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伏慌张摇头,仿佛几分哀求地望着宴子桀,眼里微微泛起湿意。
这时却不由得让宴子桀心头一紧——胡璇那凄哀无助的神情便仿佛浮现在眼前。
“……”宴子桀只夺了药,松开了紧握着季伏的手,神情亦是一种绝望的痛切之色:“……为什么要害朕!为什么……你告诉朕!朕恕你无罪……”
“……”季伏努力平息喘息,缓缓正了身子在宴子桀面前跪下叩首:“皇上……您……赐死季伏……”
宴子桀冷下脸来,扯起季伏,让他正对自己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即便你不说,你的出身、你的家乡、你的亲友、你所认识的人……只要与你有关,朕都能查得到!此刻你只要告诉朕,你是谁所使,朕就为你做主!”
季伏果然表情中开始一种微妙的挣扎,可仅仅是一刹,他又望向宴子桀:“皇上……季伏一人之罪……”
“根本不会是你!”宴子桀狠狠地将他甩在塌上,直指季伏道:“你根本没这个胆量来杀朕!弑君不只诛九族,更连作亲友,季伏你招出主谋,朕为你做主!”
“皇上……”季伏伏倒在床塌上,已泣不成声,泪眼望向宴子桀道:“季伏家人已为恶人所擒……无奈之下被逼如此、季伏死不足惜,但求皇上为季伏作主……指使季伏的,正是内宫总管安公公!”
宴子桀的脸色刹时惨白,像被雷打了一般怔怔站在当地,手紧紧的握成拳头,发出咯咯的声响:“……朕……的舅舅……”
卷着尘灰、雷延武的骑队以种十分稳定的速度前行。
倘若当真是要炸毁这批人马,胡璇这样侧头观探是极其容易被发现的。可也好在他一动不动,只忍着不时让眼睛发痛的沙尘,仔细盯紧眼前一披又一披奔来身边又随即掠过的军队。
山头上的二十个西砥兵可是又急又害怕,急的是这胡璇怎么还不引爆?可又害怕,会不会引爆的时候将自己也圈进去?听人说过雷延武与宴子桀那一役,仿佛是十分可怕的东西……左想右想,可是面临雷延武的大军,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露了马脚,只好一个个捏著把汗盯紧胡璇。
雷延武的大旗出现,胡璇也隐隐认得便是雷延武的身形坐骑于马上。当下猛然起身,手里握紧火撵,撑着石丘跃入了驿道。就是这么一连串动作的功夫,刚刚还距胡璇颇远的帅旗已到了胡璇面前。
“雷延武!”也不理会隆隆的马蹄声是不是能将自己的喝叫声传过去,胡璇定身站在驿道侧,直直的盯紧帅旗下全身铠甲的将军。
今天胡璇就没穿著西砥的兵装,他这样忽然出现在驿道上,自会引起军队的注意,十几个士兵围了上来,长矛架起,将胡璇围在正中。
军队的行进缓缓停了下来。雷延武遥遥的坐在马上向胡璇的方向望过来。
有些讶异,却还是命人让开一条路,雷延武催马来到胡璇面前:“你如何会在这里?今次又玩什么把戏?是毒酒,还是火药阵?”
胡璇气定神闲的一笑,扬了扬脸面前雷延武:“我来救你!”说着,将手中的火撵子向雷延武挥了挥:“若我听命于人来炸死你,你认为这个人会是谁?”
雷延武的表情瞬间凝了下来,但决非惊讶,而是陷入沉思,目光有些茫然。
胡璇没多给他时间,一声断喝:“雷延武!你今日反也是死,不反亦是死!你若不甘心,就速速命人将那二十人伏设的西在砥兵拿下!否则今天胡璇与你同坐一条船便全都赴往黄泉路!是生是死,全看你是一念之间!”说着,手狠狠一指自己身后的丘坡上。
雷延武抬头望过去,隐隐看到移动的人影,沉着嗓子,对身边的西砥将领下命,只见那人领了命,带同几十人骑马向着丘下小道而去,胡璇才算松了这口气。
“可你为的又是什么?”雷延武立定了马匹,由高处藐视胡璇。
“你当我还蒙在骨里?”胡璇眯起眼,冷笑回视雷延武:“有些事总瞒不过一世!定宁郡主与莫查合联同安公公如何计害我,我如今已心知肚明!”
雷延武神色间一凛:“莫查合连此事也对你说了?”
胡璇淡淡一笑:“他们自然不会说!若让那母子二人知道我连他们的底招都识破,又如何还能让我存活到今日?又如何能信我一心襄助他们铲除你雷延武?”
“……”雷延武冷笑:“所以你将计就计,想杀的并非雷某,而是莫查合!”
“正是!”胡璇说这话的工夫,雷延武派出的一队人马已然回了来,多牵了十几匹战马。
胡璇藐了一眼,继续对雷延武道:“胡璇大仇未报,今日赌的就是你雷延武的野心!你若还算聪明,便不能把希望寄于莫查合甘居人下!你今日若当真是单身赴死,就算胡璇有眼无珠救错了你!你若有心一争天下……”胡璇面上的笑意更为饱满,伸手复又指了指北方:“莫查合的十五万大军分成五批就押在十里开外!你今日要么成王、或是败寇,再没有后路!”
雷延武翻身下马,脸上阴晴不定,直直盯紧胡璇,来到他面前极近的地方停住。
胡璇没有半分退缩,坦然回视雷延武。
静默良久,雷延武才开口道:“我若弑莫查合,在西砥便无立足之地。这点你应该明白。你犯险只身置此地,为的又是什么。”
“你若争天下,本就不该是西砥大漠。”胡璇道:“杀机已起,由不得你休养生息!”
由雷延武微微得意的神情中,胡璇知道自己又猜中了……只是此时心中才晃忽发觉,只要顺着权利的欲望向上延伸,无论是雷延武、或是莫查合、亦有宴子桀……仿佛很轻易的就知道他们即将如何做出选择……然后只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加以引诱,便又十分轻易的就可以讨好与左右。
“……”雷延武终于放声大笑:“那今日雷某就要谢过你的好处了!”拍了拍胡璇的肩头:“可惜你却没有任何价值了!”
“当真如此?”胡璇一声冷笑:“是脱离西砥之后、你动荡不安的军队与宴子桀一争高下的胜算高?还是天下大乱各自为政有机可图?”
雷延武某名的又被胡璇的提议吸引——或是他自己也开始觉查:这个美丽的人,任何一个建议,只要有一点道理,就会比别人的道理更容易让人信服。
“我可以让你以我为人质……”胡璇淡笑,更逼近雷延武:“这样你所掌控的,就是宴国旧朝势力……和胡国旧部的力量。到你得成大业那天,再杀我不迟!或是……”胡璇挑衅的笑了笑,那笑容却令人没来由的心荡神摇:“或是你根本就怕不是我的对手?”
第二十六章
“我可以让你以我为人质……”胡璇淡笑,更逼近雷延武:“这样你所掌控的,就是宴国旧朝势力……和胡国旧部的力量。到你得成大业那天,再杀我不迟!或是……”胡璇挑衅般地笑了笑,那笑容却令人没来由的心荡神摇:“或是你根本就怕不是我的对手?”
雷延武的表情一瞬间扭曲转为讪笑,之后“哈哈哈”几声轻蔑已极的干笑,轻佻地伸出手捏了捏胡璇的脸颊:“我还当真以为你一向淡泊,原来也怀着这种心思。也罢,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得出什么把戏!”
胡璇由着他扯着自己的脸皮儿,似笑非笑地看着雷延武,待他说完了话,抬起手来打开他的手掌:“你究竟带了多少人马来?”
“十万驻营,十万已先行驻兵于此。”雷延武也恢复了肃色。
“最好不过。”胡璇说道:“莫查合只是随意点给我二十西砥兵。你要你亲信的、他不曾见过的二十人回去向他复命,他必不会认得。就让他们说你的军队已被我炸毁,如今你生死未卜,他一定会调散人马,亲自坐阵。你的人马由后方包抄,便可一举直歼莫查合。他的主军一溃,群龙无首,定宁郡主又在你营中……”说到这里胡璇笑了笑:“如何善后却是你自己的事了!”
“定宁郡主就在我营中,我在桐城的亲兵自都随我左右,万一她已然掀动兵士前后夹击又当如何。”雷延武带着一抹狭促的神情,向胡璇问道。
“那便是你命不好!”胡璇心中知道定宁郡主血亲情重,此番来见雷延武当真只是游说之意。可离间之策也就在于此。定宁郡主虽是为释解雷延武的兵权而来,全无杀心,但莫查合又岂能容下雷延武,于是起了杀机让自己有机可乘。如今雷延武想不信自己都由不得他。
雷延武那种自以为被逼上绝路的心情,到正中了胡璇的下怀,但自己却万万不能将定宁郡主的本意说出来——即便那些于雷延武是不是有影响,都已不再重要。
可雷延武已是身经百战,他即然提防莫查合而私自调动了十万大军而来,又怎会不安插眼线以防定宁郡主军中发变呢?——吃准了这些,胡璇冷笑回视雷延武,也颇有些侃调的表情,讪讪的道:“你若当真担心,我也可以帮帮你,但你要留下二十人给我,让我留在这里。”
“……”雷延武藐了藐身后可能埋伏火药的地方,会意的对胡璇笑了笑:“我留下一千亲兵给你。你也不要想耍花样,小心人头不保。”说着,招了身后一个将士:“李幅将,你带手下一千兵留在这里助他重新伏设火药!”用的竟是汉语,随即想到雷延武久居桐城,部下必然是中原人士心腹居多,胡璇也便不以为然。
宴子桀面色不善,推门一出大殿,左右的小太监都跪了下来。
环视一周,并未见安公公人影,想起今夜并非他当值,转身向门前的小太监道:“安总管人在何处?”
“回皇上。安总管今天不当值,没来过……”小太监恭敬地回应道。
宴子桀点了点头:“除了你们几个守在这里,还有谁来过?”
“回皇上,除了奴才们,没有别人来过。”
宴子桀心里一稳,忽然高喝一声:“来人!”
殿园外立时冲进一队御侍,跪身殿前候命。
“将这些奴才全都给朕拿下!”宴子桀一声令下,十余名宫女太监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便让士卫绑脚背後都按了住。
一时之间只有呜咽求饶声在殿前回荡,静寂的夜空下空旷的庭院更显苍凉。
“竟然联同歹人毒害朕,杀无赦!”宴子桀狠狠的一甩袍袖,转身回房。
季伏泪汪汪的跪在地上望着宴子桀,宫殿外只传来渐渐远去的呜咽声。
宴子桀也定定看着季伏:“今日你为朕死,他日朕定还你个公道!”如今就算去找安公公,他是自己的亲舅舅,与不曾谋面的母亲有着亲缘。他若抵死不认,自己又能如何?当真要杀了他么?那是自己自幼就怀着悲愤不平深爱着的母亲——的一唯亲人……他亦曾冒生命危险将朕救出胡宫、也为朕嫁祸二皇兄谋杀宴子勇时做了证词……他一直守在朕身边追随左右……真的会是他么?可季伏……今天就算朕饶你不死,倘若真如你所说,那你的家人又如何能幸免存生?
宴子桀刚刚夺过的药包丢在了季伏面间。这个平日佯作静淡的男子终是含着泪一声轻笑,缓缓伸手拾起药包,整个含进了口中:“无论结果如何,季伏都是将死之身……只求皇上他日查得真相……还季伏及家人一个清白……季伏再无所求……”
房间的灯火被风吹灭了一盏,昏黄的暗阍间,宴子桀怔怔的看著那个熟悉的身影缓缓的倒在自己的身前……背叛!所有人都背叛!却出奇惊异的发觉这一刻并非痛恨,而是深入骨髓的悲哀与苍凉。
宴子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起黑暗中季伏已然淡去体温的身体,抚着他面上未干的泪水,看著他由唇角不断湛出的黑血,竟然悲痛到想哭,却掉不下眼泪,亦发不出半点声音。
而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一个又一个影子的淡去,却终是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留在朕心底。
一种怪异的念头,宴子桀甚至开始庆幸胡璇于自己的背叛,如若在这宫中,他终有一日也为怀着各种念头的人害死在自己面前,那种背痛……又何止于今日自己所怀有的恨意?
背叛!你们是朕最贴心的人、还有最亲的人……
为什么……
要背叛朕!
雷延武带兵奇袭莫查合,莫查合主军溃败,十五万兵马便如胡璇所说,像没头苍蝇一般自乱阵脚,最终十五万人马被雷延武十万军队或杀或俘半成,余人散得不知所踪。
莫查合并未战死,雷延武仍在派人四处搜寻。而胡璇就随同雷延武占胜归来的军队在白天设伏炸药的山丘之后已然秃兀的丘林间扎驻,试图以逸待劳。
莫查合没有死。胡璇心有不甘,一个人坐在营帐内,听着军阵中偶尔传出的说笑声,心中不断的翻涌着各种念头。
如今天莫查合已溃败,只要雷延武一股作气,一定能将他伏折至永不翻身甚至擒杀,自己大仇得报,可雷延武……又如何对付?如今已是不自由之身,玩弄技俩亦难掩行踪……何时才能将他手刃,还了楚康帝与他的孩儿一个公道、将荆云欠下的恩义偿清?!而这条命,是荆大哥所与,那之后——自己就可以在山林间了此余生,偿尽别人所给与自己的恩情,用苟延残喘的生命报还……
不由得悲从心中来,却也在茫茫然中想起宴宁白白胖胖的小脸,呶起流着半点口水的小嘴儿,挥扣一双小手咿咿呀呀的可爱模样。酸楚的心头,犹然腾起一摸甘甜之意,不由得,愁苦的面容上扯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想什么如此开心?”雷延武揭来帘帐进了来,大摇大摆的来到胡璇身边,并排坐了下来。
之后他理所当然似地伸出手拥上胡璇的肩头,凑近了一张微带酒色之气的脸孔,色迷迷地盯着胡璇:“才几月不见,你又出落得精致些了!”
厌恶地,胡璇扳开他的手,站起身来:“你我现在可算是共坐一条船。如今亦可算作与你合谋,你休要再轻贱于我,也自掉了身份!”
雷延武双手后向后撑着,盘膝坐在毡毯上,笑吟吟地等胡璇讲完话,才一声嗤笑,优哉游哉地站起了身,走到胡璇面前,抬手去掐他的下颌。
胡璇仍是向后退,面上难掩厌色。雷延武却更上前,将他逼在营帐的砥柱上:“你再退就出去,我军中也不在意美色共赏!”
屈辱之意盘旋于心头,皱着眉,胡璇把拳纂得紧紧的,还是忍了下来:“你今日羞辱於我……来日我定当报还!”
“我又不是第一次羞辱你!”雷延武伸手在胡璇无处可避的面颊上摩挲:“你当我会毫无戒心的留你在军中?让你如你所想的得成大事?”说着将胡璇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