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我国土!”
“收回东三省!”
一群人都直追了那几个醉鬼浪人去。
蒋涛对楼下大叫着:“怎么搞的,快把咱们的人喊回来!不能动手的,不能打!快,快,回来!”
急得蒋涛摩拳擦掌地跺脚,秦溶却不觉得不妥,看看义愤的民众说:“他们在我们地盘上无事生非,就欠打呢!”
蒋涛频频摇头说:“唉,要出事的,要出事的,快快,快去报给巡捕房,可别出人命。”
“大哥!”秦溶拉长声音劝阻,嘀咕一句:“大哥什么时候活得这么谨慎小心了?”
秦溶驱车离去时,特地拐去江边看一眼,那几个浪人被打得抱头鼠窜地逃跑,追赶的人立在那里大获全胜般指了浪人的背影哈哈大笑。
开出一段,秦溶见巡捕房的人吹了口哨奔来,心想也是给这些浪人一个教训。
他回到家,心突然凉下来。
他私自出府,也不曾和父亲请示,老头子规矩多,定然又喋喋不休。若是拿这个事小题大做,反令他难堪了。他记起父亲放在床上那根痒痒挠家法,脚步也犹豫了。
他进到厅里,听到一个声音从头上传来:“老爷子回来了,等你呢。”
秦溶心头咯噔一沉,抬头看,楚耀南立在楼栏旁,一身米白色睡衣,披着翻毛领皮夹克。
那得意的神情,分明是幸灾乐祸。
“来人呀,还不快拿绳子来,老爷吩咐把二少吊在厅里打,就在这里打!”楚耀南懒洋洋地对身后吩咐。
秦溶慌得就要转身夺路而逃,他知道老头子整人的法子层出不穷,他记得楚耀南被吊打时那令人汗颜的情景。
“哪里去呀?”秦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慌得如被惊雷劈到,二叔守住大门。
“还四处去乱跑,要不是你爹今天心情好,早打断你的腿!”秦桩栋笑容满面地进来说。
“二叔,小弟弟什么时候抱回家呀?”楚耀南扶着楼梯缓缓下楼,声音甜甜的。
秦溶这才知道十二姨果然生了个儿子,难怪府里如此清静,都在医院呢。
“都说你们哥儿俩是送子观音派来的,怎么你们一来,这秦家的儿子也跟着来了呢。”秦桩栋说笑着,满脸喜气,仿佛是自己得了儿子一般。秦溶想,这可是好了,老头子如今如愿以偿了,又多个儿子。
骷髅伯开始指挥仆人们张灯结彩,布置殿堂,顿时一派喜气洋洋的感觉,虽未到大年,反比大年更是热闹。
仆人们得了打赏更是各个兴高采烈。
秦老大回家后就在书房兴奋地踱步,又喊来楚耀南吩咐说:“南儿,这个事,这个大事,还只能你去办,你去办,爹才放心。那个,你小弟弟的满月酒,洗三朝,你现在就去张罗。”
楚耀南低个头,脚下画圈,因身子有伤就靠在门上,嘟个嘴嘀咕:“南儿无能,再不敢担此重任了。若再来个什么刺客打手,南儿的小命就没了。”
秦老大的眼里,楚耀南的话从来是放在肚子里的,尽管心里不痛快,嘴里绝不会说,就如上次给秦溶秦沛兄弟洗三朝宴上遇到刺客搅局,被他责怪办事不力,痛责那一顿,楚耀南吃了那场天大冤枉,事后从不提起。如今这个时候忽然赌气地说出这番任性的话,反令他哭笑不得了。
他伸手向楚耀南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楚耀南有些心惊的样子,似又不敢抗命,小心谨慎挪着步,怯怯的目光抬头望眼父亲,再向前挪走一步。走到书房当中的位置,楚耀南忽然停住步,惶然道:“爹,南儿遵命去做就是了。”
秦老大依旧向他招手,示意他近前来,只拉他到身边,伸手去拉开他的衣服,惊得楚耀南周身一个激灵,如被针扎一般,呆立不动。秦老大验看那伤口后才放心地说:“嗯,肿是消了不少,难怪有心思贫嘴。”
楚耀南这才略松口气,试探问:“小弟弟,可爱吗?”
秦老大得意地说:“南儿呀,爹今天抱起你小弟弟呀,喏,他就这么小,一巴掌就托起来。嘿,这个小玩意儿呀。爹就想呀,当年,爹捧了你在手心,也就这么巴掌大一个小东西,转眼二十年,就这么大了。”
一句话,楚耀南心一抽,兀立在原地垂头不语,只觉得爹那双粗糙的大手划过他的肌肤,为他整理衣衫,沉默不语似在回味往事,回忆儿时为他穿衣时的情景。
“爹爹。”他哽咽地唤一声,却被秦老大一把紧紧搂在怀里。
“南儿呀,有些事情已经不再重要,爹不觉得重要,就不想对你讲。爹忽略了,南儿长大了,不是那哭哭啼啼总生病腻在爹怀里的小娃子了,有想法了。”
楚耀南徐徐跪下,紧抱住父亲的腿,他其实一直期待会有这么一天,期待父亲开口。
“那年,爹本是受人之托,送你回家认祖归宗的。无奈,那家的老太太性子倔,死活不肯收留你。你还那么小,饿了一天哇哇的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就裹你在怀里,暖着你,和你说话。爹想,把你放人家门口,躲起来,她们家生些恻隐之心,总该收留你吧?大人再有过错,孩子无罪呀。于是爹就用袍子铺在地上,放了你在她家大门口,自己躲起来,静静地等,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得邻居都被哭声引出来看个究竟,那家的大门就是不肯为你打开。”秦老大痛苦摇头说,“爹就想,没爹没娘的孩子本来就够惨了,就这么个家,日后可能有好日子过呀?无奈之下只得抱你回家,顺手就把你塞进了你娘的被窝里。你娘那时是个丫鬟,被我养做外室,养个孩子也不惹人耳目。爹是想,孩子再大些,再找回去,或许那家老太太气消消就好了。可是,你越来越大,越来越可爱,小模样伶俐得,人见人爱。爹舍不得,你娘也舍不得。爹在你四岁那年总是狠狠心从你娘怀里抢下你,带你去认祖归宗,可你从小体弱多病,还偏偏有那喘病,走到北平就病倒了,险些丢了命,爹随身带的盘缠都做了你的药费。爹就想,那户人家日子并不宽裕,日后可能养活你?你这病呀……就这么,养你在身边,一晃就二十年。爹是想,等你娶个媳妇,再把这事儿告诉你,凭你自己去主张吧。只是人家扔掉的孩子爹捡来养大,辛辛苦苦养大,爹做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要听信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的话,还听了日本人的鬼话,来冤枉爹。你,你!”
秦老大越说越气,提起楚耀南巴掌挥舞了狠狠打了几下,边打边骂:“南儿,爹的心里,从来只有你这个儿子,多生几个儿子,你也是爹的儿子呀!”
楚耀南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抱住秦老大哭做一团。
117、惹祸上身
楚耀南抱起初生的婴儿,肉肉的一团踢踹着两只小腿十分可爱。
他试图用手指逗弄那孩子,冷不防被孩子的尿浇在手心里。
“哎呦,哎呦,小毛头尿啦,看这娃娃,怎么尿大哥哥一手呢。”十二姨抱歉道,慌忙吩咐奶娘拿帕子为楚耀南擦洗。
“童子尿,辟邪的。”楚耀南丝毫不见怪,反搭手为孩子换着尿片,虽然动作笨,但托了孩子在手心时那痴迷的目光,壁灯幽暗的光洒在温润如玉的面颊上格外柔和,那画面很是动人。
十二姨说:“南儿,人说男人抱孩子时那神态是最迷人的。”
楚耀南一笑,呶呶嘴逗弄小娃娃说:“嗯,宝宝的笑才是最迷人,等下爹爹来了,抱抱你,让你娘迷个够。”
“啐,又贫嘴滑舌了。南儿,日后我家宝宝可是要拜你这个大哥哥做师父了。你教他读书打枪弹琴下棋,你要将他教成第二个南少呀。我是想好了,日后宝宝能如南儿你一样的博学多才,聪明睿智,讨老爷子欢喜……”
“少来捧杀我。”楚耀南一抬手嬉皮笑脸制止,却见父亲带了几位姨娘正笑眯眯的进来。
“怎么这么热闹?”秦老大问。
一旁的五姨娘凑近前接过孩子打量说:“呦,看这孩子长得,嗯,虎头虎脑的。”
六姨娘探头看看说:“可不是,真可爱呢,就是这皮肤黑,像哪个呢?奇怪了。”
“还看不出吗,都是后进门的少爷,把那点黑带来了,要不然呀,我们家宝宝和南少一样白净。”十二姨不服道。
“切,看你说的,南儿同你家宝宝搭得上什么干系呀?”
“唉,越说越不正经了!”秦老大忙制止住姨太太的聒噪一片,从奶娘手中接过孩子,勾个手指逗哄着,那孩子只对他甜甜的笑。
“这眼睛像娘,嘴唇像娘,鼻子像我。”秦老大说。
“可惜耳朵不像老爷,老爷那招风耳多有福气呀,看看大少、二少都随了。”五姨娘不失时机地挖苦着。惹得十二姨不快,反唇相讥。
楚耀南一回头,恰见母亲三姨太撇个嘴进来,那神色颇是不忿,他忙拉一把母亲逗笑说:“娘,您跑来做什么?只看我这个儿子就够了。”推了母亲就出房门,生怕她说出什么扫兴的话,三姨娘边是拍打他边责怪道:“这孩子,还吃味儿了。”
出门恰遇到牛氏领了秦溶兄弟过来,只一笑而过。
三姨太酸酸道:“看把他母子得意的,一个白痴儿子加个愣头青,可别被十二的孩子后来居上追了去。”
“那也不是桂姐儿你该操心的。”楚耀南不时同母亲如此打趣,叫母亲的闺名,母亲敲打他一路追赶了骂:“臭小子,没大没小的,看不让你老子捶你。”
楼下一片嘈杂声,三姨太说:“呦,真是凑热闹的多,这么早就赶来贺喜啦。”
探身向下望,黑压压一群荷枪实弹的兵冲进来,惊得三姨太尖声惊叫。
楚耀南一惊,按住三姨太安抚说:“别慌,回房去!”
自己大步下楼朗声道:“哪路的兄弟,在下楚耀南,秦府的少爷。”
“秦府的少爷你姓楚?”歪带帽子的大兵用枪顶顶帽檐奚落道,侧头打量楚耀南。
“姓楚我也是这府里的少爷呀。哪路的兄弟呀?可知道何总理身边的警备旅旅长张继组长官才从这里离去不久?胡副司令长官还请我一道去欧洲呢。”楚耀南高傲道。
为首的一位排长上前立正说:“贵府上的秦溶先生是哪一位?他犯了命案了,杀了日本人。”
楚耀南大惊,却只皱眉,随即笑道:“家有喜事,近些日舍弟都不曾出门,如何去杀日本人?”
心里暗想,自己对日本人恨得牙根儿痒痒,怎么秦溶去杀小日本啦?
“不会错的,友仁实业公司门口,一群人群殴日本浪人,致使三死两伤,还弃尸江里,日本人不依不饶,事情闹大了。我们司令吩咐抓凶手去提审。”
“谁敢!”秦老大声如洪钟般在楼上喊一声,“有我在,休想带走我儿子。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哪路的人马?十九路军的,一二一旅?你们肖旅长还是我蓝帮弟子,都不说你们肖旅长,就是你们那何司令昔日也曾是我蓝帮弟子。去,让你们肖旅长来见我。”
一群大兵灰溜溜地离去,楚耀南回头望秦溶,奇怪地问:“好端端的,你怎么去招惹日本人了?”
秦溶迷惑道:“我是打了那几个在我大哥门口闹事的酒鬼浪人,可是他们没死呀。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在活蹦的。”
秦老大皱起眉头,带了秦溶和楚耀南去书房,喊来费师爷,如临大敌般询问秦溶事情的前因后果。
“爹,我派人去查查吧。看看后面有什么名堂。”楚耀南说。
“耀南,你去给你二叔打个电话,让秦溶现在就走,去你二叔那里去避避风头。”秦老大吩咐。
“凭什么我走?我又没打死那几个醉鬼。他们自己在友仁实业门口闹事,是居民百姓和工友们看不过轰赶他们走的。”秦溶痛恨道,“说不定是他们自己醉酒掉去江里淹死的,还赖旁人。”
楚耀南深吸一口气说:“阿溶,你出去避避吧。日本人若是捣鬼,怕是有备而来,或许还是为了害你,报一箭之仇。”
“耀南说得对。”秦老大赞成。
“可是,眼见就要过大年了。”费师爷叹气道。
“不好!我大哥那边一定遇到了麻烦。”秦溶警觉道,事发地点在友仁实业,大哥能逃脱干系吗?
楚耀南出去打电话,再回来时脸色难看,紧张道:“爹,事情闹大了。听说是友仁实业的工人护卫队打死几名日本浪人,日本人不依不饶,昨晚日侨青年同志会的一伙暴徒放火烧了友仁实业、三友实业社,还砍死砍伤前来劝阻的巡警。今天早晨,日方已经同我们交涉,要求交出凶手,就这么顺藤摸瓜查到二弟了。”
楚耀南看一眼秦溶说:“阴谋,彻头彻尾的阴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没见到尸体,就要我们交出凶手。”
“我大哥怎样了?我要去友仁实业看看。”秦溶一听说友仁实业被烧,如一头愤怒的小豹子狂躁起来。
“你老实些!”秦老大怒喝着,“再不听话吊起你来打‘吊鸭子’,让你四处惹事生非!”
秦溶粗重地呼吸,觉得伤口隐隐作痛,他不知道大哥如今在哪里,现状如何了。
“阿溶,放心,我打听了,蒋涛平安,就是他的公司被烧没了,心情很坏。他回青道堂去住了。”楚耀南宽慰道:“倒是阿溶你,日本人阴险卑鄙,无所不用其极,如果他们强势一定要找替罪羊息事宁人,怕是上面一定会牺牲你的。”楚耀南推测说。
“不会,不会,老何能让他小日本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了去?”秦老大啐一口骂。
楚耀南笑了,轻声反问:“爹呀,那东三省呢?我胡老叔呢?比起定江,前车之鉴呀。”
秦溶这才明白,停止了暴躁,他总算明白那醉鬼为什么平白的在友仁实业门口撒野闹事,在那一条街上放火打砸,他们就是要惹怒国人动手,好找个借口。卑鄙,太卑鄙了,去年柳条湖日本人自己挖开的那段铁路,扔了两具尸体诬赖是中国人破坏铁路,那低劣的手段如出一辙。他义愤填膺,气得跺脚,就像家门口出现几个无奈,撒泼打滚,你却对他无可奈何。
秦溶坚持要去找蒋涛,楚耀南喝止他说:“你不要意气用事,你去避避风头,我去看看蒋涛,也问问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你如今是救何总理的功臣,他们那边不会为难你。反是定江,怕日本人布下天罗地网不会放过你。”
“不是蓝帮在定江地头跺一脚都要颤三颤吗?怎么如此怕日本人了?”秦溶不服,却拧不过父亲,在四大金刚保护下直奔江边渡轮。
118、从戎
船行如飞,一路直奔入海口。
秦溶回首看定江两岸的霓虹灯影,心里一阵凄然。背井离乡的哀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