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要进来喝一杯么?”一个彩衣女子向胡璇靠了过来。
虽然胡璇一身布衣,可是他天生便眉清目秀、肌肤如玉,又教养得当,举止文雅,那姑娘有些倾心于他,便上来搭话。
胡璇抬抬头,只见自己眼前一幢若大的彩灯张结的酒楼,上面一块红匾,金漆烫着“艳月阁”三个大字,不由的暗笑了声:“连吃饭钱都没有了,哪里喝得起这种排场的花酒!”苦笑着摆摆着,便要走人。
“公子,艳月阁的姑娘都是这城中出名的美貌,听支曲、喝喝酒,有奴家们陪着解闷,七八两银钱也算公道,您就赏脸一次又何妨?”那女子离他近了,倒越发的倾心在他身上,又粘粘的环住他手臂再邀。
“七八两……”胡璇不由的心里一动,看看那姑娘,又抬头看看那花楼,正色道:“可是有人弹曲子的?”
“有!当然有!”那姑娘见他心一动,高兴得不得了,便也不等他答话,就往里拉扯。
胡璇也不再推就,随着她进了去。
进了艳月阁,胡璇却不入坐,对那姑娘道:“可劳姑娘引见你们这阁中的老板?”
“……”那女子诧异的打量了他一番,这男子虽是布衣,却总有些说不出的高贵气,怔了怔道:“公子这里稍候,我叫妈妈来见你。”
“……妈妈?我是要见老板。”胡璇自然不知明间这种酒楼的老板是女人,更不知姑娘们俗称“妈妈”。
“奴家知道了。”那女子掩口莞尔,便上了阶梯,向二层阁楼走去。
不多会儿,便见那女子引了个三十多岁的微胖妇人走了出来。
那妇人穿戴华丽,胡璇便猜想这女人必是店中的老板娘,当下起身抱礼。
那妇人也打量着胡璇,竟觉得姑娘说得不错,这男子虽然一身布衣,却说不出的透着高贵气,样貌又清秀精致,一直竟也猜不出对方倒底什么身份,便颇为礼尚的道:“这位公子,不知有何见教?”
“……”胡璇想了想,对那妇人道:“在下家中弟弟生病,颇为拮据,是想在夫人阁中谋个职事,以解燃眉之急……”
还不待胡璇说完话,那妇人的脸色便一下子沉了下来,没好声气的道:“咱们这楼里是姑娘们撑台的花楼,又不是小倌相公们的馆子,公子你找错地方了,要寻这样的职事,到对街那间才是。”
胡璇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是眼下情势危急,他又不得不忍,只得你声下气的道:“在下并非如夫人所讲的那种人,只是刚刚听闻姑娘说楼中有赋曲娱客的乐职,才想一试。”
“……你会弹琴?乐师这些天倒确是缺一个,你琴技如何?”那妇人倒是被提醒了一下,面上又有了几分喜色。
“夫人若不弃,在下愿抚曲一试。”
“你随我来。”那妇人走在前头上了二楼,胡璇便也跟了上去,刚刚拉他进来的女子,只得怏怏的又出门去拉客。
到了二楼一间厢房,妇人指了指琴台,示意胡璇试琴。
胡璇本就钻木取火伤了手,可是唯今之计也只得一试,当下忍着痛处,却极用心的抚了一曲。
琴音已毕,那妇人只是呆呆的出神,良久也不曾开口说话,胡璇不由得心焦了起来,便唤那妇人道:“夫人,你以为在下可以胜任琴师一职么?”
“呃……可以啊,当然可以啊!”妇人脸上笑开了花,随即又想了想,皱起眉头道:“可我这楼里都是姑娘们,你一个大男人抚琴,虽说样貌不错,可终是会扫了客人们的兴致,你只在二层阁楼的珠帘后抚琴,不可以让人看到,这样行不行?”
“有何不可?”胡璇一见妇人应允,心下欢喜,又忙问起关心的问题来:“只是夫人,在下刚刚说过了,在下来寻这差事,是想解家中燃眉之急,这一夜抚琴,在下可得多少银钱?”
“二两五钱。这个价格可是公道的。城里再没有比我家给得高了。”那妇人笑盈盈的道:“还管一顿晚饭。怎么样?”
“如此多谢夫人了。”胡璇总算长出一口气,这样一天下来,总是还可以给宴子桀买上一次药,至于吃喝,自己少吃点,省下来给他带回去,也就好解下急,当天晚上便在这艳月阁里做起了琴师。
胡璇拖着疲倦的身子,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回到安置晏子桀的山洞时,天空已经见亮了。
彻夜不眠的弹奏极其伤神,好在这些天存了七两银子,又给晏子桀买了些药材。胡璇将在艳月阁带回来一小块熏肉弄碎,和着白米饭煮了碗粥。
强打着精神在山间的小溪里打来水,为宴子桀擦洗身子,再帮他换好衣服。胡璇坐在草铺边,眼前有些发黑,胸口也闷得慌,一手捂住胸口,急喘几口气。连日来的彻夜不眠,加上要省下银子买药,胡璇一天只吃上一两口艳月楼包办的晚饭,剩下的就带回来给宴子桀煮着吃。
体力熬到了极限,却依然不见宴子桀好转,他偶尔发发梦话,却依然醒不来。
已经花不起银子再请医生。今天早上胡璇敲开药房的门买药的时候,就只好硬着头皮问郎中,为什么按着药方吃药,还是醒不来。
郎中不耐烦地包了药材给他,告诉他他买的药品质太差,自然不太会好用。
可是……这已经是极限了。
望着睡得沉沉的宴子桀,胡璇忍住想哭的冲动。哭有什么用?哭了他就能醒来么?哭了就有银子买药……
打起精神,胡璇端来热好的粥,用汤匙一点点喂进宴子桀的嘴里。
粥水沿着宴子桀的口角流下来,胡璇便忙把粥碗放在桌上,扶正他的颈项,让粥一点点流进去,每日如此,宴子桀喝完两碗粥也要耗上一两个时辰。
这座小山林只是靠近楚国桐都的郊林,并不算得什么大山林,也便没有些什么水果、蘑菇之类的东西可寻。胡璇每日就是在山洞附近找些吃起来不太苦涩的草叶充充饥,到了洗漱过后再要睡下的时候,已经天近正午了。
“不……不!”
胡璇睡得蒙蒙胧胧中,那段段续续的声音便传到耳中,他本是倦得很,但是那声音分明是宴子桀的,没来由的让他精神一振,便一股溜坐起身来。
“……你们……不!”宴子桀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皱着眉头,显是又在梦中呓语了。胡璇这些日子知道他渐渐开始说梦话了,但是今天的声音特别的清析,不由的让胡璇心底一喜,忙坐在他身边,轻轻的摇摇他的肩,急声道:“子桀,子桀!你醒了么?你醒来啊!”
“……你们……你们没有一个是好人……”宴子桀兀自皱着眉头,身子微微发着拌,断断续续的叫道:“……你们……你们姓胡的……没一个好人……个个都想我死……都想我死!”
胡璇整个人愣在那里,瞪大了眼,仿佛又看到曾经那个少年,带着屈委和恐惧奔来他身边,扑进他怀里……
“子桀……子桀……”胡璇喃喃着伸出手,抚上他的脸:“……璇会保护你的。”这么多年了,子桀你一直被这种梦魇缠绕着么?你对我们的恨,这么深……
“……都要我死……你们……个个都要我死……”宴子桀身子抖得历害,额头上的冷汗成流的落了下来:“……宴……子……勇……我不会……输……我不……不会……放过……你……”
“子桀!子桀!你快醒来!你快醒来呀!”胡璇回过神来,慌忙再去摇动他,若是这样剧烈的反应他都醒不来,还有什么指望呢?
“……”宴子桀的嘴角还在一张一翕的说着什么,身体却渐渐静了下来,任凭胡璇怎么摇晃呼唤,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艳月阁)
“王大哥。你来啦!”胡璇更衣的房门被推开,随着一个尚未成熟的男孩声音响起,胡璇回过头去。
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胡璇也不敢把自己胡姓透露给外人,便随便把璇子拆开,告诉艳月阁里的人自己姓王名旋。这男孩一声“王大哥”招呼的便是胡璇。
走进来的,是个看来十四五岁上下的男孩。一身褐红色的衫子,头上默绿纶巾包了个髻,几绺乌丝垂在肩上。这男孩面如白玉,唇如粉樱,一双丹凤眼透着精灵气儿,若是个女子,定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
“宝伶。”胡璇转过身来,放下手中还没来得及换的衣衫,让男孩坐下。
这男孩是艳月阁里打杂的小斯,胡璇在这里弹了几天琴,多多少少也听说些阁里人的身世。听说这宝伶是小小年纪就让人卖断来的,便对他有几分同情,再加上这宝伶人生得漂亮,又机灵得很,胡璇便对他很是有好感。
前天宝伶不小心撞碎了阁里姑娘房中的花瓶,受罚没有晚饭吃,胡璇便把自己那份让了些给他。这样一来二去天天打照面,两个人又是艳月阁里除了厨子仅有的不是客人的男人,便熟络了起来。
今天胡璇比平日里早些来到阁里,便是受了这小鬼精灵的约:“你叫我早来,可是有什么事?”
“嘿嘿!你看!”宝伶挤眉弄眼胡作神秘地笑着,由背后伸出一直藏着的手,手里拎了个小包裹,放在了房中的桌上。
胡璇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王大哥,我知道你弟弟最近病了,看你熬得辛苦。给你买些吃的,补补身子。”宝伶美滋滋的打开包裹,里面还放了四个大小不等的油纸包:“今天上街我自己买饭,多帮你带了几个肉包,一点小菜,你吃吃看,合不合意?”说着便打开其中一个较大了点的纸包,拿出一个包子来,举到胡璇面前。
“宝伶……”胡璇自小在皇宫长大,哪里有过这种让人施舍食物的感觉,从来都是他打赏别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兀突的让别人给他东西吃,不由得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你还是个孩子……自己过得这么辛苦,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
“王大哥……”宝伶嘴角牵了牵,表情不似刚刚那般活跃了,喃喃着道:“我自小被卖进来,便没什么家人。真羡慕你弟弟有你这么好的大哥,挣银子给他看病,又舍不得吃阁里的饭,省下给他带回去吃……”
“他是我弟弟呀。”胡璇被他说得更觉得窘迫。
“那天我受了罚,你把自己那份也分给我吃了,我知道你自己定会挨饿的。”宝伶沉下了脸,低着头,有些难过得似乎要哭出来的样子:“……从小到大,我记忆里,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看着他的样子,胡璇的心里又是一漾——曾几何时,也有那样一个男孩,似乎带着这份感激与依赖站在自己面前,那就是四年前的子桀……
伸手抚上宝伶的头发,胡璇轻声道:“你还是个孩子,我这个年纪的人照顾你一下也是应该的。东西你自己留起来吃吧,我不能要的。”
“我……我一个吃饱全家不饿。我这是特别买来给你的。”宝伶皱起眉头,摆出一幅大人样道:“十六也不算什么孩子了,人家这个年纪成亲的都有了。这个你不收,就不当我是兄弟了!”说着便随手把手里拿着的包子放进自己嘴里叼着,转身一股脑把桌子上的东西搂进双手,推在胡璇面前。
看着他这幅认真的样子,胡璇也觉得再推辞便不好了,摇摇头轻笑了声,接下他手里的包裹:“那我便谢谢你这一次,但是不要再破费了。我应付得来的。”
“嗯!”宝伶见他收下了,这才眉开眼笑,顺手拿下自己嘴里的包子,咬了一口,边嚼边道:“这才是好兄弟。”嚼了两嚼才发现自己在吃,举着包子“嘿嘿”干笑了两声,让胡璇也有些忍俊不禁。
第十章
如每天一般,忘记所有的嚣喧与嘻闹声,胡璇把全部的精神集中面前的十三根琴弦上。对于他来说,这十三根弦上,寄托了他全部的希望和唯一的出路。
就算宴子桀仍没有醒过来,可是他开始呓语,便是伤势有所好转的征兆。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能再多有一点银子的话,可以买到更好的药,那子桀的情况,是不是就会好很多?
本来开始恨他了。
如果可以的话,在行军的时候,胡璇就想离开他,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他,那样就永远远离了残酷的现实。可是如今为什么要这么做?胡璇不清楚。
为什么要竭尽全力的想要救他?
爱情——对于他们两个之间,用这个词是可笑的。胡璇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了。
只是很单纯、很直觉的,有胡璇还在的世界,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哪怕机会再渺芒——就算子桀不爱他,可毕竟子桀是自己唯一爱过、并爱着的人。
“即是到了阁里来,还想挂什么贞洁牌坊!滚开了!今天老子要她要定了!你给我闪开!”猛然间一声暴喝,厢房的门被重重的撞了开,一个锦衣大汉冲了进来,打断了胡璇的思绪。
“铮”的一声,琴弦应声断了一根,抽在胡璇的指头上。顾不得手上的丝丝剌痛,也顾不得擦血,胡璇本能的由琴座上站起来,向后退去。
那大汉来势汹汹,冲着胡璇便一脸色笑的扑了过来。
“这是……这是怎么了?”胡璇惊得向跟在厢房前的老鹑母问话,哪想此声一出,那大汉竟勃然大怒了起来,一声虎吼冲了过来,一把扯住胡璇的手臂便往外拉人。
胡璇一个不备,被他拖了往,踉跄的跟到厢房门前,边听得那人低吼道:“奶奶的,骗老子是个姑娘。”
胡璇这下心里明白了,是客人喝醉了酒,以为弹琴的是个姑娘,便起了别样的心思,思及此处,心下便说不出的厌恶起来。可还没待胡璇有说话的机会,他便被那大汉一甩,整个人便远远的摔了出去。
胡璇忍着痛,正要爬起身来,那大汉又跟到近前,拉扯着胡璇的领子怒道:“喜欢扮女人是吧?看在你样貌不错的份儿上!大爷今天成全你!看你还敢不敢骗老子!”
胡璇心里即知道是酒醉了的客人,也不想多生事端,砸了饭碗事小,没银子给子桀买药事大,当下忍着一口恶气,低沉着声音道:“大爷,请你放手!我只是讨混口饭吃,并无欺瞒之心。”
“罗爷您看。他一个男人,说是家人得了重病急着用银子。做一般的活儿哪有这么快得些银钱的?便到咱们艳月楼来做琴师。众位若知道是个男子,免不了扫了雅兴,这就当了个珠帘。我们可不知道罗爷你怎么就爱上了琴音,非要看这人不可,不是一个心思欺弄罗爷您啊。”老鹑母忙跟在边上劝解,却也不敢叫人去碰那汉子。
“正是如此,这位罗大爷,小民也是危难之时,只求赚些银钱……”胡璇被他拖拉着站起身子,话还没完,那姓罗的又借着酒劲吼了起来:“妈的,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