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砖头拍死一条大半个人高的狗,得有多大的手劲?
墨染扔了砖头,恢复到温良无害的模样,小声解释道:“在家常帮爹娘干活,所以力气比较大。”
还未及宽慰墨染,两个沙弥从外房走进来,看到地上的狗,惊叫了一声,冲了过来。
陆意秋带着愧意退了一步,让开位置。
沙弥的惊呼声引来一个僧人,看到景像,先唱了声佛号。
原来这条狗是一个叫未会的小沙弥化缘时在野外捡回来,养在寺院四年多。半个月前未会带着狗去京郊外的一个员外家化缘,被护院赶出来时狠踢了一脚,正中心窝子上。未会回来一直叫心窝痛,药还没来得及煎好,当天夜里便死了。这条狗见未会死了,也就疯了。只要见到穿青色衣服的便扑上去撕咬,吓坏了不少香客,这才将他关到后院沙弥房中。不想今日陆意秋转到后院来,又恰穿了件青色的锦袍,被大狗当成是踢未会心窝子的护院,所以才会扑上来。当日那护院穿的正是青色的衣服。
陆意秋听完既唏嘘又自责。
寻了未会的墓,将大狗葬在墓边,恭恭敬敬上了柱香。
又将身上所有银两捐出来,请寺里僧人念超度往生咒,盼那大狗与未会来世再相伴。
经此一事,陆意秋心里不好受,一路恹恹回府。
陆暨与黎孔思正在花厅饮茶议事。
陆暨携了陆夫人的手,问行程事宜。
陆夫人言一切安好,只出了点小意外,遂将沙弥与狗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暨蹙眉,“可曾问到是京外哪一家员外的护院?”
“上林刘家。”
陆暨点头,着人传话到府衙,让捕快传令至刘家护院明日来府衙问案。
黎孔思看了一眼陆意秋的神色,扫了一眼墨染,墨染心虚,低头沉默。
草草用过晚膳,陆意秋沐浴过后,早早准备上床就寑。
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好容易有些微微睡意。
突地有人破窗而入,站到床前,陆意秋一个激冷,睡意吓得全无。
还未及叫出来像被人捂住了嘴。
“是我。”
原来是黎孔思。
“在自己家中睡栓门做什么,害我还得跳窗子进来。”黎孔思抱怨。
陆意秋道:“瑕尘在外间,你唤一声便可听到,用得着跳窗子进来吗?”
黎孔思捡了衣服扔到床上,“快穿了,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
“不去。”陆意秋疲惫不想动。
“……我以司法参军的身份令你穿衣随行”
“你以权压人。”
“那又如何。”
“公子,你有事吗?”瑕尘睡得模模糊糊听到声响,揉着眼睛从外间床上爬起来。
“没事,有只老鼠在房里而已。”
“老鼠。”瑕尘的声音清醒了许多,“公子不要怕,我掌了灯来替你赶。”
“不,不必了。反正是只家鼠,让就他闹腾一会吧。”
“这怎么能行。就算是家鼠,也是只畜生,怎能留在房中。”瑕尘难得固执,掌了灯进来。
陆意秋坐在床头,抿着嘴忍笑。
“公子你很高兴?”瑕尘莫名其妙。
“嗯,啊没有,没有。你去睡吧,有事我再唤你。”陆意秋摆手。
“那老鼠……”瑕尘犹豫。
“应该快被憋气死了。你去睡吧。”
“是。”
待瑕尘出了房后,陆意秋踢了踢被子听黎孔思,“家鼠大人,出来吧。”
黎孔思脸上很精彩,估计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吃憋。
陆意秋笑问道:“刚才怎么不站出来,以司法参军的身份教训瑕尘一顿,反要躲进被子里?”
黎孔思坐起来,揉了揉满眼笑意的陆意秋,舒了口气。
“你要带我去个什么有趣的地方?”陆意秋被这一闹来了兴致。
“算了,太晚了。明日散衙后再同你去。”黎孔思取了外袍,随手扔到地上,复躺回去。
这下轮到陆意秋气闷了,睡了一个时辰的睡意全被他闹没了,现在他说要睡了。
“你的房间就在院子里,自己回房。”陆意秋踢了踢黎孔思。
黎孔思在被子里一把抓住陆意秋的脚,将他拉躺下来。
“公子,老鼠又来闹了吗?”听到一阵闷响,瑕尘在外间紧张地问道。
陆意秋踹了黎孔思一脚,回道:“没事,被我踹死了。”
瑕尘哦了一声,没了声音。
黎孔思捏着陆意秋的脚心,恨声道:“小混蛋,你想谋害上方。”说完重重捏了一下。
陆意秋又酸又痒又要忍笑,在被子里滚来滚去,两人扭滚成一团。
“你…你放手,我好难受,求你。”陆意秋终于忍不住求饶。
黎孔思这才放了手。
陆意秋躺平身子,大喘气。缓过劲来后,狠狠瞪了黎孔思一眼。
只是那圆滚滚的眼和红嘟嘟的嘴将瞪出的狠厉化得一干二净。
黎孔思拍拍他的面颊,轻声道:“不闹你了,睡吧。”
陆意秋哼哼两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准备入睡。
动了动,还是没有睡意。
黎孔思突然舒臂将陆意秋拉到怀中,在他耳边低语道:“这样靠着我,会不会好入睡点。”
陆意秋浑身不自在,扭动着想挣开,可纹丝不动。
只得顺应将后背靠在黎孔思怀里,温暖厚实的触感,确实很舒服,很助眠,于是彻底放弃了挣扎的念头。
第二日神清气爽醒来,黎孔思已不见了,只余一面开着的窗户,吹进带着寒意的春风。
瑕尘端着水盆进来,放到架子上,见陆意秋已醒,正对着窗子出神。
瑕尘回身将门打开,朝院子外侯着的仆从道:“进来吧,公子醒来了。”
陆意秋接过瑕尘绞好的帕子,看着几个拿着棍子四处翻找的仆从,奇怪道:“这是在做什么”
“找老鼠,打了出去。”
“……已经出去了。”
用早点时,陆意秋看着大家鼠黎孔思,想到昨夜二人相贴而眠,脸上微微发热。
瑕尘眼尖,急道:“公子,你的脸怎么红红的,是不是发烧了”
黎孔思闻言放下手中的粥碗,抬手贴着陆意秋的额头,“有点烫。叫大夫来看一下吧。”
“不用,不用。”陆意秋跳起来,“是热的。”
黎孔思看了一眼陆意秋身上厚厚的衣袄,“既然那么热,你穿这么厚做什么?”
“这春日里一阵寒一阵暖,穿多点好。”瑕尘一脸不赞同地看着黎孔思。
、司空离的秘密(三)
去了府衙点卯办事。待陆暨下朝回衙,传了司录参军徐行知、司户参军林烬以及司法参军黎孔思和其从事陆意秋在厅堂议事。
“眼见三年一次的椒山皇陵祭祀将近,昨夜传出陵台有妖鬼夜游,守陵军士亲眼目睹。此事本该由刑部和大理寺审查,但今日方太傅进言孔思善推能断,圣上便将案事转到了京兆府。”陆暨道:“事关皇陵,要谨慎调查,还需顾及皇族颜面。”
陆暨言罢,陆意秋率先道:“方太傅,就是那被问罪了的金九他姐夫?他这明摆着携私报复。”
你将他的小舅子问罪处斩,他在朝上给你使绊子,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方照流也不是以清廉正直立于朝堂,而是有妹太妃,有女明妃在皇宫的国舅爷。
连金九秋后问斩这一铁板钉钉的事,明妃到如今还在皇帝面前求情。
陆暨担心哪天皇帝被求得心软了,真会将问斩改成流放或罚银。
“这事还真不好办。”林烬道:“若是真,皇陵之地出妖鬼,这不仅是风水大忌,还会引起百姓猜疑,以致民心不稳。若是假,此贼胆大包天,更是包藏祸心。”
徐行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徐某认为定是人在装神弄鬼。”
陆意秋踢了踢一直没说话的黎孔思,“你觉得呢?”
黎孔思闲闲道:“是人是鬼,现下论断为时过早。先将那守陵军士传来问话或许能参详一二。”
出了厅堂,林烬面带笑容对陆意秋道:“听闻小秋昨日与家母在天涗寺巧遇。”
陆意秋点头。
林烬笑容不减,眼中蕴着深意,“家母对小秋赞口有加,着我传话,有空到府上吃顿便饭。”
“上你家吃饭?”陆意秋不明就里。
“是,我家安州来的厨子最善酒酿丸子。”
“酒酿丸子……好。”陆意秋点头。
“小秋哪日想去时告知我一声,我让家母吩咐下人先行准备。”
“好。”陆意秋咧嘴点头。
待林烬走远了,黎孔思问道:“昨日你与他娘说了什么话,使得她如此另眼相看?”
陆意秋认真回想了一下,“‘原来是林夫人,这是家母’就这一句,剩下的就是我娘在跟她嗑话了。”
黎孔思:“……”,手指挑了陆意秋下巴打量,“难道她喜欢你这皮相?”
陆意秋长相的确讨喜,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妇人。
圆滚滚的眼,圆圆的脸,红嘟嘟的唇,两颊还有丰软软的肉。
这登徒子调戏女子的轻挑动作让陆意秋怒圆双眼,偏过头,退了一步。
“小爷就是皮相好怎么了。”
“没怎么的。”黎孔思笑出声,长臂一伸,手在陆意秋颊上捏了两下,软不溜丢的,手感好得紧。
陆意秋跳起来打人,黎孔思早放了手,笑着出了厅院。
陆意秋甚恼,顾不得衙门不衙门,捡了廊角的石块往黎孔思砸去。
黎孔思闲闲一偏身子,石块砸中匆匆赶来禀事的司兵参军何耠额上。
陆意秋登时傻了眼,捡了偏门急溜了出去。
才散了衙,陆意秋追到黎孔思身后,用头猛撞了他后腰一下。
“你昨天说要带我去个有趣的地方,是哪儿?”
黎孔思看了陆意秋一眼,“既要我带你去玩,做什么还拿头撞我?”
“你上午得罪过我,你忘了吗?”
“……所以你先报仇平了心气,再与我交谈”
“是。”
“……你是有多小孩子气。”
二人先到饭馆里吃过晚饭,才披着夜色往京棚楼的方向去。
“我听说京棚楼是酿御酒的地方,你带我来这喝酒吗?”陆意秋看着那高高的酿酒坊,问黎孔思。
黎孔思摇头,“这里看守如此严备,我们又不是皇亲国戚,怎会无缘无故让我们在此喝酒?”
“那你来做什么?”
“偷酒。”
陆意秋低吼道:“你什么不好偷来偷御酒!再说了,你一个司法参军,居然去行偷窃之事!”
“如果不是顶着这参军的帽子,我就不是去偷,而是去抢了。一入公门深似海,再难随性抢酒喝。”黎孔思一副犹自可惜的模样。
“你就算是想抢、想偷也没用,这里的看守这么严。”陆意秋指着坊外站着的卫侍。
黎孔思一点也不担心,“只要你我配合,这不成问题。”
陆意秋道:“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京畿之地失了御酒,最后失窃案还是交由你审理,你要自己判自己的罪吗”
“无妨,我们不要偷太多,就两坛。左边那个最大的是库房,库房分了四间屋子,每个屋子堆了不同品种的酒,有秋白酿、柳林酒、竹叶青、八桂酒,堆满了整个屋子。我只拿两坛秋白酿,他们发现不了的。”
“你怎么那么清楚?”
“我来过。”
“……”
最后陆意秋挨不过黎孔思的歪理胡劝,应承了下来。
陆意秋随着黎孔思左避右闪躲开卫侍的巡查。这样偷偷摸摸的躲藏,陆意秋觉得很刺激,甚至生出几分好玩的感觉来,不觉锃亮了眼睛,显得兴致勃勃。
来到仓房下,黎孔思在墙上按了按,墙上开了一道小门。
黎孔思让陆意秋侯在秋白酿的酒房窗下侯着,自己从窗中钻了进去。一会放了一坛酒出来,陆意秋接过,先放到地上,再接过另外一坛。
黎孔思从窗户钻出来,捡起地上的酒,一手拉着陆意秋,低语道:“走。”
“你说,你这是第几次来偷酒喝了?”二人坐在民房的台阶上,陆意秋问黎孔思。
黎孔思拍开封泥,仰头喝了一大口,发出满足的声音,“涅磐成香,珠玑在喉,果然好酒!”
黎孔思赞叹完,方回道:“记不清了,一个月来三趟,在京七八年了,有两三百次了吧。”
“你真的常来偷御酒喝!为什么偷了七八年,还没人发现?”
“因为我每次只偷一坛,满屋子的酒,他们也点不清。不过不秋白酿是一个月前雾州请来的酒师才酿出来的,所以这是第一次偷。”
“……你能不能不要将偷酒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好不好?”
“饮酒算得上是风雅之事,这偷酒也可归风雅一流,为什么不能说得理所当然。”
“有什么风雅的,烂酒鬼一个。”
“前朝李大诗人曾将自己的皮袄当掉换酒喝,并言酒乃琼浆玉液。你又如何说?”
“那别人是当,是换!不像你是偷,是偷!”
“那是他没本事,偷不来。”
“……”
陆意秋决定不再跟他说话,拍了另一坛秋白酿,喝了一大口。
“这酒不烈,还香香的。”陆意秋咂砸嘴,又喝了一口。
黎孔思笑道:“这酒虽清芳甘润,酸、甜、苦、辣、香五味协调俱全又均不出头,后劲可是大得很呢。这酒里还加了一味梜沣果,故入口甜润、醇厚,有果香且尾净味长。像你种不擅饮酒的三杯可昏醉一日,你莫要再饮了。”
陆意秋闻言,不舍地放下酒坛,“这酒当真好喝,你不要全喝完了,留些给我明日喝。”
黎孔思喝下一大口道:“好喝是自然的,否则怎么会引得蜂醉蝶舞,奉为御酒。你要喜欢喝,明日我们再去偷便是。”
“不去,要被发现了,肯定会把我爹气死的。”陆意秋摇头,“你刚说蜂醉蝶舞是怎么回事?”
“哦,就是在夏仪凤年间,吏部侍郎行俭送波斯王子回国,行至雾州秋白镇时,发现路旁蜜蜂蝴蝶坠地而卧。行俭大异,命人查明原因,原来是镇丘林间有泉,泉边长着梜沣果,立着一家酒坊。那酒坊陈坛老酒刚开坛,醇厚浓郁的香气随风飘至镇五里外,使蜂蝶闻之醉倒。那行俭是个酸腐的文人,即兴做一首蜂醉蝶不舞的诗。回朝后还将这酒献给了皇帝,皇帝也觉得好喝,大饮了六七杯,结果第二天昏醉不起未能早朝。不过,这秋白酿也被列为了皇室御酒。”
陆意秋听典故听得津津有味,问道:“那日你在《饮馔服食笺》可查到酿酒方”
黎孔思道:“查到了,不过工序太复杂,且梜沣果产量又少,还不如偷来得省事。”
“梜沣果又是个什么果子?”
“油绿色,肉厚多汁,味甘、性热,可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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