事已至此,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也只能安静地坐在车上,暗暗地将行车路线记下来。
这样也好,省了从萧家突围的这一步,在路上逃离的可能性要更大,当然变数也更多。
速记的间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一看就知道做工很不错,但感觉尺寸不太对,绷得太紧了,有点别扭。
这种衣服,似乎大多数时候是这里的人类在正式场合才穿的,而且颜色也偏灰黑的居多,这件明显太过耀眼了。
萧维信想干什么?或者,跟那个人有关?
在不断的猜测中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张明羽瞬间明白了萧维信让他换衣服的用意——这是一个宴会。
大厅灯火通明,中间的长桌上放满精致的食物,穿着正式的男人和穿着各种美丽晚礼服的女人来来去去,衣香鬓影、气氛靡丽。
只是明明这么优雅的场合,张明羽不知道为什么闻到了一点火药味与血腥味,但很快他明白过来,是因为这里面的人,身上都沾满了污黑与血腥。
这是一场黑道人士的宴会。
萧维信带上张明羽进入大厅,很快有男男女女上来与他打招呼,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打量着张明羽,有个女人直接笑出声来,拍着萧维信的肩膀。
“萧哥,口味变了?你那些可爱的小男生呢,怎么不带出来,这个……年纪有点大吧。”
萧维信哈哈一笑,凑到那女人的耳边低声说:“郝小姐,这老男人的滋味,你可想象不到,尝一尝就知道多妙了。”
他凑到人耳边做出耳语的姿态,音量却丝毫没有放低,边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郝小姐咯咯咯咯地笑起来,边上人看向张明羽的眼神更加露骨。
其中一个中年胖子,腆着个大肚子蹭过来,伸手就想摸摸张明羽。
张明羽看了他一眼。
明明没什么表示,那胖子却忽然一愣,脸色竟然有点讪讪的,把爪子缩了回去,摸了摸头,打着哈哈又挪开了。
“老张,你这是怎么了?”边上有知道这胖子爱好的人惊讶地嘲笑他,那胖子呵呵呵地,推说既然是萧老大的人,他怎么敢动心猎王权最新章节。
其实是刚才想摸张明羽的时候,看到对方那张脸,明明杀人放火不在话下的两只手竟然有点摸不下去,竟然生出了那么点儿早就泯灭了的罪恶感。
张明羽目光掠过这些对他指指点点,明里暗里打量着他的人,往整个宴会大厅里望了一圈儿。
这里很大,人也不少,如果混入人群中的话……萧维信就算对一般人不手软,但这里没猜错的话应该都是有点身份的黑道大佬,他要出手也得投鼠忌器,倒是很有机会脱身。
目光一一在男男女女身上打量着,张明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在找谁,又希望看到谁,毕竟这种场合的话,该出席的人会出席也不稀奇吧。
他很快看到了熟人,却是令人意外的熟人——钟氏的旗穆,还有他身边巧笑倩兮的女伴,林灼苒。
而真正姓钟的家伙们,似乎一个都没有在这里出现。
张明羽并不知道钟家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既然情况就是如此的话,只能说明他们确实没有这个缘分。
缘分?张明羽怔了怔,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