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斐华。他太了解斐华,正是因为了解,他才不愿意他在这个时候一根筋走到底。
或许,他的确很自私,对斐华而言,此刻他正在承受着可能失去爱人的痛苦,可是他,却想要在此刻极力将他淡化。因为他也同样不愿意承受失去最好朋友的痛苦。
栢瑾瑜的表情格外严肃,因为内心多半存着愧疚的原因,所以他的身影看上去有几分苍凉,静默地站在斐华身侧,静默了许久,他这才慢慢开口:“阿华,你想开……”点。
可劝告的词语还没有说出口,斐华的手臂已经横空挡来,同时出动的,还有他那只修长的腿,竟然在他毫无防备的关键口轻而易举地将他扫在了地上。
顿时头昏目眩。
下一刻,他的胸口已经多了一只脚。
斐华毫不留情地踏在栢瑾瑜的胸口,冷冷一笑,他的嘴角微微上挑,显得格外讽刺冷冽:“栢瑾瑜,你扭扭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屎拉尿!想要劝我什么?我怎么了?我现在可好得很!”
换做是以前任何时候,被斐华这样轻而易举的干掉,栢瑾瑜定然会起身同他激战一场。可是现在不同。他感受到胸口的略微疼痛,微微垂下眸子,然后轻轻一叹:“阿华,正如你说的一样,我又何尝不了解你?你确定你现在真的好么?”
斐华冷嘲的表情恢复平静,他静静看着栢瑾瑜,没有说话。
他们两个人早就在多年的认识中彼此太过了解,对外深不可测、难探究竟的对方,在他们眼中都是如此纯粹清楚。
栢瑾瑜轻轻叹了一声,这一声格外沉重,甚至略带几分痛苦:“阿华……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是在这之前,你要想清楚,在这个世界上,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不仅只有一个安爵。”
爱情、亲情、友情。
当这几种感情都达到一个深厚的程度,是可以比肩而立的。
那么斐华,你确定你要为了你的爱情,轻而易举地置其他而不顾?
过道上没有人说话。
一双双目光都聚集在斐华身上,虽然这件事情太过沉痛,可是他们下意识地,都想要知道他的反应。
栢瑾瑜能够明显感觉到斐华身体紧绷了起来,他知道,亲情和友情,在他的世界中并不是没有分量的。对外越是冷淡的人,其实他们对这两点越发看中,因为这个世界值得他们关注的东西实在太少,所以有那么一丁点,他们都会视若珍宝,好好守护。
斐华慢慢将脚从栢瑾瑜胸口拿开,他微微垂了眸,掩盖自己的情绪。等再抬头的时候,栢瑾瑜看到他的眼神,就止不住心底一沉。
然后,斐华慢慢动了。
继刚才揍了斐华之后,这还是他今晚第一次主动做什么。
只见他慢慢伸出手,将一直紧紧我在右手中的那个小盒子放在了眼前。因为他握得实在是用力,他的掌心中已经有了明显的凹痕。不过他却不在乎。
在这一瞬他的双眼变得格外柔和,里边儿的光芒足以溺死人。可是在这个场合下,却增添了几分异样的悲壮伤感。
斐华轻轻笑了笑,然后他极为缓慢深情的拿起里边的一枚戒指,再将盒子盖上,紧接着慢慢地给自己戴上。
左手无名指,这是同心脏最近的位置。这颗戒指从今天起,就会一直紧紧贴在他的心口,慢慢陷得更加深沉,而决计不会掉落。
斐华这才将目光落在栢瑾瑜身上。
因为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更因为隐约感受到了结果,此刻的栢瑾瑜根本没有起身的心情,他还这样躺着,直直地看着斐华。
斐华慢慢启口。
声音轻柔。可无人怀疑,这是一把同时在割裂自己心口的刀子,它有多柔,他所需要承受的、放弃的、割舍的也就越多。
斐华说:“你说的对,这个世界上,不仅有安爵是我爱的,亲人、朋友,他们对我都很重要。”
斐华说:“可是栢瑾瑜,你想过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正如我爱的人不仅只有安爵一个一样,我的亲人、朋友,他们所爱的人、爱他们的人,也不只有我一个。”
斐华说:“但是栢瑾瑜,如果安爵真的出了什么事,如果他真的到了那个世界,那么我不敢保证,在那里会不会有他爱的人,有爱他的人。”
斐华说:“我更不会相信,有谁比我爱得深。”
斐华说:“所以……抱歉。”
斐华的声音很平静,可是里边儿的坚定却是如此明显。
栢瑾瑜无言以对。
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栢瑾瑜想要冲上去狠狠揍斐华一顿。痛斥他的无情!痛斥他的决绝!痛斥他的狠心!
可是他发现他竟然没有力气去这样做!
斐华错了么?
他没错!
爱有什么错呢?爱从来都不会有错。它不过是太深、太深到他无力失去、无力独活、无力放对方一人离去而已!
这样的感情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多了。他所追逐的,又何尝不是这种感情呢?
栢瑾瑜在这一刻突然很后悔。
他的确不应该走过来的。不应该让斐华将这种毁灭般的情绪赤裸裸的放在所有人面前。至少,这种鲜血淋漓的痛楚可以稍微延迟些。
斐华顿了顿,然后他似乎轻轻吸了一口气。
栢瑾瑜清楚的看到,斐华的眼底有泪光闪烁。
他说:“其实……并不是安爵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他。我想,如果我不能和他在一起,那么……早晚有一天,我会痛苦到死。”
栢瑾瑜慢慢地爬了起来,此时此刻,这位霸道的栢总只觉得全身心前所未有的疲惫。他静默地在斐华身侧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头就这么仰起来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现在,他除了祈祷,安爵不要有事,一定不要有事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无论做什么,在斐华这份深刻的感情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更何况……没了谁,就宁愿去死的心情,他也有。
气氛一瞬间跌入低谷,在这走到之上,浓烈的悲伤和决绝同时缠绕升腾。所有人都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斐华如今能够成为最平静的一个。
这不是他不害怕,而是他早已经想通了,想明白了,决定了。如果安爵死了,那么他就跟着去死。
沉默了一刻钟的时间,急救室的门被豁然推开,几名医务人员推着一辆手术推车慢慢走了出来。
所有的目光在这一刻齐聚。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而斐华紧紧抿着嘴,又成了唯一没有动作的一个。心底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畏惧。
终于,他还是慢慢挪动了步伐,朝着推车走去。
黎昕已经颤抖着声音问话了:“医生,小爵没事吧?”
几名医生看上去显然都非常疲惫,依照安爵所受的伤,如果这手术分开来做,都不会这么困难。可是麻烦就麻烦在这些伤凑在了一起。尤其是方位的问题,一个几乎蔓延了整块后背,一个在他的胸口,做手术时的翻转就已经成了大问题。一个不小心压着心脏都可能造成大错。
一名医生声音有些沉重,首先对着另外几人道:“你们先把病人送去重症监护室。”
然后看着推车远了,这才回头朝着大家慢慢道:“说实话,情况不算乐观。这条命虽然暂时保住了,可是现在都还在危险期。你们也了解了情况,病人伤的地方一个在心脏,一个在背后,两处伤都不容易痊愈,一旦感染,便都是大问题。如果只是后背,那么我们自然建议病人一直趴着修养,这样伤口才不容易化脓,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只要趴着就会压到心口。”
所有人都听懂了。
斐华的步子豁然停住,只听到医生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所以……我建议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有些疲惫地离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落在了斐华身上。
却见他双唇抿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平静至极的斐华,此刻身上突然散发出了强烈的痛苦。他的背影如此笔直,可是却显得僵硬地没有灵魂。
这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连面对安爵的死都可以保持平静的斐华,在此时此刻,竟然不能自己?
都在重症监护室门前停下,安爵已经被送了进去,为了防止感染,他们是不能进入的。不过再往前走,却是以玻璃隔开的,他们可以在外面清楚地看到里头的情况。
所有人都去了,唯独斐华没有动。
他像是一尊石头,直直站在门前,再也不愿跨出一步。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不断划过刚才所见的一眼。
推车上的安爵毫无血色,虽然还是让他难以情动的俊美,可是那苍白的模样却像是一击重雷,不断地提醒斐华安爵受了多大的痛苦。
他的脑海中,此刻就像是受了诅咒一样,不断浮现之前听到的话。
'那卡车运输的乃是钢管,一根钢管刚好穿过他的左肩…差一点就是心脏…也就是这根钢管,将他同卡车牢牢扣在了一起,卡车翻车之后的冲击力哪里有那么容易化解,安爵被禁锢着一路背脊贴着后边儿的石壁,擦出十几米的距离……'
'医生说了,拖延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伤口都已经有些……你是不知道,我听他们从现场回来的医生说,安爵的情况糟糕得简直不行,整个人几乎是被钉在石壁上的,气息微弱地差点就查不到……'
……
在这一刻,被斐华压制在心底悲恸的情绪尽数倾巢涌出。在他知道安爵也许会死亡的时候,他都没有此刻这般痛苦。
他一想到安爵受过的苦,就巴不得自己冲上去将他替换下来。
为什么受苦的人,要是他的安爵啊?他一辈子,一生中,最爱的、唯爱的、不愿放弃、不愿分开的男人啊?让他受苦,这比割他的肉还痛苦!
安静的过道上,所有人都站在那扇玻璃面前,静静地看着里边儿的情形,看着医生们忙碌的样子,他们的心甚至不由自主地一沉在沉。
却在此时,一声格外低声的、如野兽般的呜咽将他们所有人的思绪尽数拉回。
随着声音一看,每个人的眼都不由得湿润了。李囿和黎昕更是再度泪如雨下,就连柏巷陌都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远处,那个在音乐界向来不可一世,以王著称的男人,此刻正贴着后背的墙面蹲着他双手捂着头,此刻无助地像个孩子,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低低的哭声像绝望的野兽,带着无尽的痛苦,像刀子般片片划过所有人的心口。
斐华的眼泪被激发而去,自此不可收拾。到知道消息至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哭,可时间却持续了很久,似乎想要把所有的痛苦宣泄出来。
《绝密空间》剧组的人已经慢慢离去了,在场的也就栢瑾瑜、柏巷陌、李囿、黎昕和斐华。
他们四人都静静地站在一旁,谁也没有去阻止或者安慰斐华,他们知道,斐华或许需要这么一个突破口,即便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也会让他好受许多。
终于,斐华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然后,他就那么窝在那里,晌久之后才慢慢抬起头。
抬起头的斐华看上去似乎和以前并没有太大区别,仍旧平静、清俊。他慢慢起身,踱步走来,就像是最为寻常的那个斐天王。
可是若是仔细看,却能发觉他的每一次抬步似乎都要耗费极大的气力,他的身体在轻颤,就像此刻他那颗——想要靠近、却畏惧靠近的灵魂。
慢慢朝着玻璃走进,斐华的眸光没有首先抬起,他略微朝下看着,手指在玻璃上轻轻点着,最后才轻轻吸了一口气,抬眼朝内看去。
医生早走了,里边儿并没有人,不过现在安爵处在危险时期,所以他们还是回来定点严查。
病房还是第一次在斐华眼中显得这样可怕,里边儿是白色的世界,明显同外格格不入。他所爱的人此刻就躺在那里,全身都被白色的绷带缠绕,露出的皮肤全像是没了血色,那好看的脸上,眉头微微皱起,明显的即便是没了知觉,却还在痛苦里。
是的,他那伤痕累累的背脊,正被压着。
斐华轻轻将脸朝前贴了贴。挨在冰冷的玻璃上,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迷离。然后他闭了闭眼,用格外冷静,却又格外沉重的声音慢慢道:“安爵,你在里边儿躺着,倒还不如死了。”
你死了,我来陪你。
可是你现在这样,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受苦,而无能为力更痛苦。
——
看着眼前的斐华,栢瑾瑜的心中只有四个字:他爱疯了。
这种疯狂几乎让他产生共鸣,他握了握拳,又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离去。
这次的事情还是需要他出面,安爵车祸的事情虽然被暂时压了下来,不过给他造成的伤害实在是太过严重,栢瑾瑜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安爵作为今年最耀眼的一颗新星,受到的关注绝对不会小,到时候他的事情可就来了。
加上斐华回国的事情很有可能瞒不住,所以他得好好回去安排安排。
栢瑾瑜走了,剩下李囿黎昕和巷陌陪着斐华。
这一夜让他们太过难忘,疯狂的斐华、决绝的斐华、像孩子一般哭泣的斐华。
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颠覆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可是同样的,无论是哪一个,都毫无保留地在爱着一个人。
这个夜似乎格外漫长,漫长得让人怀疑它是不是没有尽头?甚至……是不是干脆就是一个梦境?
可是痛苦却记忆犹新地如此现实。
四点到七点之间,安爵又三次被送上手术台,他的情况实在是太过不稳定,状况时时叫危。每一次他从手术台进去出来,都在揪紧所有人的心。
可是李囿和黎昕这一次竟然难得默契地不敢表达出来。他们强忍住内心的痛苦,愣是将眼泪逼回,彼此互相支撑,不敢让情绪再度外泄。
因为——
他们看着自从安爵第一次被送进送出手术台之后,就在那角落里默然蹲着的男人,不知从何安慰。如果说,他们是心慌是痛苦,那么那个男人,就在一遍又一遍地被凌迟。他的血肉早已经被割开,露出惨不忍睹的一片,可是老天爷似乎还不满足,不断地在他的伤口撒盐的同时,还恶劣的伸出爪子,将他的血肉翻开撕扯、割裂摩擦。
李囿和黎昕谁都不敢在哭,那个男人此刻给他们的感觉就是处在绝望的边沿,他们生害怕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就成为一个导火索。
他们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个对安爵深爱至此的男人,真的有可能被折磨得疯掉。
医生推着推车走来,他们脸上也一个个显示着疲惫,今夜他们也显然累得够呛。推入重症监护室,刚将安爵安置放好,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咆哮。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斐华像