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开听了阴九绝这番话,沈默了半晌,他站起来穿好了身上宽大的袍服,脑袋一扬,嘴巴一咧,大步便往外走了出去。
」死在他床上其实也不算太坏。」
直到岳渊被劫走之後,韩笑才终於被莫行之放了出来,对方对待岳渊一事,实在是令他心生不满。
不管如何,那到底只是个无辜的孩子而已啊。
还好最後岳渊被劫走了,不然要是真按莫行之说的那样,将那孩子送去无双教的敌对世家,自己又有何面目再见岳朗。
」岳朗背叛我乾坤盟,实在罪无可恕,即使我们杀不了贺望,也断不可以放过这个叛徒。传我的命令下去,从今往後,江湖正道,武林同仁,见岳朗即诛!」莫行之端坐在高背大椅之上,面色沈重地大声说道。
韩笑神色郁郁地站在下面,心里万分著急,可是碍於现在的情势,却又难以说出什麽有说服力的话来。
不过,他总觉得应该给岳朗一个解释的机会。
想起岳朗当年带著岳渊,怀著愿为正道尽一分心力、彻底断绝与赤火魔教关联的决心,毅然投入乾坤盟,韩笑就觉得对方那双明亮坚定的眼睛绝不会骗人。
在众人彼此呼应的喝喊声中,韩笑又抬头偷偷瞥了莫行之一眼。
对方如今定要将岳朗逼入死路,是否和多年前岳朗之兄岳明的死有关呢?
莫非这位盟主怕的是,有朝一日,岳朗会找他报仇吗?
而岳朗的兄长,当初到底是真的要再回魔教助纣为虐?还是纯粹如岳朗所说的,死於一场精心的冤陷?
看著这位昔日倍受自己尊重的盟主,韩笑的心中已是一片黯然。
雪後初霁的夜晚,夜色静谧迷人,贺开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儿,看著面前烛火未灭的小屋,悄然地走了进去。
」怎麽还没睡?可是在等我?」
贺开一边脱下大氅挂好,一边笑咪咪地和岳朗搭话。
岳朗略一抬头,看了眼数日不见的贺开,对方看上去气色并不算太好。
」你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为什麽不直接进来?」岳朗打量著贺开似乎有意遮掩什麽的表情,冷笑了一声。
贺开眉头一轩,径直拉了椅子坐到了岳朗的身边,他环过手臂轻轻拍了拍岳朗的肩膀,刚想说什麽,但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起身便是一闪。
岳朗也跟著站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指,缓缓说道:」不愧是和贺望一起做过教主的人,你反应倒很快。」
按理说,岳朗的要穴被制,武功被禁,是不可能察觉悄然站在院子外的贺开的,而他不仅不知道贺开在外面,还知道对方已经待了一会儿。
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只有武功高强的人才可能拥有。换句话说,即是岳朗已经恢复了一身武功。
贺开倒不十分吃惊,这些日子他留在阴九绝那边,任对方摆弄查找中毒的原因,以及解毒的法子,也想过没了自己每晚的监视,岳朗或许会趁机悄悄运功冲破穴位禁制也说不定。
在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毒很有可能无法化解之时,他便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将岳朗留在身边了。
」一出手便冲著我的死穴,岳郎,你好狠心啊。」
贺开嘿嘿地笑著,眉眼之间却隐隐透露著几分难过。
岳朗眉心一拧,漠然说道:」你辱我陷害我,更不择手段对我侄子下手,我岂能容你?」
」辱你害你,我认了。不过,我可没不择手段对你侄子下手。」贺开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
」废话少说,如今我武功已复,自不会再甘愿受你控制,出手吧!」
说完话,岳朗随即摆出了要与贺开一较高下的架势。
贺开的胸口又开始闷闷作痛了,他咬了咬牙,不甘心地说道:」你杀了我大哥不够,还要杀了我吗?」
」我说过,你硬要留我在你身边,你是会後悔的。」岳朗不紧不慢地说道。
」哈哈哈哈!我偏不後悔!」
贺开大笑一声,也不顾阴九绝的叮嘱,猛然提气,出手逼向了岳朗。
这样的结果并非岳朗希望看见的,他本意是出其不意制服了贺开,然後利用对方作为人质,将岳渊安全带离此处。
虽然最初他恨不得杀了贺开,可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却已是让他看穿了许多。
越是与贺开相处,他越是发现,对方正是那个曾让自己过了一段十分轻松开心日子的无双教教主。
他没办法否认自己对这个男人有过的好感,也没办法把那个面目相同的男人再杀一次。
两人的打斗声,很快引来了山庄的无双教侍卫。
岳朗心里暗暗叫糟的同时,只得不断向贺开使出杀招,因为只有他拼死一搏,才有些许可能打败对方。
」教主?!」侍卫们看到贺开在与岳朗过招,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他们都不敢妄自动手,只怕坏了教主大事。
贺开本也没打算让属下帮忙,只是面对岳朗不断使出的杀招,他更是觉得心灰意冷││对方是真的那麽希望自己死吗?
不过即便中毒在身,贺开的武功还是比武功初复的岳朗强了不少,他强忍著胸口不适,躲过了岳朗的一拳之後,反手便是一掌轻轻地印在了岳朗的胸膛,岳朗受这一击,顿时气血澎湃,一个不稳便摔在了地上。
周遭看热闹的侍卫们见状急忙拥了上来,用刀剑将岳朗紧紧围住。
岳朗躺在地上环顾了架在自己颈项边的刀剑一眼,淡然说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贺开一掌击退岳朗之後,早已是压抑不住体内的剧毒,他推开众人,捂嘴狠狠地咳嗽了几声,硬是吞回了一口黑血,这才掩住口闷闷地吩咐道:」去拿铁链将他锁起来。」
说完话,他就立即转了身过去,一边咳嗽,一边远离了岳朗的视线。
」我都快难受死了,你还没想到办法吗?」
不知道是不是那晚和岳朗动了武的缘故,贺开的毒发作得更快了,这几天他几乎每天都要咳出一大滩乌血,而他的身体也在日益衰弱。
虽然嘴上说得潇洒,可是要是能够活下去,贺开还是不想死的,他还没能让岳朗说爱他呢。
阴九绝满面无奈地看著面色越发灰白的贺开,低头想了想,终於说道:」教主,要不你赶紧找一堆女人。」
」找一堆女人干麽?难道女人能解毒?!」贺开纳闷地反问道。
」不能解毒,但是……她们至少让你们贺家不至於断子绝孙。」
阴九绝是知道贺望与贺开之间的关系的,他也很清楚,要是这两个喜好男风的教主一死,贺家或许就真的绝後了。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後为大,贺望已经死了,那麽至少在贺开死之前,自己作为属下也好,朋友也罢,都应该劝对方认真考虑一下传宗接代这件大事情。
岂料贺开一听阴九绝这麽说,一张苍白的脸顿时变得铁青,他挣扎著从床上坐起来扑向了阴九绝。
」老子先掐死你!」
」教主饶命啊!」
阴九绝被贺开扑倒在地上挣扎不已,但很快他就感到那双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力道变弱了,最後,他更是被贺开喷了一脸的黑血。
贺开软绵绵地躺倒在了一旁,他其实也知道自己离大限之期或许不远了。
」可惜……我都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我……唉,没想到最後无双教还是要毁在他手里。大哥啊,还是你死得痛快。」
贺开扯开嘴角勉强笑了笑,仰望著屋顶的眼里隐隐约约已蓄了些许泪水。
看到贺开露出这麽绝望的神色,阴九绝的心里也跟著难受,一切都是岳朗那家夥惹出来的,要不是对方勾走了贺开的心,那麽贺开也不会为了他去救那小屁孩,更不会因此中毒受伤,要是他没中毒受伤,也不会……
想著想著,阴九绝脑子里已满是岳朗的影子,突然,他灵机一动,抓住气息奄奄的贺开就使劲地摇晃了起来。
」教主,我救不了你,可是有一个人或许能啊!」
当阴九绝在贺开耳边嘀咕了一阵之後,贺开立即大笑著推开了他。
」你的脑子也中毒了吧!他怎麽可能会救我?」
」怎麽不可能?!教主你不试试,怎麽知道不可能?!」阴九绝倔强地拧紧了眉头,一脸严肃。
贺开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半晌过後才悠然说道:」不可能的。他要是肯原谅我,我都偷笑了,更别提他会救我。算了,有些东西是不能强求的。你再努力给我配配解药吧,要真是不行的话,还是老实给我准备後事吧!」
岳朗原以为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後,贺开一定不会轻易饶了自己,谁知道对方只是叫属下把自己锁起来之後,便又失去了踪影。
只不过岳朗也不是傻子,从那天贺开的表现上,他也看出来对方的身体似乎出了什麽状况。
又过了两日,贺开这才出现在了岳朗的面前。
如岳朗所料,对方的身体的确出了毛病,一张脸铁青得吓人,身形也明显消瘦了许多。
」你怎麽了?」岳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一丝关切。
贺开慢慢地看了他一眼,在黑衣侍卫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如你所见,我要死了。」
说著话,贺开又咳嗽了起来,他赶紧用手帕捂住了嘴,一通闷咳之後,这才抖开了手帕。
白绸手帕上点点都是黑色的血迹,看上去十分骇人。
贺开随手把手帕丢在桌上,戏谑地说道:」啧,真是的,怎麽没咳成一朵梅花,还说送给你做个纪念的。」
岳朗一看到那些黑色的血迹,立即便清楚了贺开体内的毒有多麽可怕,他想站起来,可是身子却被锁住双脚的铁链扯了回去。
」你到底怎麽了?!」
」都给你说了,我要死啦,还问?呵,我今天过来是准备给你交代後事的。」
贺开微笑地看著岳朗,说实话,看见岳朗为自己紧张,他心里竟然感到无比痛快,一时间竟恨不得自己早该中这毒。
不等岳朗说话,贺开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既然我都要死了,还把你关在这里也是不妥。放心,等我死後,我便令人放了你和你那小侄子。不过,我唯一的要求是,在我死之前的这段日子,你不要再想著逃跑,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地照顾一下我,也算是给我送个终吧。」
贺开一边说话,一边观察著岳朗的表情,他看到对方俊美的脸上,竟多了几分淡淡的伤感。
」你不说话,就算是答应我咯。」
贺开摸了摸岳朗被铁铐锁住的手,亲自用钥匙解开了对方手上的禁锢,而与此同时,贺开身边的属下也立即知趣地蹲下去解开了岳朗脚上的束缚。
最後,岳朗松动了一下被禁锢数日、有些酸痛的手腕和脚腕,沈声说道:」你可要说话算数。」
」骗你是小狗。」贺开知道岳朗答应了,他脸上的笑容顿时绽得更为灿烂。
第八章
眼睁睁地看著一个人慢慢死去,对任何良心未泯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哪怕这个人,你曾经恨过他。
岳朗最初还想过这会不会是贺开作戏给自己看,可很快他就发现,对方是真的不行了。
既然岳朗答应了这段日子要照顾贺开,贺开也就当真缠上了他,不仅沐浴穿衣要对方伺候,就连每日的饭水药汤也要岳朗亲自送喂。
而让众人诧异的是,岳朗居然真的十分体贴地照顾起了贺开,甚至还亲自下厨熬银耳羹给对方吃。
岳朗从厨下端了热好的银耳羹回屋,一进屋就听到了岳渊的笑声。
经过阴九绝的调理之後,岳渊如今已会笑了,甚至还能与人简单交流,相信不久之後,这孩子总会恢复如初的。
「渊儿,在笑什麽?」
岳朗把银耳羹放到了桌上,舀了两碗朝床边端过去。
岳渊正趴在床边,看贺开因为乏力而有些笨拙地把一根根散发著清香的竹篾编扎在一起,很快就从手中翻出一朵花儿,一只蚱蜢,一个青蛙。
「蚱……蜢。」
岳朗看了眼那只栩栩如生的竹编蚱蜢,点头笑了笑,将小碗的银耳羹塞到岳渊手里,说道:「渊儿乖,先吃点银耳羹吧。」
岳渊乖乖地点了点头,双手捧过银耳羹坐到一旁低头细细地啜饮了起来。
贺开见状,立即丢掉了手里的篾条,皱眉轻轻呻吟了一声。
「我……我也要喝。」
这两天贺开已开始变得吃不下什麽东西,所以岳朗才会特地下厨给他熬一点银耳羹,因为他记得当初在无双教卧底的时候,自己做的银耳羹可是很受无双教教主喜欢的。
岳朗把碗端到了贺开面前,示意对方自己拿著吃。
贺开撇了一下嘴,似乎是在责怪岳朗不懂心疼自己,当即便念叨起来,「我的手都快抬不起来,还让我自己吃……」
岳朗皱了下眉,转身将岳渊先劝了出去,这才关上门,坐到了床上,舀了一勺银耳羹送到贺开嘴边。
贺开喜滋滋地咬住勺子,舍不得将岳朗亲自送过来的银耳羹下咽,他偷偷地看著岳朗平静的面容,心里也变得安宁了许多。
喂贺开喝了大半碗银耳羹,岳朗终於忍不住说道:「还好意思说你手都抬不起来,这些东西莫非你不是用手编的?」
贺开软绵绵地靠在床头,他看了岳朗一眼,突然笑道:「我真没多少力气了,趁著还能动,赶紧多编几个给你那侄子,日後若你不记得我,至少那小子也还记得我的好,那麽你见了他手里这些玩意儿,或多或少也能记得我一些吧。」
听到贺开这番言语,岳朗端著勺子的手已是轻轻地颤了一下。
只不过他的神色却是未曾有过多的改变,至少在表面看上去依旧是那麽的平静宁和。
贺开也算是知晓岳朗的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更何况自己将他强掳至此,把他搞得身败名裂,无路可退,他就算真的爱自己,现在恐怕也只剩下恨了。
早知如此……自己或许一开始便不该太过强求。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和贺望不同,可仍是亲自动手伤害了岳朗。
嘴里香甜的银耳羹渐渐变得有些发苦,贺开缓缓地咽了下去,在岳朗下一勺喂过来之前,突然问道:「岳朗,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可以。」
人死灯灭,世间的种种俱成云烟,岳朗并没有吝啬这简单的两个字。
就像贺望死後,他可以为了对方的遗愿不畏艰险孤身上路一样,贺开若真的一死,那麽自己与他之间的爱恨纠缠也自然化作浮云青烟。
听到岳朗爽快的回答,贺开似乎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他笑著一把抓住了岳朗的手臂,双唇翕动了片刻,这才充满期盼地问道:「那你……有没有爱过我?」
可是让贺开失望的是,岳朗并没有像刚才那般爽快地回答他,对方沈默了下来,双目静静地望著他。
「哪怕一点也好……你有没有爱过我丝毫?或者……你有没有爱过贺望丝毫?」
贺开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