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也忍不住眼泪,却急忙忍住,从旁边拿起毛巾给妻子擦脸,强忍着心痛安慰说:“没事儿,没事儿,其穆只是昏过去了,医生说会好的,会好的……”
病危通知书被他藏起来了,他不敢跟妻子说。
***
天空弥漫着微微的雨,遥远的地方飘来熟悉的旋律。
李其穆昏迷三天多,一直没醒,手中也一直死死攥着一串湛蓝色的宽厚金属手链,之前医生护士想要帮他取下来,后来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也试着帮他取下,但是怎么都掰不开他的手指——就像是临死之人用最后的意志留下肇事者的身份证据。
——那天下午,李其穆在那辆跑车疾驰拐弯时,第一时间翻身跳下太阳能电动自行车躲避,却还是被身下被撞飞的电动车硬碰到脑袋,翻身倒在路边,没有当场脑浆迸裂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不过,他当时出奇的竟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意识,只是想着,自己这次不死也要重伤,家里哪有钱给他治伤?就算东借西凑的凑出来了,以后父母和弟弟妹妹的日子,不是过得更辛苦了?
他硬撑着意志没有陷入昏迷。
然后那个匆匆停下车检查他是死是活的青年走过来,掏出电话急声说:“二叔,我开车撞到人了,您帮我处理下去,我现在正关键时候,不能染上这事儿……人没死,您放心,要不然,我也良心难安,就这样……目击证人不少,否则也不必劳您大驾不是……”
青年匆匆地说着话,立即想要进车离开。
李其穆听得心凉,不知从哪里提起来的力气,竟一下子坐起身来,顶着满头满脸的血,挣命似的扑过去,死死地抓住青年的手腕!
那青年估计是以为遇到了诈尸,吓得一个激灵,急忙甩手,还踢了他一脚,成功地把他一脚踢死过去,却也被他死死抓下了手腕上的湛蓝色宽厚金属手链。
青年身强体健,猛力一脚可不算轻,踢出之后才反应过来,沉脸皱眉,再想掰开他的手指,取回自己的手链,却一时不能成功,眼看周围涌来众多咋咋呼呼的围观者,他一咬牙,只得转身返回车上,开车匆匆离开。
“早知就不该下车看你,我好容易求来的宝贝!日,就当给你做医疗费了!”
这是李其穆听到的青年最后一句话,而这个青年的声音、语调、面目、身形,哪怕是在昏迷的梦里,他也记得铭刻入骨。
***
李其穆没死,小半个月后,他终于醒转过来,医生赞叹说:“小伙子意志力和体质都挺强的,接下来的疗养,你要继续坚持,直到康复如初。”
李其穆醒了,遮在李家头顶的乌云终于散开,一家老少得以重见天日,脸上露出了笑颜,从乡下赶过来的奶奶还抹着眼角要给菩萨烧香还愿。
但是,他挺是挺过来了,人却意识迷糊,反应迟钝,时醒时睡,好在没有失忆,父母、弟弟、妹妹、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甚至班主任、同学……所有来看他的人,他都认识。
“撞我的人,赔钱了没?”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他手中还攥着的有些沉重的湛蓝色手链让他微微心安,他也清晰记得那个下车踢他一脚的青年长什么模样。
李唐消瘦了一圈儿,慈爱温和地安慰他:“这些事儿你别操心,安安心心地养伤。”
于是李其穆知道,肇事者果然把事情压下去了,而且一分钱没给,甚至还用权势压迫?让素来温和刚正的父亲都忍气吞声,他呆了一下,把手链举起来,说:“这是那个人的手链。爸,你帮我扣上,戴我手腕上。”
然后有一天,他在昏睡中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说话,他睁开眼睛,半晌才认出是班主任过来看他,他怔了一会儿,平静缓缓地问:“老师,今年,我还能参加高考么?”
班主任笑得勉强,看了看李唐,叹口气说:“李其穆,今天,你缓一缓吧,以你的成绩,修养着复读一年,考上清华的可能性会更大,咱们学校,历年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不少都是复读的。”
“哦。”他回答了这一声,握了握无力的拳头,意识重又迷糊起来,再次陷入昏睡当中。
……
他这一场伤病,一养就养了三个多月,等他伤养好了,意识彻底清明过来,不再时不时的昏睡,人却瘸了——右腿没有受伤,但就是不听使唤,医生说是左半脑受伤的后遗症,只要继续加强疗养,平时多加锻炼,也不是没有痊愈的希望。
说得这么委婉。
李其穆听后,受的打击不轻,但他尽管心凉如夜,却还不敢露出太伤心悲哀的神情,反而跟母亲张廷琴笑着说:“妈,您儿子我相貌堂堂,身板儿结实,只一条腿瘸着,又不是找不着媳妇,您怕啥呐?”
张廷琴心底比儿子更痛,眼睛湿了一片,瞪儿子一眼,训斥说:“什么瘸着?过两天就康复了!”
李其穆嘿嘿地笑,不再说话,只看着母亲明显增多的白头发,心底酸得难受,他知道,为了给他治伤疗养,家里早已一贫如洗了,别说那辆没舍得开几次的车,就连房子都差点被卖掉。
而他,每天待在家里,除了做题、复习,就是拄着拐杖走、疾走、跳、疾跳,努力刺激和锻炼右腿的反应——高考早已过去一个多月了,他曾经的同班同学,大部分东飞西奔,准备着读各自的大学,只剩下没考上大学、留下来复读的,偶尔会来看他。
这天,赵冬青过来天南地北地说侃逗他开心,然后说:“班长,去学校吧,咱们班儿走了四十多,剩下还有十来个在复读,都可想你了。你要是有不方便,我背你……”
他这话刚说完,同来的女生立马悄悄瞪他一眼。
他这才醒悟不小心刺激到了李其穆的伤口,连忙加以补过:“班长大人是谁?那是一条硬汉!首屈一指,杠杠滴!”他睁大眼睛夸张地伸大拇指,说,“正好,上上下下的楼梯,班长不也能锻炼嘛!”
李其穆平静地笑,看了看曾经向自己表白过、至今仍含情带意的女生,又看了看叽里呱啦拍马屁的赵冬青,说:“我就不回学校了,在家里,做饭给我爸妈吃,他们为了照顾我,太累了。”
然后看着他们失望的表情,又说,“我弟我妹都读高一了,你们身为学姐学长,抽空多加照顾着啊,我就拜托了,呵呵。他们俩调皮着呢,有你们帮我看管着,我在家里也能偷懒玩玩游戏。”
赵冬青眼睛一亮,信以为真,说的却是:“班长,你玩什么游戏?听说有全息网游即将面世,这是秘密消息,我好不容易打听来的……”
李其穆自是当他又在八卦,但听到这话没几天,铺天盖地的网游广告,密密麻麻,像是流星雨似的撞响了整个世界——中国秘密研发七年的全息网游《禁咒》已经内部测试完毕,现在限量发售第一批游戏客户端。
、第三章
李其穆在家里复习功课和锻炼身体,只在休息时才上网听听相声、看看小品来放松自己。
他在上网的空挡里,突然看到《禁咒》的消息,不禁愣住,连忙搜索,便看到早间新闻的相关报导,惊得他半晌没缓过神来。
——全息网游,居然有全息网游了?赵冬青说的……竟是真的!
他知道“全息网游”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这个概念早已被人提出来二十多年,但大部分人只当那是幻想罢了,对之嗤之以鼻,就好像古时候的人听到宇宙飞船,当时谁能相信?
可是现在,何止是宇宙飞船变成了现实,就在人们还在谈论油价不降、地球变暖、房价又贵了的时候,突然之间,全息网游《禁咒》内测成功,奇迹般在中国成功面世!
不提世界各国的轰动和质疑,单说国内,各大媒体和电台无不对《禁咒》争相报导,网络上更是喧嚣尘上,尤其一些自称了解内幕的帖子,点击过亿,热闹非凡,跟帖无穷,莫衷一是。
有一则帖子说:“《禁咒》,虽然由中纪游戏公司代言,实际上却是中国军方主导、研发和引领的一场科技变革,《禁咒》客户端摆脱了等闲网络游戏必须是软件客户端的桎梏,以‘手链’的简单形式牵扯人体无数神经脉络,甚至有很多神秘学的影子……”
还有一则帖子这么写着:“……沾老爸的光,内部测试我去体验了,人在游戏里,好像灵魂脱离身体,到达另一个刮风、下雨、动物、人物,全都100%真实的世界,甚至那些NPC都有自己的性格和思路,与他们对话,再看他们施展魔法,我都差点以为我是‘穿越’到西方玄幻世界了!”
——为什么是魔法?中国独立开发的全息网游,怎么不是仙侠?而且,100%真实的世界?NPC和真人一样?哪怕这话说得夸张,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李其穆惊疑而震撼不已,把排在前几位的热门帖子认真看了个遍,这才确信,真的有全息网游了,而且,客户端居然是手链形式的,手链……手链?
他心头砰然一动,忽然想起那个开着名贵跑车的肇事者最后一句话:“早知就不该下车看你,我好容易求来的宝贝!日,就当给你做医疗费了!”
他心跳陡然加速,凝眸沉缓地在搜索框打出几个关键字“禁咒、客户端、手链、图片”,按下“搜索”按钮,页面一弹,果然罗列出几条有用讯息。
排在搜索页面第一位的,赫然便是中纪游戏公司的官方网站链接,上面写着:“第一批《禁咒》客户端,以手链形式限售,仅售一万台,限持本人身份证购买,每人最多购买一台,每台四百九十二万人民币……”
——四百九十二万?这么贵!谁玩得起啊……
李其穆张了张嘴,继而眼眸深暗下去,嘴唇也抿出硬气的线条,皱着眉头,暗暗抱着侥幸的心态,食指一敲鼠标键,点开链接,入目便是《禁咒》的手链客户端图样。
——没有错!是,就是这样的手链!
李其穆看得心头大震,眼眸惊喜得亮如星辰,连忙抬手,自己手腕上那条湛蓝色宽厚金属手链,与中纪游戏公司官网上刊登的《禁咒》客户端图样,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只不过是网上的手链颜色是纯白,而他手上戴着的,却是湛蓝色。
***
中午,李其穆等父母下班回家,把他们请到自己房中,关上门,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尽数说给他们听。
“……爸,妈,这条手链,卖了吧。”
他解释清楚后说,“《禁咒》是军方研发的划时代科技成果,那个撞我的人有能耐提前得到客户端,说明他的身份比我们想象的更要不简单,这客户端与网上的颜色不一样,却更显得华贵精致,很可能比网上向公众出售的客户端更好。”
他把拐杖靠在床头,自己坐到床边,摘下手腕上的湛蓝色手链,眼眸炯炯地看着李唐和张廷琴,低声说,“爸,妈,我知道你们为了给我治伤,向亲戚朋友借了很多钱,现在我弟我妹读高中住宿,吃食堂都舍不得吃点油星,他们还小,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不能受我连累。”
他把手链递给父亲,“爸,你们看看,怎么把这手链给卖了,把借的钱还上,你们轻松一些,我弟我妹不会太有压力,我心里头也好受……”
他不是对《禁咒》那等魔幻世界不向往,但他活在现实,面对家中此情此景,他心头的无限憧憬就变得渺茫而可笑。
李唐一直沉默地听他说话,此时小心翼翼地接过手链,查看两眼,又递给旁边的妻子。
“其穆,这条手链,真的是网游客户端?你对照仔细了没?别弄叉了。”
张廷琴捧着手链细看,以前还想着把手链从昏迷的儿子手中拿开,那时也没发现这手链有什么特别啊,她心头意动,微显皱纹的柔美面庞掩不住几分欢喜,转头说,“孩儿他爸,这手链要是真能卖钱,咱们就能带其穆去寻找名医,全国各地都去找,总能找到治好其穆的方儿……”
她说着,眼圈不知怎么就红了,声音也顿住,看了李其穆一眼,连忙压下自己心头的波动,把手链递给丈夫,低声说,“你看看,能看出来什么不?”
李唐看着她红起来的眼睛,没有说话,接过手链后,平和的眼眸幽黑深邃地看了半晌,浓眉微微地皱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张廷琴等了一会儿,按耐不住,轻轻推了他膀子一把,急切地道:“说话呀你。”
李唐被她推得一晃,却仍是低头皱眉思量,低声道:“别急,让我想想。”
李其穆忙说:“妈,你别打搅我爸,他在考虑周全呢。”
李唐又想了一会儿才抬头,看了看妻子和儿子,目光在床头的拐杖上顿了顿,摇头说:“先等等,不急于这一天两天的,即便真是客户端,也不急着卖,咱们先看看情况,我下午回公司也向别人打听打听。”
说着,转头看向有些焦急的妻子,又温声道,“儿子是你的,也是我的,你想给他治好,我就不想吗?财不露白,先别声张,你回公司也别乱说。”然后转头叮嘱儿子,“别告诉你弟弟妹妹,他们容易说漏嘴。”
李其穆微微一怔,他没想到父亲这么郑重其事,简直是如临大敌,他忽然眼眸一凝,盯着父亲,问:“爸,那个撞我的人,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李唐面色不变,眸底掩不住的慈和,轻声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身份,你别多想。我只是琢磨着,就像你刚才说的,这条手链倘若真是《禁咒》的客户端,很可能比网络上的更好,物以稀为贵,网络上限量售卖的只有一万台,世界上人口这么多,哪怕中纪游戏公司只面向中国人发售,也远远不够人买的。”
张廷琴只记挂儿子,没听明白他的画外音,当即便说:“这样不是更能卖钱多一点?”
李唐摇摇头,对她解释:“就算能卖多一点,咱们卖给谁?”他见妻子仍是盯着手链挪不开眼,不禁皱起浓眉,“穷人没有富亲戚,咱们难道打着招牌买世界吆喝,把各怀鬼胎的牛蛇鬼怪都招来?我姓李的胆子小,经我儿子这事,更被吓到了,你张女士胆大,让你去吆喝?”
张廷琴被他说得面皮发红,心底却安静清明了下来。
李唐也察觉自己语气不对,说到底,不还是自己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没用?他叹了口气,温柔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起身把手链递给李其穆,最后问了一句:“其穆,这手链,没别人看到吧?”
“没别人看到。”
李其穆垂眸,接过来,握在手心,抬头说,“爸你放心,除了咱们三人,还有那个肇事者,谁都不知道这条手链的细致模样,我弟我妹也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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