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士杰尚未开口,肖朗早一步抢白:「他喜欢用高档货,实际上他根本没近视。」
「喔。」他斜睨肖朗一眼,巴不得他闭嘴,少破坏她和申士杰说话的机会。
「造型很好看。」张小娴由衷地称赞,不禁害羞的低头吃火锅。
「谢谢夸奖。」他向来依个人喜好穿着,无意追赶流行,以免落入名牌迷思──傻子。
肖朗哼道:「我一身都是地摊货,牛仔裤只花两百九,都穿了三年还洗不烂,T恤一件一百五,穿到褪色才淘汰当擦地的抹布,物尽其用,节省的程度获得同侪一致公认,我是小气财神。」
唯有对阿杰最大方,肯请喝饮料和偶尔请吃一碗阳春面──靠,真他妈的穷!同侪笑称他绝对交不到女朋友,肖朗不禁暗咒:死阿杰,八成吃定了这一点,才敢在电影院的厕所这么玩他。
申士杰盯着他忽红忽白的脸色,十之八九是忌妒心作祟。死鸭子嘴硬,既然见不得女人太靠近自己,怎还要为人作嫁,笨死了。
「吃完火锅,去庙前广场走走也好。」申士杰意有所指。
肖朗捞走咖哩锅内的最后一块肉,说:「我还要求平安符,保佑自己不会受到性骚扰。」
分明暗讽她和姐姐有意勾引申士杰……张小月气得不想吃了,登时反击:「谁的眼睛瞎了才会对你性骚扰。」
申士杰一怔。肖朗的脸倏地窜红。
张小娴愕然。好端端地,妹妹怎损人?
哼。张小月不觉自己失态,对于长相称不上极品的肖朗毫无绮念,也犯不着给面子。
「呵,那么我算是眼睛瞎了。」申士杰打圆场,不惜贬低自己。
张小娴倒抽一口气。
「……」张小月不再逞口舌之能。
干!肖朗的手颤抖,整个人故作镇定,内心的脏话不断:死阿杰、死王八……讲什么鬼话,能听吗!
Chapter 7
「你真的很过分!」肖朗气呼呼地停好机车,拔了钥匙,一路上憋着的怒气终于发作。
申士杰搁下安全帽,摘了棒球帽,顺了顺头发再重新戴上帽子。
此时,他正视着肖朗怒意横生的脸,只见他一双眼睛显得特别活。
「气什么?」他明知故问。
「少装蒜!」
「如果为了一句玩笑话就要吵,以后可有得闹了。」他神态自若,打从心底就不想自欺欺人。
「你根本不像是开玩笑,是故意!」
「那又怎样?」他不过是陈述事实。
「王八……」肖朗气冲冲地走开,得顾虑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嚷嚷阿杰特殊的癖好,丢脸的只会是他们俩。
申士杰跟上他,挑明说:「你已经接受,又何必生气。」
肖朗走到广场角落,距离庙方的金炉尚有几公尺远,确定他人无法听到他与阿杰的谈话,这才放心地表态:「我会接受,只是生理的反应而已。」他的脸颊热辣辣,已分不清是气红的,还是羞愧。
申士杰深吸一口气,望天──他想不透肖朗平常大而化之,对于感情方面竟然别扭得很。
「放不开的家伙。」别过脸庞,他观察广场前,有人提着几袋金纸兜售,附近还有一摊烤香肠,隔壁店家卖些饮料、水果和其他。「你不是要去庙里求平安符,气消了没?」
肖朗瞪他一眼,旋即独自走向庙门口。
甫入内,感到一阵晕眩,视觉丧失好几秒。他摇了摇头,眨了眨双眼,映入一尊庄严的观音佛像,莫名地,双膝一跪,仿佛无法控制身躯,自有意识般地伏首跪拜。
害怕仅维持一下子,当他起身时,便身心灵合一,恢复正常。
「怎么回事……」他喃喃道。
耳畔似有声音回应:开天眼,可观灵。
「我来求平安符。」
──赐你神通,应有所为。
肖朗登时受惊,硬着头皮,拿起供桌上的圣爻,无声且七零八落地禀告:「我……是来求……保平安的符,请……观音菩萨……赐一个圣爻……应允。」
「匡啷──」圣爻一正一反。
肖朗急忙地捡起圣爻放回供桌,顺手抓了一条平安符,逃也似的奔出庙门。
「阿杰──」他心慌意乱的大声嚷嚷。
申士杰在水果摊前回头,招招手,待他跑来眼前,才问:「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就……」肖朗双目圆瞠,倏地住口。
水果摊的老板娘喊道:「人客,释迦两斤半又多一点,算你一百八十元就好啦。」
「哦,好。」申士杰付了帐,拎回一袋水果,转身与肖朗一起离去。「怎不说话?」
肖朗仍然没说话,他怀疑自己刚刚眼花。
骤然回头,此刻,他确定有一条杂种狗,仍趴在水果摊的门口处,浑身黑底白花,后腿有一大片干涸的血渍,尾巴也断了一截。难道都没人看见?
唰!脸色一白,他紧揪住阿杰的手,都快昏了。
申士杰关怀:「你是不是中暑?」
肖朗直摇头,「我们回家,我不想逛了。」
三合院传出一阵铃铃当当的声响,伴随着肖爷爷喃喃所念的咒文,拜请天庭神仙,本师来收惊……
申士杰感到莞尔,待在厨房边吃饭,边问肖奶奶:「肖朗以前常常收惊?」
「吓到才会。」她的孙子一回来就说在外面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奇怪,他的八字不轻,有五两重,怎会在大白天就遇到鬼?」
「阿婆,农历七月是鬼门开。」申士杰搬出肖朗那一套说词。
「难怪唷。」
申士杰暗忖,并非农历七月,有人在大白天就见鬼,这如何解释?
况且,肖朗入庙求平安符,照理是不该看见俗称的阿飘。他不禁摇头,觉得民俗信仰就是有些矛盾之处,流传至今,令人匪夷所思。
肖奶奶问:「你家有没有拜拜?」
「我爸平常不注重这些。」
「这样啊。」肖奶奶又问:「月底阿公要普渡、做法事,这附近的人每年都会参加,你要不要参加一份?」
「好。」他询问:「要缴多少钱?」
「一份五百块,牲礼、祭品都统一准备。」
「挺方便的。吃饱饭,我再回房间拿钱给阿公。」
肖朗收惊后,才走进厨房,一屁股坐上椅凳,闷不吭声地吃了几口饭,就没胃口。
肖奶奶关心:「有没有好一点?」
「嗯。」他点头,起身从冰箱拿出一瓶易开罐汽水,连喝好几口。瞒着没说在庙内发生的异状,回来压惊后,仍感惶惶不安。回程的路上,他不只看见一两个阿飘过马路,惊得他放慢车速或紧急刹车。几次之后,他干脆让阿杰骑车,以免两人发生意外。
「你真的没事了?」申士杰满腹狐疑。
肖朗勉强笑了笑,「没事啦。」
肖奶奶说:「运气不好才会看见不干净的东西,这阵子没事少出门,听见没有?」
「我知道。」他低头烦恼,万一收惊无效,出门又撞见阿飘怎办……
柚子的收成暂告一段落,阿树伯当场结算工资,感谢大伙儿这阵子的帮忙。
「阿朗,我看你这几天无精打采,发生什么事?」
「没有啦。」肖朗扒了扒头发,随口说:「可能中暑,我回去多喝两瓶青草茶就好了。」
「刮痧也有效。」阿树伯建议,须臾,数了几张钞票,交给肖朗的朋友,同时问:「月底那天你有没有空?」
「有事吗?」
「我们这边的宫庙普渡,拜猪公、请人做戏、办桌,很热闹哦!有空就和阿朗一起过来庙里吃。」
「好。」
「六点半开桌,记得要过来。」阿树伯很热情的邀约。
「没问题。」申士杰颔首。
两人领完工资,肖朗载着阿杰离开柚子园。
骑了一段路,途经一座小桥,接续是一条几公尺远的下坡道,两旁杂草丛生,过了坡道是一片青绿的甘蔗园。
「啊──靠!」肖朗紧急刹车,整个人往前震,加上阿杰贴靠而来的重量,差点儿摔得难看。
「你怎骑的?」申士杰立即下车检查四周,没瞧见野狗或野猫。
肖朗的两腿发软,握着机车手把频发抖。糟糕……甘蔗园有……鬼……他的目光定格在前方,不敢再往右边瞄去。
「我来骑车吧。」
「好……」
申士杰一接手,车子忽地熄火,怎发都发不动。「咦,故障了……」他检查油箱指数,不禁回头骂:「你这糊涂虫,竟然忘了加油!」
肖朗哀号:「不会吧……」他一脸撞上阿杰的肩头,打从心底冒出一团火,破口骂:「干!都是你们这些阿飘害我心神不宁,吃不好,睡不好,滚啦──」
申士杰的耳膜嗡嗡作响,任由他环抱腰腹,整个人贴得很紧。
「怎回事,你瞒着什么没说?」
肖朗低声道:「就是那一天去庙里……」
听他全盘说出经过,申士杰登时了解缘由。「下来吧,车子没油,只好牵去加油站了。」
「……」肖朗惊魂未定,仍赖着阿杰不放。
等了好一会儿,申士杰催促:「快下来。」
「等一下会怎样!」肖朗顿觉委屈。
「不怎样。」申士杰哼道:「会中暑而已。」因为加油站离这儿还远着呢。
甫回到三合院,肖朗拜托:「阿杰,别把这件事告诉阿公,以免他老人家要我做乩童。」
申士杰愣了愣,「会吗?」
「怎不会啊。」
「……好吧。」他答应得勉强。
肖朗仍不放心,强调:「不可以出卖我。」
申士杰不禁摇头,扔下一句:「我收衣服,要去洗澡。」
「啧。」肖朗站在机车旁,内心经过一番挣扎,终于豁出去地喊:「也帮我收一套衣裳。」
申士杰嘀咕:「真懒……」
此刻,肖朗早他一步来到卫浴间,占据一隅。
申士杰怔了下,眼看他褪去上衣,又是关门,又口锁。
「我和你一起洗。」肖朗顾不得害臊,浑身脱得一丝不挂。
「你害怕一个人独处是不?」申士杰褪去衣裤,凑到肖朗身旁,共用盥洗盆。
「你猜对了。」肖朗退开了些,边涂抹香皂,边说:「我宁可跟活人一起洗澡,也不要单独洗给阿飘看。」
申士杰洗完脸,抬头瞪着肖朗,「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让你看?」
「我哪有……」话未说完,目光已瞟往阿杰的深上,肖朗呼吸一窒,天……阿杰的身材怎练出来的?
申士杰义正词严:「如果对像不是我呢,你要跟谁一起洗?」
「啊……」肖朗的嘴一张一合,压根没想到这问题。
「任何人都可以?」
「呃……」他语塞。
「究竟是不是?」申士杰从肖朗手中取来香皂,由脖子沿着身躯涂抹。
肖朗几乎是看傻了眼,从不知道阿杰洗澡的动作优雅,那身材没拍成广告挺可惜。
塞了香皂到他手中,申士杰命令:「帮我擦背。」
「呃……好。」
借由墙上的镜面,他注视肖朗的表情显得不自在,一连串的擦背动作也颇僵硬。
「你要我帮你吗?」
吓!肖朗一惊,直说:「不用。」
「莲蓬头先给你用吧,我用盥洗盆的水。」申士杰随即打开水龙头,洗了发,拎来一条毛巾,兀自涤净浑身的泡沫。
肖朗避开不该看得,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劲儿。
两人冲澡完毕,各自穿衣,肖朗早他一步握住门的喇叭锁,抬眸映入阿杰英俊的脸庞,心一慌,他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申士杰拧眉,以为他又见鬼了。真是……
肖朗半躺在床上使用电脑打报告,由于阿杰每晚占用书桌,他只好克难地待在床上用功。
此刻,快十二点了。他异想天开的央求:「阿杰,拜托你现在画几张符咒,贴在门口、窗口镇煞……」他每晚都梦到相同的女鬼,如今白天也能见到更多的鬼,继续下去,没吓死,也剩半条命了。
「你认为符咒会有效?」
「不试试怎知道。」
申士杰起身,好心地为他服务。「我去找阿公拿。」
「喂!」肖朗急喊:「你答应要帮我保密。」
他一顿,看着肖朗气急败坏的模样,挺可怜的,「好吧,死马当活马医,你别太期待能见效。」
「我也知道这是急病乱投医,但顾不得这些了。」他眼巴巴地看着阿杰贴好符咒,仍担忧:「你那些符没画错吧?」
「没有。」申士杰脱掉上衣,稍挪移电风扇的位置,问:「你的作业要不要明天再继续?」
「好。」肖朗关闭电脑,转手交还给他。尔后打开小夜灯,等阿杰上床一起睡。
「你不嫌热?」申士杰每晚都由着他贴上身。
肖朗说:「我宁可忍受闷热,也不愿吓得一身凉飕飕。」
「早就建议你去看精神科,你气得不愿意,这下可好了,变得更严重。」
「不要以为我有病。」
申士杰反问:「心灵和身体一样都会生病,难道你没这些常识?」
「阿杰,莫非你以为我得到精神分裂症?」
「那得由专业医师判断。」他拨开肖朗额际的发,轻吻了下,试着说服:「遇到问题就得想方设法解决。如果不是睡眠障碍导致你经常做梦,你可想过往后必须处在随时可见灵异的状态?」
「这……」肖朗浑身一僵。
申士杰调整一下枕头,由衷地说:「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会陪你。」
肖朗沉默,闭上眼,渐感安心。
这几日并无工作可做,白天能利用的时间增多,肖朗就拉着阿杰一起下地耕种,聊说:「自从读高中之后,阿婆就很少叫我帮忙了。」
申士杰拿着锄草耙松土,时而弯腰拔草,回应道:「我住在你家体验农家乐,一切都觉得新鲜。等暑期结束,我会怀念这里。」
「真的啊?」
「当然。」他依照肖朗的吩咐务农,「从小到大,我可没机会做这些。」
「如果长期居住,你八成会后悔。」他不认为阿杰能够放弃在都市发展的机会,屈身于乡下地方。
申士杰挺起身,摘下斗笠搧凉。「你认为我是哪种人?」
「与乡下格格不入的都市人。」
「乱贴标签。」他伸手一指,命令:「那壶茶水就在你身后不远处,倒一杯水给我喝吧。」
「你不会自己去拿唷。」肖朗嘀咕,旋即倒一杯茶水给他。
申士杰边喝,边问:「你决定了吗,找一天上医院做检查。」
「靠,你还不死心。」肖朗怪叫。
「是为你好。」他递回杯子,低头继续未完成的活,「你昨晚还是做恶梦吵醒我。」
「……」肖朗无话反驳。
申士杰提出条件,「你若答应,我就开车载你去。」
「唔……好吧。」
A市署立医院,周五晚间门诊。申士杰神态自若地坐在门诊室外静待消息。稍加观察周遭的人们,其中不难从外观辨认出是身心障碍者。
坐在前排的中年男人打从一个小时前就不断喃喃自语,其家属静默地在一旁陪伴。
人究竟受到何种刺激,导致精神失常……申士杰敛下眼,佯装视而不见。半晌,座位一晃,来了一名年轻小姐,约莫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