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那人回来不会把它们做成生鲜下肚才好,鲛人可不吃素。
尚未想完脚面上已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痒意,杨深低头一看,趴在他脚面上试图勾他裤脚的,不是那只螃蟹是谁?
举着两只大钳子的螃蟹见杨深低头,与他大眼瞪小眼半晌,又咕噜噜地吐着泡泡爬到一边捉那群鱼去了,一脸不把这群入侵者赶出自己的地盘就不罢休的傻样。
低调点儿成不?
杨深忍不住用脚拨拉了它两下,这儿可不是你家。
也不是我家,他想。
“扬瑟恩将军。”就在杨深试图跟一只螃蟹进行一番晨间心灵交流的时候,门外传来冷冷的声音,终于有鲛人的身影出现了。
他连忙站起来,顺手又压了压头上那几根不安分的头发。
对方对于杨深的形象并没有任何兴趣,只站在门口一脸阴沉地说:“原本蓝皇吩咐,您需要从今天开始学习仪式的礼仪。但我族近日忙碌,学习礼仪之事改期。”
不知道为什么,杨深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好像在极力克制着情绪,一旦失控就会冲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一样。
这可有点稀奇,按说论仇恨,人类对鲛人才是不共戴天不是么,这群步步紧逼的家伙何须露出如此怨恨的表情,好像杨深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一般。
那鲛人顿了顿,不情愿地继续,“蓝皇吩咐,嫌闷您可以四处走,但不可靠近流乱海。”
“我知道了,谢谢……你。”最后一个字打了水漂,对方早已飞一般地游走了,简直视他如洪水猛兽。
杨深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第二次,第二次蓝夙渊警告他不要靠近流乱海。
那条鲛人说,他们族中近日忙碌,甚至抽不出空来教他三个月后要进行的仪式的礼仪。
可昨天蓝夙渊说会让人教他的时候,还没有流露出会没有空的意思,他们的忙碌,是从岚音出现,蓝夙渊跟他离开后开始的。
鲛人族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者有可能,他们正在进行什么秘密的计划。
会是针对人类的吗?杨深心中一紧。
“扬瑟尔,扬瑟尔。”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人压低了声音,正在悄声而急迫地叫他,但因为杨深对“扬瑟尔”这个名字归属感实在太不强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谢尔?你怎么来了。”
金色头发的少年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摸到了杨深身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类或者鲛人后,才低声说话。
“最近鲛人对我们的看管松了,奥兰多几个人经常出去不知道干什么,我趁他们不注意,也偷偷出去过几次。”
说道这里,他又把声音压得更低,“扬瑟尔,我好像发现了鲛人什么秘密。我看到你那个蓝皇,他——”
“蓝夙……蓝皇?”杨深把要脱口而出的名字咽回去,“他怎么?”
、捉奸
谢尔摇了摇头,一脸很为难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就是怪怪的。”他想了想,再次环顾四周,然后小声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
说完也不等杨深回答,拉了他的手就要带人走,杨深心中疑云满布但理智尚在,不太赞同,“谢尔,危险。”
蓝夙渊是什么人物,怎么可能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窥视而毫无察觉,谢尔之前能全身而退,八成是蓝夙渊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懒得对这些蝼蚁一样的小家伙动手罢了。
然而谢尔却对此不以为然,“你跟我去看就知道了,他根本没多余的心思注意到我们,放心吧,再说,我是什么出身,怎么可能轻易被发现,你还信不过我?”
深觉无言以对的杨深默默地看了看谢尔的细胳膊细腿,看上去跟他这个“弱鸡”也没什么差距,实在不知谢尔如何能够放出如此豪言壮语。
这个扬瑟尔的好朋友,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还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性格跳脱而大胆,虽然口口声声都在说要保护他,但最容易引起人保护欲的反而是他那张娃娃脸。
杨深并非觉得谢尔能力不济,只是不想有一天看到自己亲近的人受到伤害。
不过谢尔一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炸了毛的猫一样生起气来:“喂扬瑟尔,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眼神!我可是乌托邦最出色的潜行者之一,难不成你忘……不会吧?你真的忘了?”
虽然炸毛的样子很可爱但是……不是忘了,是真的不知道,当然杨深不可能在此时此刻说出真相,“没有,只是这里毕竟不是乌托邦。”
不过潜行者是什么?顾名思义像是隐匿行踪的高手。
要知道通常这样的人,一般也负责暗杀和奇袭,多少惊天动地之事,都出于这些不能见光的暗夜强者之手。
然而眼前这个大胆到让人觉得冒冒失失毫无威胁的金发少年,竟然是这样厉害的人物?
杨深愣了一愣,忽然醒悟过来,让人觉得他没有能力毫无威胁,不正符合了潜行者隐匿的本质么。
像谢尔这样一个能避过奥斯顿的眼线一路跟他从乌托邦到了这海底的人,能避过那些鲛人自由来去蓝夙渊寝殿的人,为什么他每每见到对方竟会忘记思考只觉得他弱呢。
惑于表象声色,果然要不得。
“就知道你还是胆小,放心吧,跟着我。”完全不知道杨深心里在想什么的谢尔一笑,嘀咕,“好歹你也要成为那姓蓝的名义上光明正大的伴侣了啊,怕什么,捉奸那是你占理!”
还沉浸在“谢尔竟然是个高手”这个事实带来的震撼里的杨深隐约听见了“捉奸”二字,却没有时间深究。
等到谢尔带着他,把龙绡殿附近他明明还算熟悉的道路走出了全然陌生的感觉后,他才有点理解了“最强的潜行者之一”所代表的意义。
那些明明看上去是死路的地方,谢尔偏能找出通途;那些水流平缓看似安稳的地带,谢尔却会避开隐藏的危机。
他对地形的熟悉就好像他才是这一片海域的皇者。
直到他们来到一片杨深完全陌生的海域,谢尔的速度才开始放缓,脸色的表情也有点严肃起来,终于有了点认真对待的感觉。
杨深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鲛人的生活领域集中在银蓝海域东南一带,而这边大致方向西北偏北,一路过来,海水的温度越来越低,冻得人脸色苍白。
连生物的数量都在急遽地减少,显然,这里的环境并不适合大部分海洋生物的生存——除非它们不介意变成冻鱼冻虾。
“忘了让你多穿点。”谢尔哆嗦着嘴唇,一句话像是被冻成了几节,分别从喉咙里扔出来那样难受。
杨深的感受比谢尔好一点,说起来,还要感谢寝殿里那张寒玉床,每天睡上去都凉气逼人,不知不觉中提高了他对寒冷的适应性。
他心里的疑惑更深,蓝夙渊每次天不亮就走半夜才回,就是来这种能冻掉人两只耳朵的地方?他们究竟在计划什么?
随着海水温度越来越低,终于谢尔严肃地对他说:“从现在开始尽量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跟紧我,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点点头,杨深半点都不想发出声音,他有一种错觉,好像一张嘴就会呵出来满嘴的冰渣子。
有点莫名其妙地想起蓝夙渊那句“脆弱的人类”,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随即被身边的人一拽,一起躲进了海底岩山中。
所谓的海底岩山不过是一些错综起伏的岩群,交错成各种晃眼的小道和岩洞,人身处其中极易迷路。
不过有谢尔在,这些就不是问题。
海底的时间流逝仿佛凝固了一般,变得极为缓慢。
感觉不出在纵横交错的缝隙中穿梭了多久,终于走在前面带路的人停住了脚步,侧身隐在一处岩山后,小心翼翼地扒在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回头,对杨深招了招手。
杨深的心蓦地猛烈加速,不安分地几乎跳到了喉咙口,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紧张。
他一步步走上前,按着谢尔比划出的位置,慢慢地抬眼望去。
他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群鲛人。
那么多,简直像是整个银蓝海域的鲛人们都聚集到了这里,他们无声地围成一个圈,目光全部落向被他们包围在中间的一切,如同正进行什么神圣不可打扰的仪式。
透过那似有若无的缝隙,杨深看到那一片海底与别处的泥沙石岩不同,一眼望去质如美玉、平滑如镜,散发着神秘的光芒。
此刻在无数鲛人的包围中,有一名鲛人正平躺在上面,是名女性,即使看不到容貌,从那身姿来看,也已经足够让人心醉神迷。
而在她身侧,一头如天空如海波般蔚蓝色的长发垂下,长发之下熟悉的侧脸,是蓝夙渊。
他正缓缓俯下身去,仿佛将要亲吻她。
、火焰
从杨深所躲藏的海底岩山的角度,他并不能完全看清蓝夙渊脸上的表情,然而仅仅是这一个侧颜,已经显示出了极度的郑重和神圣。
好像现在的蓝夙渊眼里,除了那名鲛人之外,天地万物都已经化为轻烟了。
谢尔说得对,这种状态下的蓝皇,确实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
心头忽然传来一阵绞痛,杨深忍不住伸手按住心口,掌心下骨肉之中,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伴随诡异的感觉。
其实那疼痛并没有多剧烈,却实在难受,像有谁拿了一把年久生锈的钝刀,极缓慢地磋磨着他每一分血肉,无法言语、不能动作,只得生受。
很奇怪,其实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情绪并没有多大的震动,杨深感觉自己意外地平静,毕竟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和那个人真有什么可能性。
然而情绪所谓的波澜不惊却并没有完美地传达到身体本身,以至于他自己都注意不到按在胸口的那只手用力有多猛。
这是……仪式吗?
蓝夙渊是要跟那名鲛人暗中举行仪式?
完全移不开目光,像被施了凝望的法咒一般,杨深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只能被强迫似的愣愣地看着不远处蓝夙渊的动作。
所有的鲛人们脸上都是同样郑重而肃穆的脸色,专注地看着他们的皇和地上的鲛人,有些人脸上甚至露出难过和悲愤的模样。
为什么悲愤?因为人类的缘故,让他们的皇甚至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举行仪式吗?
杨深眼睁睁看着蓝夙渊整个人都俯下去,几乎贴上那名鲛人的脸,最终却在还留有一丝悬而又悬的缝隙时,停住了。
严肃而郑重的鲛皇伸出手,在那名女性鲛人的脸上拂过,在她的眉心点了一下,又低声念了一句什么。
离得太远,杨深看不清口型,也听不到声音,却莫名地觉得,那并不像是求爱或者誓言的言语。
他看到那名鲛人忽然微微一颤,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好像很痛苦一样紧握成拳,露出狰狞的骨骼形状来,而她优美而有力的鱼尾猛地一抬又一拍,狠狠地往地上一砸。
顿时搅乱一片水流,也让暗处看着的人眼前景象瞬间变得扭曲。
就在那模糊扭曲的水波中,杨深意识到事情好像并非他之前所想的那样,还来不及细想,就已经见到蓝夙渊忽然一个旋身,顿时离开那名女性鲛人三步远。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围着他们的鲛人们也全部默契而无声地稍稍退后。
接着令人震撼的事情发生了。
那名躺在地上的鲛人猛地睁开先前一直闭着的双眼,眸中一片赤红颜色,状若癫狂,然而那癫狂里面,又蕴含了一缕淡淡的悲伤。
她努力地转头去看她的族人们,却又很快因为痛苦而放弃了动作,只猛地抬起整个上半身,发出一声喑哑又骇人的尖叫。
这一带整个海域都在为这一声凄厉到极处的尖叫声而震颤,涌起的波涛里,那名鲛人身上,忽然冒出了簇簇幽绿色的火焰!
如此诡异的场景,就连谢尔都呆了,在满是海水的海底,水族生物的身上,却燃烧起火焰,这实在太颠覆常理。
那火焰颜色令人不寒而栗,瞬间布满了那名鲛人全身,跳跃燃烧,犹如鬼火。
即使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这回事,杨深在这一刻却仿佛触摸到了那种挣扎与痛苦,整颗心都直直往黑暗里坠去。
很快那尖叫声戛然而止,就在一弹指间,那名鲛人就在其余鲛人们的注视下,燃烧殆尽,只剩一片灰烬。
与此同时,蓝夙渊注目着那一片如今空旷无比的美玉般的海底,开始轻声吟唱,初时歌声细若无声,逐渐拔高变得雄浑苍凉。
所有的鲛人开始齐声合唱,整个大海仿佛都被这一曲安魂曲所感染,有无尽的悲伤在水波中流传。
杨深心中又一阵激痛,却不似刚才因误解而生。
他感觉自己一呼一吸之间,都吸入了鲛人们深深的哀伤,那种悲凉在他的血液中肆意流窜,遍布四肢百骸,令人只觉手足俱缚,解不得分毫。
原来这不是什么仪式,而是一场葬礼。
鲛人们的歌声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开始渐渐散去,一一回转身形,离开这片冰冷至极的海域,他们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不忍直视。
谢尔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前几次他来的时候,都是一群鲛人围着蓝夙渊,蓝夙渊时不时地去接近那名刚才躺在那里的女性鲛人。
他还以为蓝夙渊是对人家有意在求偶,谁知今天带杨深一来,却正遇上这种场景。
鲛人一族……似乎还有很多秘密。
“出来。”
就在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时候,岩山之外,一道冷冰冰的声线漠然传来,断然而冷酷。
蓝夙渊,他已经转过了脸,视线毫不犹豫地落向这里,眸中聚满风雪。
糟糕,竟然被发现了。
谢尔咬了咬嘴唇,一把抓住杨深的手腕,把他往回一拉,就要自己出去。
这一走却没能走成,手腕上传来陌生的巨大力道,他一回头就看到杨深摇摇头,显然不赞成他的举动。
奇怪,扬瑟尔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了,以前明明蚂蚁都捏不死一只。
他恍惚了一下,觉得眼前的好友蓦地有些陌生。
杨深却已经示意他在这好好待着不要轻举妄动,随后自己不等谢尔阻止已经转身出了藏身的岩山。
干脆利落得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谢尔会非常高兴,扬瑟尔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如此有担当过。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这么出去,不是找死么!
可再急也没有用了,杨深现在整个人都已经暴露在蓝夙渊和剩下尚未散去的三两鲛人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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