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钟离和张明羽却已经进去了,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暗中,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很快,原本一片黑暗的钟氏大楼慢慢地亮起了灯,一盏又一盏,每一个房间的灯几乎都被打开,钟离仿佛在等待什么一样,并不着急去拿东西,悠闲得如同散步。
尽管旗穆刚刚在电话里明显威胁过他,他的速度快一分,死的人就少一个。
张明羽想,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能够威胁钟离,因为没有让他置于心头奋不顾身的东西。
“小羽,不管什么时候,都抓紧我的手,当然,抱紧我更好。”钟离忽然说,简直肉麻得要命,完全不合时宜。
张明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忽然想到了钟离在车里问他的那句,小羽,你相信我吗。
“好。”他听见自己说。
钟离看了张明羽一眼,脸上漾起笑容,一改往日的阴郁,笑得有些嚣张,嚣张得令人一眼望去只觉得神采飞扬。
打开钟宇曾经的办公室,钟离目不斜视地走到待客用的茶几前面,弯腰从下面拿出一个看上去用来放餐巾纸的木盒。
看着他打开盖子丢掉那包餐巾纸,张明羽眼尖,立刻发现木盒的底部看上去有点不自然地厚。
原来就放在这里。
钟离专注地看着木盒,仿佛看着什么珍宝一样,慢慢地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本泛黄的账簿。
“小羽,你衣服口袋里有打火机,拿来给我。”他头也不回地说。
张明羽伸手摸了摸,果然有个方方的东西,“你不打算拿去换人?”
钟离冷笑了一声,微微提高了音量,像是要说给谁听,“当然不,烧了它,旗穆这辈子都扶不起钟氏。”
附近有人!张明羽感觉到了,他不动声色地借递打火机的机会站得离钟离近了一点。
火光跳跃,火舌慢慢地要舔上脆弱的纸张。
“当!”一声轻响,打火机被从钟离的手中打飞,一个男人从门口现出身形,阴测测地看着钟离,“你果然根本不想救人。”
是旗穆,说是要等着钟离把暗账送去的人,却出现在了这里。
钟离甩了甩发麻的手,直起腰,似笑非笑地看着旗穆,“你果然来了。”
“把账本给我。”旗穆用枪指着钟离的脑袋,冷冷地说,又瞥了一眼张明羽,“你别动,我就不杀你,你知道,我是很看重人才的。”
“那可不成,没了小羽暖床,我会失眠的。”钟离晃了晃手中的账本,余光中,看到张明羽手伸过来,慢慢地抓紧了他的胳膊,眼中的笑意愈深。
旗穆脸上闪过明显的厌恶之情,“真恶心十二大陆。不要废话,还是你喜欢我杀了你,再拿账本?”
“你不敢,你怕我还留有后手。”
面对对方的威胁,钟离丝毫不在意,甚至顾左右而言他,“旗穆,你知道么,刚刚在来的路上,我还跟小羽夸过你。说你为人相当谨慎,是你的优点。”
“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钟离,你现在是丧家之犬,没有人会来救你。你所有的棋子,现在死活都捏在我手。你的林家,也已经向我示好,孤家寡人,何必兴风作浪,垂死挣扎,把账本给我,我给你个全尸。”
钟离叹了一口气,仿佛没有听见旗穆的话,继续无限惋惜地说:“只可惜,优点有时候也会致命。正如我知道,你太过谨慎,所以一定会亲自来,暗中看我取出账本。”
他眨了眨眼,一手慢吞吞地扣住张明羽的腰,在旗穆略带厌恶和威胁的眼神中,说了最后一句话:“有时候,放在明面上的,才是暗棋。”
就比如……他自己。
空中一阵书页翻滚的声响,账本被钟离抛出,扔向旗穆。
旗穆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还不忘向钟离的方向开了一枪,却惊讶地看见钟离揽过张明羽,两人竟然从窗户纵身一跃而下!
这里可是二十六楼,跳楼绝对不是逃生,分明就是想早死早超生。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看向手中的账本,就在这时,旗穆似乎感觉到脚下微微一阵震动,没过几秒钟,就有什么声音如夏日闷雷一般的滚滚呼啸而来!
窗外。
张明羽抱住钟离的腰,整个人仿佛都在狂风中下坠,身边是不断掠过的风景,连他都没有料到,钟离会做出这么不要命的举动。
“小羽,你现在相信我吗?”巨大的风声中,他仿佛听见钟离又问了一遍。
张明羽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忽然两人下坠的方向一变,向左前方飞去,张明羽抬头,看到钟离的手腕上有什么东西被发射出去,然后牢牢地插入对面楼中。
钟离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低头看看紧紧抱住自己的张明羽,亲吻了一下他的发梢,“看,烟花。”
张明羽抬头。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续不断地响起,如同举国欢腾的礼炮,带着摧枯拉朽般的恐怖威力,粉碎所能接触到的一切。
眼前那幢宏伟肃穆看上去固若金汤的大楼,就在他们的眼前倾颓、飞溅、坍塌,如迟暮的老人一般慢慢萎顿下去,扬起飞灰、扬起尘嚣,成就一片荒芜的废墟。
被钟离一一打开的所有灯火与玻璃在一瞬间被巨大的冲击力碾碎成齑粉,狂乱地爆裂开来,像飞了漫天的烟花。
“挡当当当,挡当当当,挡当当当当……”钟离忽然在张明羽耳边唱起歌来,如果张明羽熟悉这个年代的音乐,就会知道,这是著名的婚礼进行曲。
爆炸声响、四溅的玻璃与婚礼进行曲交织在一起,诡谲又妖异,不知是献给谁的婚礼。
62、决定
直到过了很多年张明羽还能清晰地记起钟离在他耳边哼过的那首曲子;尽管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那一点点声音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后来他曾在无数的场合听到这首名曲,然而午夜梦回;最深刻的永远是那一夜,伴随着狂风与巨响,破碎的歌谣。
有时候轰轰烈烈只是荒芜之前最后的挣扎;过后只会留下满目废墟;而不为人在意的随意之举却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心底,等待合适的时机复苏。
尘埃漫天飞扬。
巨大的爆炸声像要把整个城市都惊醒,所有的人都从睡梦中被迫醒来;离钟氏大厦近一些的居民甚至亲眼目睹了这座建筑消亡的那一瞬间。
一时之间,惊叫声、儿啼声、照相机快门按下又松开的声音还有远远传来的警笛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幅荒诞的画。
当所有人都试探着想要接近那片废墟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钟离带着张明羽;悄无声息地汇入看热闹的人流中,一脸纯良。
当时他看着那一片形状扭曲近乎丑陋的残砖碎瓦的时候,张明羽以为钟离会感概点什么,来为这一场他亲自谋划的盛宴致辞。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只是带着张明羽,大踏步地离开,没有回头。
惊慌失措的人群显然已经无法分神去注意这两个明显过度亲密的男人,任由他们擦肩而过。
钟离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走了很久,步子才慢慢地放缓,忽然回头看着一直很安静的张明羽,“你为什么跟我一起跳下来?如果我当时是真的想死,什么准备工作都没做,你现在就是一滩烂泥了。”
张明羽看着钟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如果我不相信你,没有跟你一起跳楼,你会让我死在这场爆炸里么?”明明是个尖锐的问题,张明羽问起来却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反而奇异的有种安抚人心的感觉。
“不会。”钟离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没有用上斩钉截铁的力道,却是笃定的。
“钟离。在你心里,已经有东西比你曾经执着倚仗的恨意更重要了。”
听出了张明羽话中似是而非的隐意,钟离有些哑然,他不想去审视自己的内心是否真的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反正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当时、如果这样的字眼,已经没有它们存在的意义。
过去的已然过去,永远无法推翻重来,天地不仁,人是一种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生物,他们所能掌握的永远都只有现在、此刻、这一秒。
连下一秒都未知。
钟离曾经最厌恶光明,也从不认为明天值得期待,十几年来他一直活在巨大的愤怒之中,这种愤怒让他格外清醒而理智隐忍,也让他格外多疑且凉薄善变。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做完该做的一切之后整个人会变得多么空而虚无,但意外地,张明羽闯入了他的人生。
以至于此刻,心里的满足,竟然并不是因为,钟氏在他面前被毁灭四爷正妻不好当全文阅读。而是这个男人,还在他身边。
“张明羽。”他叫,完完整整的名字,却仿佛比昵称还要亲密,还要入骨,两个人肩并肩走着,拂落那些喧嚣。
“张明羽,你失去父母、成为孤儿;喜欢一个人,对方却无法回应;最后甚至被迫离开自己生活的世界,你愤怒过吗?难道从来都不想毁灭什么。”
被问及的男人抬头看了看天空,一片星河浩瀚。
张明羽按着钟离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我愤怒过,但那并不是毁灭的理由。”
如果愤怒不能化成力量,那么愤怒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如果愤怒是对这个世界作恶的理由,而不是人想要改变什么的动力,那么愤怒只是借口。只是懦弱、自卑、无知却又自恋的借口。
眼神已经足够传递这些信息,钟离却并不因被否定而跳脚,无谓地挥挥手,“人们总是盼望海晏河清,天下光明。可惜世上没有乌托邦,黑与白、善与恶,两相平衡相辅相成,缺一不可。钟氏倒了,明天还会有李氏、王氏去扮演同样的角色,黑白道,只在人心。”
张明羽深知他是对的,哪怕到一千年后的今天,地球上依然不可能只剩下善与光明,只不过……
“钟离,并不一定要你去做恶人。”
钟离没有回答,大概没有听见。张明羽敛眸,掩下眼底的一抹失望。
让一个习惯了刀头舔血的男人放弃那种枪林弹雨明暗交锋的生活是艰难的,张明羽自己也是男人,也明白那种手掌乾坤热血沸腾的震撼,也曾义无反顾悍不畏死。
但以钟离的精神状态,如果再一意孤行下去,难免支离破碎。
张明羽忽然惊觉自己思虑的一切都开始有关于钟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那个男人的在意竟然已经压倒了对于想要回到未来的执着,尽管前提是被打碎了所有的希望,但这不是一个滞留的借口。
原来不止钟离看不清自己的心,他也未曾看清。
按着胸前的光刃吊坠,张明羽闭了闭眼睛。
亲爱的黎昕……无论三十一世纪的地球上有、或者没有张明羽,都希望你幸福。如果你接到枭羽的死讯,也请不要悲伤。我很好,我想,这次我会抓紧自己想要的东西。
“怎么了?”钟离觉得张明羽有点怪,却见他对自己展颜一笑,如沐春风。
“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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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是一个小世界,不过此刻,钟离的城郊别墅显然有点喧闹。
没错,城郊别墅。
钟离没有再带张明羽回那所他和母亲曾经居住过的老宅,也许对他而言那房子里的一切,已经可以真正尘封了。
不过在别墅里看到宁凯和一大群曾经钟离手下的人、还有不是钟离手下但是属于钟氏的人时,还是让张明羽有些意外,继而略略放心。
他以为钟离为了报仇真的已经罔顾这些人的性命,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一个对手下性命漠然视之的上位者,不可能得到那么多拥戴。
他还记得钟离被发配到华严时,一大堆人跟着过去的场景姬甲世纪。
“钟哥!”宁凯显得很激动,上来就把钟离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没受伤吧?旗穆那小贱人那几天盯得实在太紧了,大家安炸弹都匆匆忙忙的,有没有伤到你?”
随着他的动作,所有人都靠过来,陆陆续续地叫着钟离,脸上都是放松的表情。
联合萧家、暗通林家,给旗穆使绊子下套子布暗局,这几天大家都忙得团团转,一手策划的钟离更是忙得陀螺一样。
别看发号施令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要把整个计划做得一丝不漏,还要让旗穆相信他们被控制在他手上使不出什么幺蛾子,又要布下让旗穆看透又看不透全部的局中局,没一样是轻松活。
更何况……大家都看到站在钟离身边的张明羽,不由得纷纷想,钟哥就是钟哥,精力真好啊。
张明羽被他们的眼神看得有点怪怪的,微微蹙了蹙眉头。
钟离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把张明羽挡在后面,“大家这几天辛苦了,现在外面都是条子,趁机好好休息休息。”
话音一落,顿时引来一连串“钟哥辛苦!”“钟哥快坐下!”的声音。
这间一直都空荡荡仿佛雪洞一般的别墅顿时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热闹得仿佛聚会一般,人声鼎沸。
“对了钟哥,咱什么时候东山再起呀,兄弟们都商量过了,都想跟着你!”
人群中不知道哪个男人喊起来,现场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钟离面色不变,依旧微笑,张明羽微微抬头,静静地看着钟离。
宁凯泡了杯茶,端到钟离面前。
“钟哥,喝茶。今夜外面绝对翻天,若不是你失踪的消息早就在警局备了案,这会儿条子都该上门了。为了一个旗穆,好好的大楼都给他陪葬,真便宜那死小子。好在从头再来虽然难点,有钟哥在,一定没问题的。”
接过茶杯,钟离伸手递到张明羽面前,一边听着宁凯的话,一边问张明羽,“小羽,渴么?”
张明羽摇摇头,“钟离,他们在等你回答。”
钟离扯了扯嘴角,放下茶杯,一眼扫去,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都目光殷切地望着他,将他当做他们唯一的主心骨。
他侧头想了想,缓缓地说:“当然,从头再来虽然艰难,但兄弟们叫我一声‘钟哥’,我就不能不管不顾。”
人们开始激动起来,张明羽的心慢慢下沉。
“那以后,大家就把华严好好做起来吧。”
一阵欢呼声爆发出来,又很快中断,别墅里的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宁凯终于诧异地问道:“钟哥,华严?那是白……”
“大家多少年没睡过好觉了?”钟离打断宁凯的疑问,目光一一在每个人身上停留,看着他们神情的变化,“钟氏倒了,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
大厅中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思考着钟离的话,钟离转头,对张明羽伸手,“渴了。”
63、戒指
随着一桩尚未平息众说纷纭的爆炸悬案;屹立多年雄霸一方的钟氏正式退出湖城的黑道舞台;百年世家一朝风流云散;到终了也不过剩下陋室空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