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怎麽样,老庄主当然叫了几个人把他架出去,可是,他师姐拦著不让,毕竟是新过门的儿媳妇,老庄主总不能伤到她。那个白烟儿也奇怪,不让老庄主赶人,自己倒是一个劲地劝谢宁双快走。不过,谢宁双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跟发狂似的又吼又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嘴巴里说了什麽全都在骗他什麽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赵五扬眉,忽然问道:“谢宁双疯了?”
聂白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
“这能不疯了,换了是我,不疯也要装疯,在场多少江湖中人,往後还要拿什麽脸皮去见人。况且,我看他早就疯了,只不过,原本是疯了一半,现在就全疯了。”
说完,聂白不知想起了什麽,忽然又大笑了起来,边笑边拍桌子,津津有味地说道:“总之,可惜了没看到那时候的情景,整个就是一团乱,嘿,越乱还越有意思。”
见赵五不像从前那般热络地和自己凑在一起,聂白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了,他抓著赵五靠过来,问道:“喂,你有没有在听我的话?”
赵五笑嘻嘻地捏了一把他的下巴,理所当然道:“我在听,那之後呢,谢宁双怎麽样了?”
聂白一愣,脸上一红,支支吾吾地说道:“还能怎麽样,跑了呗。倒看不出他的武功挺好的,三两下就把围上来的人打倒在地,自个儿又发了一会儿疯,忽然就往外跑了,他师姐急地赶紧追上去,可是,刚刚出了门就没了踪影。”
“跑了啊。”
闻言,赵五不禁一笑,喃喃自语道。
聂白并未留神,喝够了酒便拉著他上楼。
“我可是刚看完热闹就跑来找你,熬了三天三夜没合眼,快陪我上楼睡一会儿。”
说完,未等赵五回答,聂白已经拉著他进屋。
“这是我的房间。”
赵五不著声色地抽回了手。
“我知道,我乐意,我就爱睡这里。”
说完,聂白一个转身就跳上床,死活蹭著被子不肯下来。赵五无奈摇头,打开柜子要替他拿一套新被褥。
“你怎麽把屋子弄成洞房一样。”
聂白好奇地动蹭蹭,西摸摸,怀里的大红被褥滑不溜楸的,舒服得放不开手。
“你别换杯子了,我就睡这条,你哪里弄来的,手感真不赖啊。”
酒楼的东西都是当初聂白陪著赵五一手一脚置办的,可是,他从未见过现在的这一套。
赵五笑而不答,仍是搬了一条新被子出来,扔在了床上。
、谁饮春色醉之一 10
“喂,你别拿走啊,我就要睡这一套。”
赵五要拿,聂白不让,两个人你来我往僵持著。
“给你睡新的还不好,这条脏了,该拿去洗洗了。”
聂白这人没有心机的,向来是把赵五的每句话都当真,听他这麽一说,便起身帮著一起折好带出去。
两个人忙活了大半天,回到屋里时,聂白已经累极了。他正要往床上躺,余光扫过柜子上的熏香,突然整个人跳了起来,紧张地问道:“你用这个熏香了,你难道不知道他会让人神志不清?”
赵五轻笑,反问道:“我知道,这不还是你送来的。”
聂白皱眉,神色担忧道:“是我带来的没错,可是,那时候我只担心你睡不著,正好听说这东西有安神的作用,所以才……”
所以才偷偷潜进皇宫,用後背上的一道伤疤来换一剂药。
见赵五皱起了眉头,聂白没能说出後面半句。即便是现在,他仍是记得当初,赵五看到他受伤归来时,如何严厉地训斥了他一顿。那是他们结识至今,第一次看到赵五动怒。
见聂白神色紧张地看著自己,赵五不由得笑出了声,他道:“不是我用的。”
聂白一愣,立马又问道:“那是谁?”
赵五笑而不答,低头摆弄著熏香,将残余的粉末小心包好,然後扔在了一旁。
“不需要了?”
聂白又问。
“恩,不需要了。”
赵五点头,笑答道。
一如既往,聂白住了七天就走了。就好像是说好似的,他刚一走,谢宁双来了。
开门的那一瞬间,赵五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半年之前。门外的人一身破旧衣衫,脸上又脏又黑,头发也很凌乱。他就这样靠在门边,虚弱无力地敲著大门,毫无归路地一下又一下。
看到有人来时,那人愣愣地盯著赵五看了大半天,然後才挣扎著想要站起来,只是,也许是坐得久了,他的双腿没有力气,冷不防地就跌倒在地。
“有吃的吗?我很饿。”
谢宁双的容貌本就生得精致,如此狼狈的模样更是让人心生怜悯,目光中不再有当初的傲气,空洞的瞳孔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有,你先进来。”
赵五没有伸手扶他,谢宁双也没有向他求助,他慢悠悠地一点一点挪动著,额头上渐渐冒出汗来,脸上的表情也很痛苦。
“抱歉,我受了伤。”
嘴里这样说著,神色中却不见丝毫起伏,犹如失去灵魂的木偶,整个人就好像死了一般。
“既然伤得这麽重,为何不回家?”
赵五从厨房里找来了一盘牛肉,和一大碗包子。那人慢吞吞地拿起一个,缓慢地放进嘴里。
“我的家在哪里?”
他神色茫然地看向赵五,眉头微微皱起。
赵五轻笑出声,又问道:“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麽会知道。”
那人一愣,目光中多了几分困惑和失望。
“我以为你会知道。”
赵五扬唇一笑,挑眉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摇头,答道:“不知道。”
他顿了顿,神色里多了几分坚定,忽而又道:“我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以前发生了什麽事,唯一记得的就是要回到这里。”
闻言,赵五不禁大笑起来,那人见状,神色更是茫然。
“既然这样,那麽,你就留在这里罢。”
那人脸上并不见吃惊,仿佛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只是木然地点头而已。
“等到你想起来的时候再走。”
赵五笑吟吟地看向他,补充说道。
那人低头吃著包子,不时点头,以示明了。
突然,握著包子的手微微一颤,他抬起了头,目光紧紧地盯著赵五,问道:“你是什麽人?”
赵五轻笑,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我是赵五。”
那人眼眸一黯,神色茫然地自言自语道:“那麽,我又是谁?”
赵五扬唇一笑,神色温柔地看向了他。
“你是谢七。”
那人脸上不见诧异,更没了茫然,仿佛是理所当然一样,他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应了一声“恩”。然後,他又低头去吃手里的包子,一个接著一个,直到碗底见了空,便随著赵五往厨房走,学著自己蒸上一笼。
大厅里面空荡荡的,安静得没有丝毫动静。酒楼外面却是狂风大作,风沙吹得酒字白布胡乱挥舞。来者的脚印被渐渐吹散,就连酒楼也淹没在了风沙之中。犹如从一开始起,这里就什麽都没有过。
风沙吞噬了一切,四周化作了虚无。等到平静之後,泥墙土瓦初露颜色,终究是回归平常。
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仍旧只有这样一间小小的酒楼。
这里只有酒,没有菜,只卖酒,不留客。楼里住著两个人,一个老板,一个夥计。老板叫赵五,夥计叫谢七。
除此以外,方圆百里再无人烟。
之一 【完】
、谁饮春色醉之二 01
荒芜大漠,风沙滚滚,百里之内,独此一楼。
这里是酒楼,只有酒,没有菜。大门很窄,破旧不堪,兹拉作响。外面悬挂著一盏灯,一块破布,没有牌匾。白色的布上写著一个酒字,笔锋有力,却不见得潇洒。
酒楼里不常有人留宿,整间店里只有一个老板,一个夥计。
老板姓赵,自称赵五。夥计姓谢,老板叫他谢七。
这一日,大漠的风沙尤其大,厚厚的棉布也封不住窗外的哗哗作响。屋里的人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肚子饿了就伸长手,抓一个包子往嘴里塞。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巨响,不用瞧也知道,一定是大门又被踹开了。
“苏城破,你给我下来。”
赵五刚把包子塞进嘴里,另一个手还端著酒壶,半口滋味都没尝到。
睡在里侧的人翻了个身,将被子扯高,孩子气地盖住了头。
赵五见状,不禁有些好笑。
这时,楼下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又近了一些。
“苏城破,别让我逮到你还在床上。”
那人的口吻听似生气,其实不尽然,倒是像调侃。
赵五无奈地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硬著头皮将包子咽下去,还来不及喝上一口酒,他已经披了外衣往外走去。
果不其然,赵五刚合上门,聂白已经上楼了。
“你还在睡?我顶著风沙给你送粮食,你就这麽招待我?”
聂白一把搭上赵五的肩膀,勾著他往楼下走。
“快,给我弄壶酒,再来一点小菜,我连夜赶路,又渴又饿的。”
赵五瞧著他爽朗的模样,忍不住和他一起笑。
两人下了楼梯,一个人翘起二郎腿,大爷似的往凳子上一坐。另一个去了厨房,没多久就端出了一壶酒和一碟牛肉。
“吃吧。”
赵五坐在了聂白的对面,聂白立马不爽快,非要换一个凳子挨著他。聂白确实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喝酒吃肉,根本顾不上说话。
这时,一个青衣人从楼上走下来,穿著干干净净的大棉袄,头发也竖得整齐,略旧的衣裳遮掩不住骨子里的文雅。
那人瞟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往厨房走去。余光瞟见,聂白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他是谁?店里什麽时候留客了?”
赵五神色如常地答道:“他不是客人。”
“那他是什麽人?”
“店小二。”
聂白一时无话,隔了一会儿,忽而笑道:“哪有这样的店小二,该不会是你养的小白脸吧?”
赵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而不答。
聂白反而急了,表情有些紧张:“该不会被我说中了吧?没瞧出他有什麽好,还不如我的万分之一。”
一口酒差点呛住了,赵五轻笑道:“他好看。”
聂白鼻子里“哼”了一声,忿忿不平地说道:“我就不信,他还能长得比我俊。”
刚巧那人从厨房出来,端了两碟牛肉准备上楼。聂白突然喊住了他,叫他赶快过来。
那人扫了聂白一眼,又看向了赵五,直到赵五点头轻笑,这才慢步走来。他刚刚站停下来,就被聂白扯过去,按住肩膀瞧半天。
聂白松开了手,不服气地说道:“哼,好看有什麽用,一看就知道脑袋不灵光。”
突然,他好像想起什麽,脸上的表情一僵,朝赵五问道:“不对,我怎麽瞧他这麽眼熟,他是谢宁双?”
赵五扬唇一笑,摇了摇头,手里仍旧在剥花生。
“他叫谢七,是这里的夥计。”
“什麽谢七,他分明就是谢宁双,我在碧剑山庄见过他!”
话没说完,聂白就闭嘴了,看了看谢宁双,又看了看赵五,不痛快地坐了回去。
这时,赵五刚好剥完了一颗。将花生放在手心。他朝谢宁双使了一个眼色,谢宁双立马走过来,拿起花生放进嘴里。
聂白觉得古怪,拽住了谢宁双的手臂,狐疑地问道:“喂,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谢宁双看了聂白一眼,双眸中没有丝毫神采。
“谢七,这里的夥计。”
聂白甩开他的手,坐回原处。他绕过自己的杯子,拿起赵五喝过的酒往嘴边凑。此时,谁也没看见谢宁双的眼眸一闪,随即又恢复如常。
“当个夥计都这麽爱干净,难怪当初武林中盛传,谢宁双自小待惯了女人堆,一身都是脂粉味。”
看似是对赵五说的,聂白却斜眼观察谢宁双的反应,见谢宁双面不改色地转身上楼,他一脸惊讶地说道:“怪了,传闻谢宁双最听不得这话的,难道真不是他?”
说罢,他又问道:“你从哪里捡到他的,他是不是傻了?”
赵五拿回了自己的酒杯,浅尝一口,嘴角含笑。
“他是谢七,不是谢宁双。”
赵五抽回了手,又将余下的半杯一口饮尽。
“我是赵五,不是苏城破。”
聂白不悦地往楼上看了一眼,憋著闷气喝酒吃菜。
突然,两人皆是放下了酒杯,对视一笑,默不作声。
楼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直至停在了门外。
聂白忽而起身,抬起左手,一掌劈向大门。赵五见状,看著碎成小块的木头,只得无奈摇头。
外面的人刚刚下马,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暴露在他们的面前,几个人都穿著墨襦,黑布挡著脸孔,已被风沙覆盖发白。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没有行动。
聂白上前一步,怒斥道:“你们这群家夥好大的胆子,从镇上跟到这里,也不怕死在沙堆里。”
话音刚落,那几人不约而同地扯下黑布,双手高捧著佩剑,单膝跪地。
“二公子莫怪,是大公子派我们召您回庄。”
闻言,聂白顿时眼眸微颤,右手不禁握紧。
“大哥怎麽了?”
聂白脸上大惊,神色中带著几分慌乱,他侧头看向赵五,那人已经坐回位子,自顾自地剥起了花生。
沈吟片刻,聂白按捺心绪,神色已如常。
“是庄里出事了?”
领头那人神色一黯,随即又急切地说道:“老庄主身染顽疾,大公司说,二公子要是回去晚了,恐怕见不到最後一面。”
“那个老头子……”
聂白双手紧握著拳头,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却没能把话说下去。他突然转头,表情略是放松,不舍地说道:“这次我就不住了,回去给老头送一程,过几日就来找你。”
赵五笑而不答,把刚剥好花生扔给了聂白,聂白灵巧接过,一把扔进嘴里,边嚼边笑。
“喂,说好了过几日就回来,你记得给我腌几斤牛肉。”
“行了,瞧你这麽罗嗦。”
赵五扬唇一笑,抓起了桌上的包裹,飞快地扔给了聂白。聂白笑得一脸爽朗,直到走出门外,表情才逐渐凝重。
、谁饮春色醉之二 02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原以为聂白能赶上中秋,没想到连月饼的影子都没瞧见。小小的酒楼不会因为没有聂白而改变什麽,只要大漠有人经过,酒楼就不怕没生意。
这一日,正是中秋佳节,酒楼没有月饼,赵五只能蒸几个包子代替。午後,谢宁双从楼上下来,看到一大盆的包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麽?”
赵五轻笑,拿了一个扔给谢宁双。
“包子。”
谢宁双慢慢地咬了一口,确实只是包子而已。
“今天是中秋。”
谢宁双吃得很慢,或许是渴了,他捏在手里没有再动。
“我知道。”
赵五点点头,又挑了一个包子扔给谢宁双,谢宁双从容接过,看了一眼左手的,又看了一眼右手的,皱眉问道:“有何区别?”
赵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