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溶急出一头冷汗,双手一奋力,挣扎就要入水,就在此千钧一发的关头,忽然身边传来“哇”的一声大哭,叶溶和秦老大父子震惊,侧头一看,竟然是叶沛在一旁大声哭着,干嚎着一边对叶溶挤眼,秦老大心领神会,大叫一声:“哭了,哭了,二少爷总算哭了。”
喜娘在幛外一听,兴喜的高声嚷:“礼成,为两位少爷更衣。戴金锁片。”
“从今日起,叶沛就正式更名为秦沛,叶溶就叫秦溶,秦溶,是我秦氏子孙!”秦老大豪放的言语满是激情。一句话也令叶溶心头一震。叶溶,秦溶,自此后,定江上下都知道,他叫秦溶,是黑白两道都占的巨亨秦老大的儿子。
赤金的镯子箍在手腕,沉甸甸的金锁片挂在脖颈上。
秦老大端详着叶溶,揉揉他的头说:“小鹰套上环儿,马驹子上了鞍,就安分些吧。”
叶溶扭个脸儿赌气不语。
志得意满的秦老大笑呵呵地转身,拱手向前,欲要向台下众人告知礼成。
叶溶扭过头,痛恨地望着那背影,忿忿地一把揪下脖颈上那栓狗链般的金锁片,就想砸去秦老大后背。
猛然间,他看到台面上一道奇特的阴影,只那一块儿,不规则的笼罩在秦老大身后不远处移动。平日做杀手的警觉,叶溶脑海里一个念头掠过,猛然抬头望向遮阳的草绿色棚顶。阳光下,那一道黑影就明显的在顶棚,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秦老大。
“爹”叶溶失声惊叫一声,手中金锁片毫不犹豫掷向那篷顶的枪口。
那划破一片嘈杂声中刺耳的一声呼唤令秦老大顿时惊愕,傻呆呆地愣在原地,竟然定住在那里一般。
“砰,砰砰”几声枪响,窜出水桶的叶溶眼疾手快飞身跃上扑倒秦老大,父子二人滚做一团在台上猩红的地毯上翻滚。
那枪子儿就炸响在身边。
台子下惊慌一片,人声嘈杂,众人惊跑。
叶溶赤手空拳,紧张地四下寻枪,却听到被他压在身下的秦老大嘶声大喊:“保护大少爷!”
秦桩栋冲来一把揪了叶沛在身后,举枪还击,叶溶冲过去捏住二叔的手腕喊:“给我枪!”
他夺过枪,就地几个翻滚,也不见瞄准就扬手射击。
“砰砰”几声枪响,惨叫声哀哀的划破天空。“噗通”一声,顶棚坠落一人,恰掉落洗儿桶里,血水泛开,一波波漾洒去地毯上。
“别让他跑了!”秦老大大喊,随口惊喜地问叶溶:“小子,你刚才叫我什么?”
万分危急,这家伙还有心玩笑,叶溶哪里肯理会他,见那桶中刺客挣扎欲出,抬手一枪,打飞刺客手中枪,这才警觉地望向四周。一切不过在分秒间,情况转瞬的突变,不及细想,叶溶带了些许后怕,闭眼定神。杀人后,他习惯定定神,排除那瞬间的恐惧。
“小子,枪法够准的呀!”秦桩栋惊叹道,拍他湿漉漉的肩头,似对这个侄儿刮目相待。
“绑了他!”叶溶唇角挂出得胜的笑,顺手抄起地上那被扯落的湿漉漉的捆儿红绸,低头看看羞得一阵面红耳赤,一把扯过襁褓裹了身子。
卫队冲上台,凑上前擒那刺客出水。叶溶手中一转那手枪,塞给了秦桩栋,说一句:“枪不错。鲁格P08,德国货。”
仿佛几日未在江湖行走,闻到血腥令他这头猎豹蠢蠢欲动。
“砰”的一声枪响,叶溶惊得猛回头,刺客脑浆飞溅,血花四飞,倏然倒地。
台子下,楚耀南双手持枪,击毙了那刺客。
“留活口!”秦桩栋骂道,冲过去,那刺客早已毙命。
一名士兵被刺客压在身下,拼命逃出,瞪大眼睛大口喘息。
冲上来的楚耀南喊着:“小心还有刺客,四处搜!”
上前去提起死尸,一把提起头看看,却见锁骨处纹身一条青色飞天蜈蚣。
“青道堂青蜈堂?”楚耀南脱口而出。
叶溶惊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青蜈堂是他青道堂第五堂,五哥薛辉的旗下。虽然平日五哥同他不和,兄弟常有口舌,也不至于来刺杀……不,不是刺杀他,是刺杀秦阿朗。前些时为了三河口码头同蓝帮起到冲突,五哥一直咽不下这口恶气……五哥,也忒大胆了,如何派一个无名小卒来行刺堂堂蓝帮老大?
脑子里一个闪念,坚定地否认:“不!不会是青道堂的人,没有人这么傻!当了定江有头有脸的头面人物刺杀蓝帮帮主,青道堂还不至于这么傻。况且,蒋堂主和贺堂主都在台下。”
他急于辩解,楚耀南反是淡然浅笑,一粒粒解开新换的淡黄色暗纹长衫,抖开裹了叶溶□的背说:“我也不信青道堂如此傻气!”
秦老大虚了眼望着楚耀南,那神情中满是难以捉摸的深意,只冷笑了说:“南儿,将这里收拾干净。请众位嘉宾去楼里歇息压惊。”
秦府戒备森严,有蓝帮的兄弟也有秦桩栋的卫队,立刻封锁了宅院。
24、嫌隙暗生 。。。
夜晚,秦公馆举办盛大的庆祝酒会,据说也是由楚耀南亲自策划的盛宴。
华灯初上时,秦公馆舞厅士绅齐集倩女如云,欢声笑语一片,场面壮观。觥筹交错中,叶溶听到一个声音呼唤。
“秦溶!”
那声音十分熟悉,来自楼上,只是他不觉得是在喊自己,所以依旧端了那酒樽在舞厅旁徜徉。
待第二声“秦溶”的呼声响在耳际,他才一怔,猛地抬头望去,秦老大倚在楼栏,自上而下俯视他,身边更有他熟悉的身影,大哥蒋涛。
此刻见到大哥蒋涛,他心中一股莫名的滋味,似五味杂陈翻涌。眼前并肩而立的,一位是他昔日的长辈,一位是如今自称是他父亲的人。
秦溶,是,他是秦溶,他苦笑。
“晌午的枪声和意外并没干扰客人们的兴致,晚宴上请了许多洋人。”秦老大对蒋涛说,手指了楼下舞厅西装笔挺的绅士,珠光宝气的贵妇们,颇为得意。
秦溶上楼,恭敬地喊声:“大哥。”
蒋涛举举手中那樽红酒,还不等说话,就见楚耀南一身夺目的晚礼服翩然而至。墨色的晚礼服,张扬的眉宇,更显得神采飞扬,仿佛晚会的主角是他。
“爹,您喊耀南来,可有吩咐?”楚耀南问着,目光扫向秦溶和蒋涛时微微欠身施礼。
“南儿,溶儿,你们随蒋堂主到书房来。”秦老大一声吩咐,秦溶皱眉,这“溶儿”二字被他呼出格外刺耳。
众人齐集书房,二爷秦桩栋和师爷费无用,都坐在沙发上。
门一关,小楼内的繁华喧笑立时被隔去门外,屋内的气氛显出些异样的紧张。
刺客,对,刺客的事情。秦溶不由靠近大哥蒋涛挪了一步,生怕父亲为难蒋涛。
但蒋涛已经搁置酒杯在一旁,沉肃个脸拱手抱歉道:“秦爷,蒙秦爷大量不计较,蒋涛日后定摆宴给秦爷赔罪。都是我治帮不严,才出此变故。”
秦溶的面颊顿时僵冷,大哥在说些什么?
“刺客,确是我青道堂五舵青蜈堂的弟子,此人三个月前入帮……”
说罢,蒋涛的目光望了他一眼。秦溶皱眉,忍不住开口问:“大哥,您可是查清楚了,怎么会是青道堂的人,我五哥不是这种人!”
“是东北跑那批老山参货时投来的……”蒋涛说。
秦溶顿时惊愕,半年前五哥薛辉接了一笔肥生意,替一家中药堂去东北办一批老山参,是江湖上的押镖。旗开得胜回定江,还在东北收了五名兄弟。不想五个人手脚不干净,犯了事儿在他手里,他秉公执法,毫不手软,当机立断砍了领头者的手,杀一儆百。据说这五个人一怒离开了青蜈帮,还带走了买卖,大伤了青蜈堂元气,为此五哥同他翻脸。
“薛辉说,那个被剁掉手的兄弟前些天死了,就因为那只断手溃烂。”蒋涛摇头,秦溶愕然无语。
秦老大不愠不怒,只叹一句:“少年气盛。”
扫了秦溶一眼,含笑对蒋涛道:“蒋老弟不必自责,此事同老弟无关。我的儿子,这些年,都是你给养大,我谢你还来不及。也是溶儿自己惹的祸事。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挨枪。”便转向秦溶说,“溶儿,替爹好好招呼你大哥大嫂,不要怠慢了贵客。”
那语气,仿佛是一家人一般的亲近。
秦溶送蒋涛下楼,看蒋涛吟吟含笑,放眼四下望着,感叹一句:“这房子真气派!像欧洲童话中的宫殿!”。秦溶停住步,心里无比的怨愤,大哥莫不是也稀罕这富贵之家,安心将他送到秦老大手中?
大哥的目光转向他,脸上依然含笑,却压低声音说一句:“小心提防楚耀南。你嫂子为你准备好下月十八日的船票,你先到香港等我们。”
秦溶一惊,仿佛看到一线生机,惊喜令他眼中放出光亮暗叫一声:“大哥!”
蒋涛并未看他,只望着楼下继续说:“阿溶你可是要三思再定。蓝帮可是江湖瞩目的大帮会,天下数一数二,能让你富贵极人,荣华一世。大哥是厌倦了江湖拼杀血雨腥风,这一走……”
“可我不稀罕!”秦溶严肃道,仿佛受到侮辱。
蒋涛移动几步说:“你想好了,再告诉大哥,不急。”
“大哥,你是知道阿溶的。”秦溶焦急地央求,生怕大哥弃他而去。
蒋涛只“嗯”了一声,旋即笑呵呵地对楼下一人打招呼说:“华董,华董,久违久违。”就拱手奔了下去。
秦溶心头揪紧,缓缓回身看,见左右无人留意他,这才略微安心。那颗近日来忐忑不安的心稳稳落回腹中,带着些欣喜若狂。尘埃落定,不过就差几天的功夫演戏唬住秦老大,伺机出逃了。
秦溶再回到楼上,见秦老大的书房门半敞,透出柔和的灯光。
他猛回身时恰见身后不远不近的跟了一个“尾巴”,似是秦老大安排来监视他行踪的,见他回头就倏然缩去角落里。他暗笑,甩“尾巴”的功夫他是炉火纯青的,跟叶六爷耍这套把戏,嫩些!不过而今当务之急是麻痹秦老大甩开这些“尾巴”,才有可能逃出秦府。
于是他整整衣衫,大摇大摆推门进去秦老大的书房。
“百密一疏,谁想到出这种意外。”二爷秦桩栋正在叹气,费师爷在一旁摇头。
楚耀南愧疚道:“爹,今日的庆典是耀南职责所在,责无旁贷。楼下还有很多客人要父亲应酬,待送走客人,再做计较吧。”那声音淡淡的,虽然不大,却还是很有番底气。
秦桩栋点点头,拍拍楚耀南的肩头说:“好小子,长大了,像条汉子。”
恰此刻秦溶进来书房,秦老大看到他就吩咐楚耀南说:“从明天起,你负责带秦溶。爹要正式让秦溶进入崇义堂正堂,让他尽快熟悉帮中的事务。”
楚耀南颇为意外,平日不动声色的他脸色都沉了下来,他平日极少对父亲说个“不”字,但如今忍不住说:“爹,二弟进崇义堂是迟早的事儿,有个名分也是应该的。只是帮里的规矩,新入帮者无论贵贱职位高下,都是要去店面码头磨练一两年,熟悉所有蓝帮生意后才能进崇义堂。耀南从法国留学归来,不也是在下面摸爬滚打了一年,便是快的了。就是二弟,最快也要一年半载吧?”
“他有你教他呢,你去哪里,就带他去哪里,一来二去就熟悉事务了。不必再守那些老规矩去下面锤炼,白耽搁功夫。”秦老大坚持道。
楚耀南看一眼秦溶,深咽一口气,求助的目光又望向一旁的费师爷,目光中有些不安和吃惊。
“大爷,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吧?青道堂毕竟不比蓝帮,还是要慢慢入门来的。”费师爷道。他是楚耀南的业师,多少有些偏袒。
秦老大笑了,似看出他师徒的名堂说:“多个人多个帮手。耀南近来也忙,忙中出错是难免的,有个可靠的人分担些也是好的。再者,让秦溶接管蓝帮的生意,是迟早的事。”
秦溶心头一紧,心想难道就错上加错,要把他在众目睽睽下推去蓝帮吗?若生米煮成熟饭,他撤足就难了,深吸一口气,心想大哥的安排真是恰到好处了。但为了稳住秦老大,他还是诚恳地说:“耀南说得有道理,还是按规矩按部就班来吧,不急在一时。”
秦老大见他开口有些意外,也带了几分欣喜的点点头,不置可否。
25、光环背后 。。。
楚耀南勉强应承下这份为难的差事。父亲如此着急的让秦溶插手蓝帮的生意,那份倚重可见不凡。他还曾推算,即便秦溶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又在江湖打拼过,可是入到青道堂要想爬到崇义堂真正执掌蓝帮事务,怕也要个一两年功夫。如今看来,他失算了。他想,眼前这小子该不会成为自己的劲敌吧?转念一想,不会,也太抬举秦溶了,青道堂怎么同蓝帮相提并论?更何况他楚耀南敌不过一只土豹子吗?
“哥,哥,你在吗?”一声呼唤,书房门一开,闯进来一位一身皮夹克,阔腿裤猎装,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手里耍弄根马鞭子,大红的流苏穗子散在手里十分夺目。
“疯妮子,怎么知道回来啦?”秦老大一声嗔骂,却掩饰不住那份怜惜。少年撒娇般拖长声音喊句:“爹—”
鸭舌帽一揭,一头烫卷的长发散落,抖一抖,乌发如云,是个俏丽的女孩子。一咧嘴,露出一口齐整的碎米白牙,上前拉住秦老大的胳膊喊:“爹,想不想蕊儿呀?”
秦老大刮她的鼻头责备道:“疯妮子,让你赶回来参加你哥哥们的浴儿宴,你跑哪里去了?”
“爹还怪我呀?两个哥哥这么大了,大日头下摆浴盆洗澡,羞也羞死了,蕊儿哪里敢看呀?”
“六妹!”楚耀南责备地止住六妹心蕊的话,瞟一眼一旁的秦溶,对六妹说:“心蕊,去给你二哥见礼。”
六妹心蕊是秦老大的女儿,生下来生母过世,便被秦老大塞给三姨太抚养,自幼如同个儿子般养大,颇受宠爱。在秦府毫无地位的女儿们中,她是唯一一位得秦老大青睐的女儿。平日里娇宠任性,去年软磨硬泡去北平读书,秦老大无奈只得应了她,如今是赶回来参加两个哥哥的喜庆大典。
秦心蕊看一眼秦溶,故意认真地打量他说:“哎,你们兄弟两个长得太迥异了。阿沛哥生得像橱窗里的洋娃娃,二哥嘛……”心蕊笑着侧头。楚耀南敲她的头责备:“顽皮,淘气!”
“谁不知道秦府里的霸王是大哥你呀,还说我呢。”心蕊一边贴去父亲身边蹭腻,一边做鬼脸挑衅楚耀南,还摇晃父亲的胳膊央告说,“爹可训完话了?蕊儿要拉大哥当我舞伴去跳舞了,楼下走一圈,怎么还是没有个入眼些的,各个都没有我大哥帅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